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秒爱你的声音》珊铭

36、三十五 第一次约会

　　三十五

　　坐车回了大学，乐铭风没打电话给钟晓燃，想去给她个惊喜。她却不在寝室里。他想了想，转去琴房找她。
　　登记本上果然有她的名字。乐铭风上楼去找到她的琴房，站在门前居然心跳有些促。
　　从门上的小窗户里看去，她不在钢琴边。门一推就开了，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他心里奇怪，走了两步就看见钟晓燃，蜷在窗下的长椅上，竟然睡着了。
　　乐铭风忍不住想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她。天热，她只穿了一件背心，领口处还有潮湿的痕迹。这些天都是三十多度，琴房里像蒸笼一样……他忽然觉得心疼。从大曹那儿听来的故事，看到的照片，一时间都浮起来，竟让他的胸口有些发哽。
　　她似乎从不是他想象的样子。无论是平日里的安静羞涩，藏起来的倔强挣扎，亦或是舞台上不经意的纯净诱惑——可是无论哪一种，都让他禁不住地想要靠近，想要把她抱进怀里——眼前的女孩还安静地睡着，白玉般的小脸，挺秀的鼻子，头发长了，有一缕软软地弯在脖子光洁的皮肤上。或许睡得并不舒适，她微蹙了眉，粉色的嘴唇微微翘起，好像在埋怨什么似的。
　　窗外，蝉的聒噪忽然隐没了。他心里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扑通。扑通。

　　“哇，不是吧？别告诉我你天天到琴房都是睡觉来的——”
　　被段倚灵叫起来时，钟晓燃还有点迷糊，低声应她：“我早上去打篮球了。有点困。”
　　段倚灵拿了本琴谱当扇子：“我刚才看见主席下楼去，他是来找你的吧？”
　　钟晓燃抬头看她。
　　“没来？”段倚灵愣了愣。钟晓燃的手机却响了。
　　虽然她没说几个字就收了线，段倚灵还是从她微微羞涩的表情猜到是乐铭风，于是笑：“是不是他看见你在睡，没好意思叫你？”
　　“他没说。”钟晓燃低着头，“就问我晚上要不要去楚格那边找他，一起吃饭。”
　　“哎——这不是约会么？”段倚灵夸张地叫，又上来拉她，“快点，回寝室去打扮一下啦，我帮你！”
　　莫名其妙这么大劲头。钟晓燃被她拖着往外走，忍不住问：“你不在家孵空调，跑学校来干嘛？”
　　这回换段倚灵同学羞涩了。

　　原来是她听说大曹的摄影作品得了奖，又准备与实习的图片社签工作合同，于是决定送件礼物给他表示庆祝。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送什么，跑来找钟晓燃做参谋。
　　“要不你明天陪我去逛街挑一件好不好？”
　　钟晓燃应了她，回寝室去冲澡。出来却见自己床头堆了一大叠衣服，桌上还有一堆瓶瓶罐罐的化妆品。段倚灵手一拍：“哎呀，出水芙蓉来了，我都帮你准备好啦！”
　　那全是段同学的家当，吊带裙什么的。钟晓燃不理她，走去翻自己的衣柜。段倚灵一把把她的柜门推上：“听我的，穿裙子啦，第一次约会哎！”
　　“不穿。”
　　“穿啦，为啥不穿？”
　　“我才不要为他打扮。”
　　这话听起来倒像在赌气，段倚灵瞪大眼：“为什么？”
　　钟晓燃拿毛巾擦头发，半天才闷声说：“莫雅菲回来了。”
　　——也许，今晚他只是要跟我说分手。
　　这念头一冒出来，胸口就是一阵疼，却听段倚灵大叫：“那又怎么样？那就更要跟她斗啦。”
　　“我不想跟谁斗。”钟晓燃把那些裙子放回段倚灵的床上。如果他不喜欢我，跟谁斗都没意义。
　　却被段倚灵在头上狠拍了一记。
　　“你就这么没自信？”她叉着腰瞪她，“你这根本是逃兵！胆小鬼！你看我，知道大曹喜欢别人，我都卯足了劲儿追他呢，你别这么没出息行不行？”
　　怪不得女侠明显比往常激动些。钟晓燃看看她：“你确定他喜欢别人？谁啊？”
　　段倚灵往椅子上一坐：“不知道。我看见他在酒吧追个女生来着。也许是他以前喜欢的人呢……对了，你可以帮我从乐铭风那儿打探一下！”她跳起来：“就这么定了啊，你就当回女间谍吧，去□□一下主席……”
　　“喂！”

　　到底是穿了裙子。
　　钟晓燃一出寝室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像路人的眼光全在看自己。最后选的是一条深牛仔蓝的大摆长裙，配白色小背心，再搭一顶竹编的小圆帽。这一身虽然还是被段倚灵批做保守的学生气，可是比起她以往那些看不出身材的松垮装扮，毕竟是清新柔美多了。从中学起就没穿过裙子，钟晓燃十分地不适应，稍有风吹就觉得要走光，两手紧紧地抓着裙摆。在校门口等车时，她甚至开始后悔起来，觉得穿成这样去楚格找他，简直就像个傻瓜。
　　背后有男生在吹口哨。她完全没想到是冲自己来的，只低着头发呆。谁知一会就有人站到旁边来：“美女，可以让我拍个照吗？”
　　钟晓燃一抬头，看见大曹站在阳光里笑：“头回见你这么穿，差点认不出了呢。”

　　两人就在站台上聊了几句。大曹兴奋地翻着刚刚拍下的照片，连说最好能这样让他再拍一套写真。
　　“你这样子很漂亮呢，完全另一种味道……”或许是看见钟晓燃有些局促羞涩的神情，他终于意识到什么，“怎么，去约会啊？”
　　“嗯。”钟晓燃轻声应。
　　大曹有一会儿没说话。半晌他又笑了，朝她眨了眨眼睛：“那挺好的。铭风最喜欢女孩子这样打扮。”

　　也许是他的话给了她自信。车这时来了，她匆匆地道了别上车，看见车窗外慢慢暗淡的树影。傍晚的阳光被卷进了厚厚的云层里，像在天地间笼下一层淡金色的轻纱。钟晓燃低了头，感觉微凉的风绕过脚踝，轻轻蓬起她宽大的裙摆。
　　这才忽然有了种要去约会的心情。
　　也许她根本没什么理由沮丧。
　　也许这就会是一场如期而至的约会。
　　也许乐铭风也是如她一样地期待着的。

　　乐铭风从没有弹琴弹得这么心不在焉过。早早他就去向餐厅老板请了假，说今天只能弹到六点钟。整整一下午，不管弹什么曲子，他的脸上都挂着笑，仿佛沉浸在某种温柔的想象中无法自拔。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半小时，他就忍不住往餐厅门口张望。
　　一张粉红色的纸笺，却在此时递到他面前。有人轻声说：“能弹一下这支曲子吗？”
　　这个声音，让乐铭风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人，他竟不知如何反应。
　　“好久不见。”站在钢琴边上，莫雅菲微微笑着。

　　同一年前相比，她几乎没有什么变化。长发柔顺发亮，静静地披在肩头，鹅黄色的无袖连衣裙，娴静优雅，每一个褶皱似乎都恰到好处地衬出她的窈窕身材。那一个瞬间，乐铭风甚至有种错觉——她一直站在那里，从未离开过。

　　“你不会不认得我了吧。”莫雅菲说。
　　乐铭风回过神来。他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笑，于是只点点头：“这么巧。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吃饭啊。来了好几次了。”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好几次？乐铭风想，怪不得这些天一直有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这让他有点不舒服，垂了眼不看她：“你……不是在提洛么？”
　　“我有打算不读了。”她的口气很平静。
　　“为什么？”乐铭风一怔，脱口问出来。
　　她却没理会这个问题，只接着说：“我从家里搬了出来，现在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呢……”
　　又是一句要让人问“为什么”的话。乐铭风看着她：“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吧。”
　　莫雅菲笑了笑，似乎是默认。手里的纸笺又往他面前递过来：“这个给你。”
　　一眼瞥过去，是电话和地址。
　　乐铭风站起来：“对不起，这个我不会弹。”

　　转开脸的瞬间，却瞥见她眼里泛出的泪光。
　　“我给你写过很多邮件。”她轻声说，“可是你从来没有回。我想，至少要亲口来跟你解释……是，太晚了吗？”
　　她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如泣欲诉，是他从没有见过的模样。然后她低了头，把纸笺轻轻地放在钢琴上，转身向门口走去。

　　走出餐厅，她瞥见拐角处有个白衣蓝裙的身影，正呆呆地望向自己。装作没有看见她，莫雅菲扬起头，往对街走过去。
　　那天铭风吻她的手，那天铭风捏她的脸颊。
　　是的，躲在餐厅的角落里看他与别的女孩的亲密，这种痛苦是不可忍受的。莫雅菲想。她只不过是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

　　路灯还没有亮，楚格餐厅里却亮着温暖的烛光。那是恰到好处的光线，从钟晓燃的角度，刚好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却可以看见他们相对而立的身影。
　　好像金童玉女。一对璧人。
　　钟晓燃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看见他们，最先冒出的竟会是这个念头。仿佛有一股深深的倦意从脚底漫上来，腿忽然间沉得迈不动。也许她不该早到这半个小时的。她想。也许应该？

　　天色迅速地暗了。有雷声隆隆而来。
　　乐铭风想去抽一支烟。穿过厨房走到餐厅的后门口，才发现烟和打火机都不在身上。返回去拿了，打火机却怎么也打不着。他把它狠狠扔进垃圾桶。“咚”的一声响，仿佛敲在他的心上。看一眼表，已经快6点了，他走回餐厅去。
　　又弹了两支曲子，才看见钟晓燃推门进来。烛光暗沉，他看不清她的装束，可是她走过来这几步路，低垂的眼睫，微翘的嘴唇，还有裸露的肩膀，都在微微晃动的烛火中镀上了一层诱惑的光影，乐铭风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等她走到面前，看见那蓝色的长裙，他竟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对不起，有点堵车……”她低着头不看他，声音也低低的。
　　“没关系……”他喃喃着，脱口而出，“你好漂亮。”
　　钟晓燃看了他一眼，又转开脸。乐铭风以为她是害羞，忍不住笑着去拉她的手。触到的掌心却是凉的。他怔了一下，刚要问，却见钟晓燃转脸看看钢琴上那张粉红色的纸：“这个是你的么？”
　　“哦。”乐铭风伸手拿起它。本想团一团扔掉，可是似乎下意识地，他把它折了折塞进衬衫口袋。

　　“这里的东西不好吃，我们去外面。”他说，拉着她的手出了餐厅。钟晓燃没应声，沉默地跟着。
　　“从这里出去就是南京路，餐馆很多。”他带她拐进一条小街，“你想吃什么？”
　　“随便。”语气很敷衍。
　　路灯昏暗，乐铭风看不清她的脸。心情不好？他稍稍犹豫，又觉得她低头的样子有种羞涩的柔美，简直要忍不住去吻她。说起来，这个念头已经折磨了他一天，从在琴房看见她睡着的样子起……努力压下这心猿意马，他继续问，带着笑地：“要不要去吃Pizza？我记得你喜欢吃。”
　　“说了随便啊。”

　　前面就是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霓虹闪烁，人群熙攘。乐铭风停下脚步。“怎么了？”
　　没有回答。
　　“累了？你今天又去练歌了吧？下次比赛不是在周末么，还有几天呢……”
　　“我……”钟晓燃一直不看他，“已经退出比赛了。”
　　“什么？”乐铭风拉着她的手紧了一下，“那大曹怎么……”
　　“是我让他不要告诉你的。”
　　乐铭风的手松了。
　　钟晓燃抬起头，看见他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为什么？退赛就退赛，我又不会怪你……”
　　眼前蒙上一层雾气。瞥见他左胸口袋里露出的一角粉红色，她挣开他的手。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告诉你。”
　　没走出两步，胳膊就被他拉住了。她被迫面对着他。“什么意思？”他问，语气竟有些严厉。
　　什么都不告诉我，却去告诉大曹吗？这句话几乎要冲口而出，乐铭风忍耐：“晓燃。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我没有。别理我行吗？”
　　钟晓燃转身，大步走进那一片流光溢彩下的黑暗里。

　　乐铭风承认自己被气到了。这算什么？他拔脚跟上去，只想揪住她问：为什么？动不动就甩开他，什么都瞒着他，到底有没有当他男朋友？在闹什么别扭呢？穿得那么好看，不是打算来约会的吗？
　　跟了两条街，心里却已经软下来。她穿长裙的背影，比起往常又多了一分柔弱，瘦瘦的，似乎仍然藏着他看不到的模样。乐铭风跟着她上了地铁，转车，看她在校门口的天桥上发了会呆，给桥头弹琴的人放两张纸币。不知怎么，夜色里的喧嚣忽然就褪去了，他的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恐慌来，好像只要一眨眼，那个清瘦的背影就会在人群里消失不见。

　　大雨这时候下了起来。来势汹汹的暴雨，乐铭风带了伞的，刚要冲上去，却见钟晓燃拎了裙摆飞快跑向寝室，像某种敏捷的小动物。他竟忍不住笑了。
　　果然，无论她是什么样子，他还是喜欢她。等她冷静下来，要好好谈一谈吧。
　　乐铭风去女生寝室对面的小咖啡馆坐了，打算等雨小些叫钟晓燃下来。谁知没坐两分钟，楼里就冲出那个熟悉的身影来。神色紧张，好像出了什么事。乐铭风心里一惊，连忙跑出去。

　　正是雨最大的时候，地面上激起一片片灰白的雨雾。乐铭风追着那顶蓝色的伞，一口气跑到了操场边。
　　“晓燃！”他大声喊。
　　钟晓燃转头看他一眼，仍然弯着腰，在雨地里四下张望。
　　“找什么？什么掉了？”乐铭风冲过去。
　　她不理他，干脆蹲了下去，手在积水的地面上乱摸。
　　“不要找了！”乐铭风一把拉起她，“都淋湿了啊……”
　　“……小酒壶丢了。”她到底应了一声，带着哭腔的。
　　乐铭风大大松一口气：“我以为什么呢，丢了就丢了啊！你……”却见她抬头望他，一双眼睛好像湿润的宝石，浸着所有未说出的话。嘴唇轻颤着，在纷乱的水光中犹如微绽的花朵。就在他的眼前。
　　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
　　那一瞬间，钟晓燃几乎不能呼吸。他的唇像火一样烫，燃起她心底最深处的颤栗。

　　雨磅礴地落在了伞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