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与花魁》泠玥七

130、养父母

　　商队行至一处路边茶摊，日头渐高，顾仲鸣叫停了队伍，停下休整用些饭食。

　　茶摊灶台前站着一老一少两个男子，棚子不大，只遮盖了两张方桌，棚子外还设两张方桌。

　　商队人多，大多自寻地方坐着吃携带的干粮。

　　夭英扶洛玖卿下马车进茶棚靠里的桌旁坐下，这棚子四面漏风，冬日里寒凉了些。

　　但洛玖卿已坐了一日马车了，实在想出来透透气。

　　夭英端了茶水来，突然觉得风小了点儿，往外瞥了眼，罗钊墙似的宽厚身躯状似不经意挡在棚外，恰恰挡住了往她们这桌吹的风。

　　王爷没下马车，他体内余毒刚清，还虚弱着，顾仲鸣不许他下去。

　　褚青晏将他的大氅递给顾仲鸣：“替我给王妃。”

　　顾仲鸣望着他攥紧处苍白劲瘦的指尖，沉默接过大氅跳下马车。

　　夭英从顾大夫手里接过黑色大氅，给王妃披上。

　　洛玖卿被厚实毛皮包裹，身上瞬间暖和了，绒毛间似乎还残留王爷的体温，让她面颊迅速泛起绯红。

　　她挪了挪位置，让朔风漏出几丝吹在身上，降降温。

　　马车又行两日，通过几次休整观察，洛玖卿发现，罗钊总是有意无意守在距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

　　王爷今日已能下马车行走，他再如此，怕是要叫王爷瞧出端倪，洛玖卿索性不下马车了。

　　她将窗关严实了：“夭英，找个机会提醒一下罗钊，王爷很警觉，让他别再盯着我。”

　　“是。”夭英下马车拿膳食。

　　洛玖卿斜靠在座板上，手里还揣着本看得人面红心跳的话本。

　　马车前室微沉，车帘被掀起一脚，洛玖卿头也不抬：“夭英，这本怎么只有上册，下……”

　　来人气息不同于夭英，洛玖卿抬眸，正对上一双幽邃深沉的黑眸，她赶紧坐正了些，声音有些紧：“王爷。”

　　“是何话本？”

　　王爷随口一问，洛玖卿眉头一跳，赶紧将手里的话本藏于身后：“没、没什么。”

　　她垂眸敛目，乖顺地问：“王爷，今日吃什么？”

　　余光已经瞥见王爷端来的热茶与胡饼。

　　她面上显见地有些失望，褚青晏眸光微动，正想说什么，车厢外壁被人轻轻扣响。

　　夭英的声音传来：“王爷、王妃，罗侠士猎了两只野鸡和一只野兔，正在烤炙，问您们要不要吃一点呢？”

　　洛玖卿眸光陡然一亮，她又是一贯谨慎守礼的性子，不会主动提出要吃旁的东西，此刻便只拿一双灵秀的眸子望着他。

　　褚青晏没让她失望：“拿些过来吧。”

　　王爷王妃只短短相处了用饭的时间，车队上路，王爷又回了顾大夫的马车。

　　午后洛玖卿没再继续看话本，心里总有些怅然若失，出发时与王爷一整日待在一辆马车上，当时还嫌闷得慌，如今分别不久，却又有些想。

　　洛玖卿只盼着快些到晚间扎营的时候，那时便又能见到王爷了。

　　走了几日山路，吃的都是干粮，今夜扎营，生火做饭，洛玖卿在马车上小憩了会儿，夭英直至外边饭做好了，才来叫她。

　　洛玖卿下马车却没见着王爷，只见几个小厮抬着头野猪正在穿树枝。

　　她叫住常跟在顾仲鸣身边的药童：“小神医，可有瞧见王爷？”

　　这小童子是顾仲鸣最有天赋的徒弟，名叫农时。

　　农时冲她恭敬行礼：“王爷方才猎了那头野猪回来，崩裂了伤口，家师正在……替王爷疗伤。”

　　农时不善说话，他闪烁的目光和不自然的停顿，让洛玖卿揪心不已。

　　“王爷可是伤得很重？小神医莫要瞒我。”

　　“不是……”农时神色慌张，王妃看着更忧心了。

　　他无法子了，只好说实话：“师父正在‘教育’王爷呢，身上有伤还去打猎，太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了。”

　　本想给王爷留几分面子，奈何王妃不好糊弄，农时说完赧颜躬身退去。

　　洛玖卿摇头轻笑，隐隐听见为首的马车里传来顾大夫高昂的声音，嗯，看来这教育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既见不着王爷，洛玖卿先进帐内休息，好些日子没有好好洗漱，趁今日扎营，夭英给她打了水来擦拭身体。

　　等她收拾妥当，野猪也已烤好，夭英端了晚饭过来，炙烤野猪焦脆流油，四溢飘香。

　　“王妃，我方才看罗大不太高兴的样子。”

　　洛玖卿已将发钗卸下：“为何这么说？”

　　“我让他吃些野猪肉，他都不吃的。”

　　洛玖卿垂眸想了想，脑中闪过一个有些荒谬的想法，突然忍俊不禁。

　　“王妃笑什么？”

　　洛玖卿摇了摇头：“没什么，吃饭吧。”

　　她笑是因为想到了王爷，想到了王爷为何宁愿挨骂也要不顾伤势去打猎。

　　笑完却蹙了眉尖，王爷这胜负欲也太强了，为了点虚无缥缈的醋，竟然这般没轻重，他就不怕伤势复发，耽误了去夙州的行程。

　　接下来几日顾仲鸣将王爷看得严，商队赶路昼夜兼程，直到夙州城外与王府马车会合。

　　车队逶迤行至辛口村十里外停下。

　　王爷和王妃单独一辆马车继续走。

　　王妃携王爷返乡省亲，莫说是在辛口村，便是在他们州府也是大事，夙州刺史与辛口村里长携全村老幼守在村口恭候。

　　乌央乌央的一大群人。

　　洛玖卿下马车时都吓傻了，褚青晏牵过她的手，安抚似的揉了揉。

　　她苦笑，掌心冷汗都出来了，倒不是真因为人多心慌，是她发现自己不知道哪个是她的养父母啊！

　　与王爷携手向前走，洛玖卿不经意扫过为首的人，嗯，居中体态偏胖，穿绛红官服的肯定是夙州刺史，他旁边那个搓着手紧张得直冒汗的应当是辛口村里长。

　　那里长身旁站着那一对四十岁上下的男女应当就是她养父母了吧？

　　洛玖卿掐了自己一把，眼眶立马红了，眼泪涟涟地上前执着二老的手，正要声悲情切地唤爹妈。

　　眼前的男人张着嘴干嚎一声，哭得比她还伤心：“小满啊，你可算回家了，可想死二叔了！”

　　洛玖卿眨了眨眼，连哭都顾不上了，二、二叔？

　　旁边的女人一把将二叔挤开：“小满啊，二婶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白面饼，一会儿你跟王爷一定要来二叔家吃啊。”

　　二婶！？

　　洛玖卿心内有什么轰然倒塌，还真有二婶啊。

　　可她若是二婶，那、那栾素怎么解释？

　　一直跟在她身旁的王爷没有说话，洛玖卿硬着头皮继续跟二叔二婶寒暄，希望褚青晏不要发现什么才好……

　　“二叔、二婶，我爹娘呢？”洛玖卿泪眼婆娑地问，村里那么多人站着，她一个也不认识，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赶紧回养父母家才好。

　　二叔、二婶让出一条道，他们身后站着一双看上去苍老些的男女。

　　洛玖卿张口还未发声，那二人挤开二叔、二婶拥着她。

　　“小满啊，大伯家热了壶好酒，你跟王爷先去大伯家坐一会儿啊？喝点酒暖暖身。”说话的人一双小眼睛一直往褚青晏身上瞟，就差把巴结二字刻在脑门上了。

　　大伯？洛玖卿更困惑了，她怎么能既有二叔又有大伯呢？那她养父到底排行第几？

　　随即，各种认亲接连而来，什么三叔、四姑、七姨、八舅姥姥……全来邀她与王爷去家里坐坐。

　　仿佛王爷是座开了光的大佛，只需去他们家站上一下，立刻满室生辉家财万贯。

　　洛玖卿算是明白了，因为在一个村里，往上数总能沾亲带故，所以她多几个二婶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了。

　　最后，人群几乎都散开，她才见到了两位瞧着比实际年龄老上许多的夫妇。

　　见了她，脸上是喜极而泣的泪，含蓄却满含真情。

　　这应该就是小满的养父母了。

　　养母邓绣芸抹了抹脸上的泪，执着洛玖卿的手将人上下仔细地打量一遍，确认她哪哪儿都好。

　　“满啊，看你在王府养得多好，细皮嫩肉的，可见王爷待你真好，就是人怎么瘦了？是不是吃不惯啊？”

　　养母絮絮叨叨说的都是些关心的话。

　　褚青晏看了眼王妃，是瘦，想到王妃初到王府时，为了迁就他，饭都吃不饱，他太迟钝了，竟然好久才发现，她不敢不遵礼法，说多少次都不听，他只好自己吃慢一点。

　　可饶是这样，她怎么还是那么瘦呢？

　　“阿娘，我们回家吧。”洛玖卿将头埋在邓绣芸肩头。

　　养母知她素来怕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拍了拍她的手：“好，我们回家。”

　　留下养父孙兴生和王爷继续应酬刺史与里长，洛玖卿先随养母回家。

　　到家后，洛玖卿佯作怀念：“阿娘，许久不回家，我都快忘了我屋子在哪儿了。”

　　“傻孩子，这都能忘，不管你嫁去了哪里，嫁给了谁，这儿都是你的家，你屋子我和你阿爹一直给你留着，我每日都给你打扫呢。”邓绣芸牵着她去看。

　　洛玖卿趁机将整个屋子转了一遍。

　　屋子不大，一堂二室，她的房间在西次间，厨房设在前院，后院栽了几棵桑树，桑树下开垦了一小块菜畦，如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