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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花蝴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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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蝴蝶
艺术大学军训结束那天,音乐教育系新生段倚灵弄出了一桩糗事。
其实真是一件小事——段同学想拍军装照留念,不巧来帮忙的是菜鸟摄影班长。当她站在花坛里被班长呼来喝去,笑得面部抽筋,心里正将班长的摄影技术损了个遍的时候,忽然瞥见另一只黑洞洞的镜头对着自己。
段倚灵同学正没好气,当即撇了班长走过去,纤眉一挑:“哎,偷拍没道德好不好,侵犯肖像权!”
举着大炮的陌生男生站起来。黑T恤,工装裤,一双浓眉下簇亮的眼睛朝她看了看,笑了,也不说话,伸手把相机的显示屏转到她面前。
上面清清楚楚,是一只蝴蝶。
他还往前翻了几张给她看,全是蝴蝶。
段倚灵傻了眼。偏偏班长还跟过来取笑:“阿灵你神经过敏,没那么多偷拍狂啦!”
瞥见那男生脸上挂着个似乎很戏谑的笑容,段同学更下不来台了,忍不住回嘴:“哪有人离那么老远拍蝴蝶的,谁知道他是不是蓄谋……”
“同学,我在试镜头好不好?”男生到底开口了,挺无奈地晃了晃手里的大炮——当然了,段倚灵不认得这玩意儿,脱口而出:“什么镜头?偷窥镜吧……”
男生抽搐似的挑了挑眉毛,忽然倒退几步,快门对着她一按。
段倚灵还没反应过来,他又走近,把相机背面怼到她眼前。
上面赫然一张她的脸,眉头拧起,怒目圆睁,额头还有一颗痘,清晰完整,泛着红光。
班长豪放的笑声简直响彻天际。
“偷窥?偷拍?这样的照片,偷拍来干嘛呢?”男生还挺遗憾似的摇摇头,两下把照片删了,好整以暇地冲她眨眨眼,露出一口白牙。
段倚灵气懵了,这才迸出两字:“混蛋!”
这一嗓子叫得,无数张脸转向这边自动对焦。那个背影却似充耳不闻,径自迈着长腿,大喇喇地消失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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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死我了。”不过回寝室换件衣服的功夫,班长已经把这小小糗事大张旗鼓地传了个遍,段倚灵追着打也没能堵住她的嘴。也许是因为彻底换下了军装,女生们心情轻松格外活跃,结伴去食堂的路上还不忘取笑:
“倚灵你是不是看人家是帅哥,故意去搭茬的啊?”
“这么着急啊,大学生涯才开始嘛,怎么着也得打扮成花蝴蝶再去啊……”
“阿灵不是还对咱们教官放电来着,这么快就见异思迁啦。”
女孩子们嬉笑着走在校园里,倒真像一群蹁跹的花蝴蝶。九月底的阳光最是温暖明亮,长长的林荫道上铺了满满的树影,风里有秋天的清爽味道,还有校园广播放送的轻快音乐,仿佛处处都是愉悦的气息。
段倚灵开始还笑骂着和她们辩,奈何一张嘴斗不过N张口,到底急了,扯住旁边人哇哇叫:“燃燃我被人围攻啦,还不快来救驾!”
等了两秒都没回应,段倚灵一把拉掉对方的耳机:“跟你说话哪!”
“哦。”被叫做燃燃的女孩这才抬眼望望她,慢吞吞开了口,“怎么啦?你又出糗了?把牙膏当洗面奶用了?还是又被小强吓哭了……”
林荫道上爆发出的一阵大笑中,段倚灵跳起来勒她脖子:“钟、晓、燃!”
这群十八九岁的女孩子里,最没法用“花蝴蝶”来形容的,或许就是她了。别人都穿裙子,只她一条松垮的牛仔裤,黑T恤,一头削得又薄又短的黑发上压了顶牛仔蓝的军帽,半张脸都埋在帽沿的阴影里。
之前她一直塞着耳机兀自神游,这会儿也只缩着脖子任段倚灵往她脑袋上蹂躏了两把,低声笑:“哎,别闹啦,我的耳机……”
“就知道听歌!”段倚灵气鼓鼓嘟囔一句,顺手把那只耳机塞进自己耳朵,“又听什么呢?”
“昨天从校内网上下的……”
耳机里是一个微微沙哑的男声。段倚灵想,好熟,这歌我听过的!还没来得及说,前面的女孩就叫了一声:“嘿,听呀,这就是那首歌!叫什么《夸父》的!”
耳机里的音乐,忽然和校园广播重叠在一起。激越的节奏,一瞬间响亮澎湃,潮水般漫过这热闹的校园。有人轻声和了两句,叫:“哎,就是咱校的钢琴王子写的那首?”
“什么钢琴王子?”
“这你都不知道?咱校的明星人物啊,大名乐铭风……”
“这年头,阿猫阿狗都能当明星啦。”
“啧,听说这位还是有真才实学的,刚进校就拿了那个XX杯钢琴比赛的冠军。”
“哇塞,钢琴系的啊?”
“据说还辅修作曲来着……这歌是他和他的乐队自己做出来的,酷吧。”
“我看可以出专辑啦……”
女生们叽叽喳喳,广播里的歌声已经沦落为背景。段倚灵把耳机还给钟晓燃:“嘿,咱们学校还是有牛人的嘛。词不错。”
“曲也很好……还有编曲。”钟晓燃低低地加了一句。段倚灵的注意力却已经被那边新的八卦点吸引:“哎,还是帅哥?真的假的啊……”
“看,倚灵又来劲儿啦……”
那一片的嬉笑继续着,钟晓燃低了头,从口袋里掏出MP3来。小屏幕上的歌名,正在树影里无声无息地滑过:夸父•辉煌。
……
如果青春
终于只是一场
徒劳的奔跑
让我用你的嘲笑
我的骄傲
祭奠
这一声最狂热的心跳
……
这个歌声,带着一种肆意而张扬的气势震荡着耳膜,仿佛要盖过一切。钟晓燃仰起头,看阳光穿过层叠的树叶,闪闪烁烁地落下来,落到她的眼睛里。她微微扬起唇角。
终于,是她梦寐以求的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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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就是音乐学院学生会的招新生活动,段倚灵拖着钟晓燃陪她去。
“看看有没有好玩的部门啦,进去玩玩,也可以多认识点人嘛。否则大学多没意思。”段倚灵总是振振有词的,钟晓燃不出声地笑:“哦。也许那个拍照的帅哥也在呢。”
“你也来!”段倚灵敲她,“那家伙要再敢出现,看我不骂扁他!”
攥着张校园地图,两人走了半个钟头,最后站在一扇挂了大锁的门前面面相觑。
“咱们这是在哪儿?”
“大礼堂……”段倚灵把那地图横过来竖过去,小声嘟哝,“学生会招新生怎么选在这种地方?”
钟晓燃往门缝看一眼:“里面好像有人。”
“哎?有别的门吧?”段倚灵挠头。
两人绕着礼堂找了半圈,终于看见一扇开着的门。探头进去,偌大个礼堂黑洞洞的,只有舞台上亮着灯,几个学生模样的人跑上跑下,像是在弄布景。有个高挑的女生叉着腰指挥:“低一点,右边的,哎——”
钟晓燃和段倚灵对看了一眼。肯定找错地方了。
这时一个男生匆匆跑过:“找谁?”
三言两语就弄明白了,招新是在“艺术会堂”,不是在这个“艺术礼堂”——地图上一字之差,她们连方向都走错了。
“哦,哦……”段倚灵不好意思地道了谢,顺口问,“你们是在做什么啊?”
“排音乐剧呢。”
“咦?可以看看吗?”听起来蛮有趣,段倚灵眼睛亮了。
那人笑:“随便看,今天就弄个布景。咱们的大作曲家精益求精,还在修改呢。”他朝观众席努努嘴,转身忙去了。
段倚灵顺着方向往观众席看了一眼,一把拉住钟晓燃:“哇,帅哥耶。”
其实她和那男生说话时,钟晓燃就已经在对着观众席发愣了。
第三排,几乎就是舞台的灯光所能达到的最远距离,有个男生坐在那儿,微蹙着眉,正低头在一叠纸上写写划划。他穿暗橘色衬衫,后背隐没在幽蓝的阴影里,整个人看起来好像坐在明暗的交界点上,俊朗的五官也因此被描摹得格外深刻,像一场从记忆里清晰起来的梦——
“铭风,你改完了?”他站起来时,舞台上的女生脆着嗓子叫了一声。
“差不多吧。”男生嗓音低沉,更有点懒洋洋的意味,“其实歌词我不在行,你再找别人看看好了。”
女生下了舞台朝他跑过去:“你就走啊,不看排练了?”
男生拎了背包:“今天不就走走位么,等有唱的段落我再过来。”
“那你也帮我看看嘛。”女生站在他面前,仰头又说了几句,话音里带点细软撒娇的味道。
男生虽然在笑,口气却明显敷衍:“这个我更不在行,总导演是你啊。”
“那等下去会堂招新生,你……”
“哦,你们各个部全权决定好了,省得又说我管得宽。”他还是懒懒地笑了笑,抬手随意地跟舞台上那些人打了个招呼,转身朝门口走。
段倚灵拉紧钟晓燃的胳膊,小声:“嘿,好高啊,身材也不错,啧啧,养眼……”
站在门边的黑暗里,女孩们不由自主噤了声。
走近的男生,灰蓝仔裤,半旧的球鞋,衬衫袖子挽得一高一低,下摆被风吹起来。
这其实是个不修边幅的样子,那暗橘色,更是很难被男生穿得好看的颜色……然而随着他不紧不慢的脚步,这个人看起来竟有种说不出的优雅气度,混合上那点懒散不羁的味道,一瞬之间,钟晓燃连呼吸都忘记了,甚至感觉不到段倚灵正掐着她的胳膊。
“你好!”身侧人影一晃,段倚灵竟已挡在男生面前。
“请问,艺术会堂是这里吗?我们是新生。”这姑娘眯着笑眼,面不改色。
钟晓燃呆呆站着,看男生抬手,点了点段倚灵手里的地图。
“这里。”他说。
段倚灵比钟晓燃想象得还要勇:“你是不是也要去那?我们方向感不好,可以跟你一起走吗?”
他扫了她俩一眼。
“不可以。”
他淡淡答,径自离开。
“我靠。”
“这学校的男生怎么都这德性啊?”段倚灵怪叫。
钟晓燃其实很无语:“你怎么不说自己搭讪水平太次。”
“很次吗?”段倚灵晃她肩膀,“我就这么没有魅力吗?太受打击了我。”
钟晓燃:“主要是你脑门这痘还没消。”
“真的呢,长得真不是时候……”
手臂上,有一道被掐出的白印子。钟晓燃下意识抚了抚,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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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着一副甜美笑脸和伶牙俐齿,段倚灵在那天的学生会招新活动中,顺顺利利地混进了新闻部,跻身记者行列,为此她还颇有几分得意。
隔天她去学生会参加了一次例会,立马像发现了新大陆,奔回来在寝室楼里自觉扮演人肉小喇叭:原来所谓名人乐铭风真的是帅哥!她和钟晓燃已经亲眼鉴定过啦,更重要的是!原来此人还是音乐学院的学生会主席,经常出没办公楼,想看帅哥就去守株待兔啊——
经小段记者这么脆嗓门一忽悠,全班半数的姑娘都蠢蠢欲动按捺不住好色心了,第二天上完课就纷纷溜去音乐学院办公楼,在走廊里窃窃私语晃来晃去。结果半小时过去,被惊动的院主任大人背着手踱出来了,看这一群花蝴蝶在扑腾什么……
帅哥没看到,反而撞上院主任的扑克老脸,姑娘们杀回寝室找小段记者兴师问罪:“虚假新闻!有没有职业道德啊?”
小段记者转转眼珠,露出两排狡黠的白牙:兔子那么容易守到啊?帅哥主席是学生会第一号懒人,逍遥自在偶尔露面,能碰上就是运气……
于是一堆枕头扔过去。
好容易从枕头山里爬出来,段倚灵抹着汗,看见钟晓燃捧本书端坐上铺,忍不住抱怨:“也不说来帮帮我。”
钟晓燃头也不抬,慢吞吞冒出一句:“早跟你说了啊,帅哥又不是大熊猫。”
“帅哥怎么不是大熊猫?”段倚灵趴到她床头去,笑,“如今是男色时代啊男色时代……哎,你说这好好的帅哥才子怎么这么颓啊,我听说他成天打游戏泡网吧来着,想不通……他写的那歌不是挺激情澎湃的么,唔,多半发生过什么哀艳故事……”
钟晓燃斜她一眼。段倚灵拳头一握:“嘿,这叫职业敏感懂不懂?好记者就得致力于发掘内幕……”
“懂——”钟晓燃打个呵欠,“不就是狗仔么。”
“靠。”段倚灵抄枕头打她,忽然想起来,“对了,下个月是新生文艺汇演晚会,咱班的节目非你莫属啦,我替你报名了,你想唱什么歌,明天告诉我啦。”
“你怎么又……”钟晓燃这才扔了书,朝她皱眉头。
“干嘛,你不想唱啊?说不定那帅哥主席一听你开口就被震了,立马写歌给你唱哦。”
这话让钟晓燃一呆。段倚灵扮个鬼脸,笑嘻嘻地跑出去了。
写歌?给她?钟晓燃往枕头上一倒,对着蚊帐顶自嘲地笑了笑。
他又不是没听过她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