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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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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锁稍微有点卡,南方把钥匙送进锁眼后试了好几次才打开了门。他刚要伸手开灯,紧随其后的路程忽然带上了门,从后面一把抱住他,顺便摁住他的手不让他开灯。
颈边尽是路程温热的气息,一片黑暗中显得格外明晰:“南方。”
“嗯,怎么了?”
路程不回答,一动不动地维持着拥抱他的姿势,嘴唇久久地停留在他颈窝处的皮肤上,呼吸声如潮汐般一起一伏。
以前的路程一直是这样,心绪稍有点波动就会找到南方,然后抱着他不说话。南方乐得骄纵他,他也从不掩饰对南方的信赖依恋,借由肢体接触让两个人都感到安心。其实被路程所爱是件非常愉悦的事情,他是个忠诚而宽容的好情人,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沉浸在他那个镜花水月的世界里。
南方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再问他“怎么了”,路程还是不吭声。于是他只好牵着路程去洗澡,先让他在莲蓬头下淋浴,自己去拿衣服拿浴巾,然后再关了水阀给他一点一点擦干。
冬天里路程很容易浑身发痒,医生说是干性皮肤,洗澡太频繁会洗掉表层的油脂,建议隔天或隔两天进行简单的淋浴。可这家伙有洁癖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只好每天浴后往身上抹油。南方把浴缸边的橄榄油旋开瓶盖,掂量着用量倒在自己手心里,搓热了才把它涂抹在路程的皮肤上。
他每天晚上睡着后都会忍不住去抓,因而南方倒是比他自己还清楚哪儿干得最严重。小腿、侧腰、肩头和上臂,有些地方都被他无意中抓破了,热气一熏就泛起血丝来,看上去有点可怜兮兮的。
南方低头去吻了几下,植物油的芳香渐渐晕开,路程半点挣扎也没有。
刚抹过一身的油,就算是水溶性的护肤品,那也不能立刻穿上棉质的睡衣,以防该被皮肤吸收的部分都蹭到布料上去。南方拽了条干净的浴巾围在路程腰间,半搂着他把他放进被子里,随后自己也躺了进去。
腰间是路程横过来的一只手臂,怀里还枕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南方在心底里叹了口气,抱紧了满怀久违的温馨。路程的头发很软,即使剪得再短也好像立不起来的样子,后来索性就留长一点算了。犹记得那天路程对着镜子恼怒地抓脑袋,最后他看不过去便随口说了句“别剪了,放着不管或许还好一点”,路程就真的再也没剪过那么短的头发。
思绪飘得远了,路程的动作他就没怎么在意。等他隔着睡裤覆住那自然而然半抬头的部位时,南方才如梦初醒地调回目光来:“……你要是不想的话,就算了吧,不用管我。”
路程没出声,只是调整了一下倚在他怀里的角度,就这么靠着他,开始用手侍弄他。待他被撩拨得完全兴奋起来,路程便慢慢仰起头来,轻吻他的侧脸:“你来吧,我可不敢再动你了。”
……
南方再一次找回神志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风在外面阵阵呼啸着,房后路程很喜欢的那片竹子又在簌簌作响,听着教人心里发冷。
刚签了字接手这栋房子的时候,他和路程都还在读大学,假期回来了只来得及大致吩咐一下基本的装修和周边环境整改问题。路程要留着竹林,他当时就说下雨和天冷的时候听着不舒服,可路程坚持着不肯松口。他说竹声听着够冷,身边有人才会觉得特别温暖,说完还一点不避人地吻了他一通,吻得他什么异议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今天,恐怕是顾修齐那场戏又牵动了路程的什么神经,因而一年前那个毫不吝啬、愿意表达爱意的路程忽然又回来了,此刻仍安静地枕着南方的胳膊,沉默且温柔地与他共享今夜的宁谧。
大约六个月前,南洲打电话给他的时候……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夏夜。
那天秋声准备了一顿真正意义上的烛光晚餐,南方本人也做好了跟她讨论婚事的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为了他特意梳妆过的秋声之后,南方竟然连喝点酒随便聊聊的心情都没有了。他满心满脑所想都只有跟路程的第一次约会,在维尔,滑雪场。他赶到维尔本来就是计划之外的事,两人剖白了心迹,在宾馆里纵情过了一夜,然后南方就被自己那神经痛的老毛病害得足足躺了一天。等他差不多好了,原本跟路程一起来的朋友们早就飞回罗德岛了,路程便提出带他一起去滑雪。路程勉强算个老手,可拖着个完全不会的南方,情况实在是轻松不了。最后两个人都滚得一头一脸的雪,摔来摔去都懒得再站起来,心里的快乐几乎要满溢出来。
正因这回忆的鲜活如昨,眼下的美人、美酒就愈发索然无味起来。秋声认识他很多年了,大概也知道这段感情得不了正果,垂眼坐在他对面就直接问起了“你心里一直有别人,能跟我说说么”。不问还能装一装,她这一开口,南方心里止不住地发疼,一时间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手机就是那一刻震动起来的,那端居然是久不联系他的南洲。
“哥……哥,你回来看看路程哥吧。”信号很好,雨声和南洲的啜泣都异常清晰。
南方喉咙一阵发紧,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刚走那阵子,那阵子确实还好。可后来又出了很多事,路程哥……他整个人都变了,成天喝酒,有时候出去了一晚就头破血流地回来,俞夫人打电话找我次次都唉声叹气……”
南方颤抖着问她:“既然这样,你怎么不早说?”
“路程哥威胁我,说我要是敢告诉你,他就……死给我看。”
“你这笨丫头,他要恨也是恨我,跟你能有什么关系。那现在呢?现在你怎么又告诉我了?”
南洲似乎是瞬间崩溃了,原本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一下子噎住了,然后彻底哭了个一塌糊涂:“哥,他现在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他,他今晚喝了很多酒,迷迷糊糊说他胃疼,嘴里还在念你的名字……”
自那次通话之后,南方迅速地处理了在老家的所有事情:向父母禀明实情,跟赵秋声分手,将几个月来购置的个人动产和不动产全部转现,然后如他预想的一样被父母扫地出门,带着所有身家飞回了路程和他曾经厮守的城市。
两天后的黄昏,他按响了路程家的门铃。意料之中,这时候俞夫人是不在这里的,路程本人来开了门。两人不过对视了一眼,路程一脸的苍白立刻灼痛了他的视线,然后那扇门砰然关上,从此再无声息。
路程再怎么恨他都是应该的,南方提着行李箱站在门口,不敢再去敲门。
彼时尚且是盛夏时节,刚才还红霞满天,一转眼就电闪雷鸣起来。南方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事实上他也无处可去:当初决定离开,他已经失去了路程;如今又放弃了老家的父母和未婚妻,剩下的一切也让他一并推到了不可挽回的境地。天下之大,他是真的无以为家了。
谁知路程在暴雨降下之前猛地拉开了门,低着头没有看他:“快下雨了,你进来吧。”
南方难以置信,所以站着没动:“为什么。”
路程不耐烦了,揪着他的领子把人扯进了客厅,又把他身后的几只旅行箱一个个搬了进来。凶猛的雨势很快席卷了刚才南方站过的地方,夹带着吞噬这个世界的恨意。
南方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只好一个人先收拾了一下衣物和其它的必需品。路程一个人进了卧室,在南方进进出出期间一直一言不发。
直到南方再也受不了愧疚的凌迟,来到他膝前弯腰蹲下:“……求你了,说点什么。”
路程张了张口,声音还没发出来,一滴接一滴滚烫的眼泪就砸在了南方手上。那一双幽黑的眼睛全都浸泡在泪水里,缓缓抬起来死盯着南方,语气异常平静:“我恨不得你现在就去死,可是我刚才发现……我还是舍不得你淋到一滴雨。”
路程从来没有哭过。南方原本以为,路程是绝对不会哭的那种人。
他真的慌了,手忙脚乱去擦他的眼泪,后来心疼得受不了了,干脆按着他的肩吻掉那些泪滴。可这一切都没有奏效。
路程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他像个白痴一样慌慌张张,手足无措。最受南方钟爱的眼睛里源源不绝地流着泪,怎么也停不下来,每一滴都是足以杀死南方的鸠毒。
那一夜,南方抱着他说了无数声“对不起”,直等到路程的眼泪停了,他才敢认真看一看他。
路程瘦了很多,本来就是清瘦的身形,现在简直是瘦骨嶙峋了。流了太多泪之后,整个眼睛周围都烫得惊人,下半夜理所当然地红肿起来,碰得再轻路程都疼得要皱眉。他就着床头灯细细看去,这才发现他脸上还有别的伤痕,刚刚结了痂,方才又被泪水泡得再度出血了。
南方去床头柜抽屉里翻找药箱,不想却看见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丝绒盒子。当初他走的时候曾把自己的那枚白金戒指放在里面,自认为已经不配戴着路程对他的爱意,可眼下他颤着手打开它,戒指还原封不动摆在里面。
路程就是那个时候爆发的。他从床上不管不顾地扑过来,不由分说一拳打在南方脸上,又重重一推让他整个人都撞在衣柜上:“滚!不准你动南方的东西!”
衣柜门上的装饰物有棱角,南方的脸立刻就淌了血:“路程……是我,我回来了。那就是我的戒指。”
路程凶狠地扣住他的脖子,神情如同濒死的困兽:“那不是你的戒指!我知道你回来了,可你以为你回来了就依然是南方吗?送我戒指的那个南方,他永远不会一声不吭地消失!”
南方想让他清醒过来,于是两个人几近疯狂地扭打在一起,一路撞掉了矮柜顶上的花瓶、镜框,还有路程放在卧室里的半瓶烈酒。摔下去的一瞬间,南方拼命把路程护在了自己胸前,那些碎瓷片和碎玻璃就硬生生地嵌进了他的大半个背部,一地鲜血。
谁知路程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瓷片上,忽然拿起一片来就抵在自己腕间:“把戒指还给我,否则别怪我……”
南方愣了愣,忍着剧痛往后挪了不少距离:“你,你当着我的面,你想自杀?……好,就算我不是原来的南方,我对不起你,你自杀就对得起以前的那个南方?他那么爱你,你能下得去手?”
路程脸上没有一丝动容:“我能不能下得去手,我们可以试试看。”
南方还真不敢让他“试试看”,立刻把丝绒盒子扔给了他,眼睁睁看着他又放回了抽屉里。路程看盒子的表情,其实远比看着南方这个大活人时要温情得多。
就像他的南方早已过世了,那个戒指盒就是他的骨灰盒。
南方的伤口在背上,路程不得不沉着脸帮他清理。因为血止不住,他们只好半夜里打电话叫来了谭亦辰。
在他们三人“日久生情”的友谊中,谭亦辰一向是与南方更加亲厚的。结果他披了件大衣就匆匆来了,一见到消失数月的南方就干净利落地赏了他一记重拳,补上一句“等你好了我再接着打你”,然后才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处理上药。
实在不能怪谭亦辰冲动:乍一看见这个居然还知道回来的南方,每一个见过了路程如何颓废的人都想打他。打那时候算起,大概一周后顾修齐也来过一次,第一反应也是一拳就挥过去了。多亏陪着一起去的谭亦辰赶紧拦下,连说了好几遍“他已经一身是伤了”,顾修齐才悻悻地放下了拳头。
等他解决了南方惨不忍睹的后背,猛一回头才发现路程那张脸的惨烈程度也相差无几,更不要提肿得睁不开的眼睛。那一阵他已经习惯了经常受伤的路程,甚至都不用他开口来问,路程就用阴森森的声音自己告诉了他,这是哪天哪天跟谁打起来弄出的伤,眼睛是晚上“不小心”哭了一会儿,最后哭到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才会这样的……不过叹口气的功夫,谭亦辰又把收好的急救箱重新打开,不得已又花了一个小时去对付这位浑身怒气、满脸是伤的祖宗。
饶是如此,南方依然觉得那一天的日出美轮美奂。只有回到有路程的地方,他才感到自己是活着的。
有血有肉,有痛有泪,依然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