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裳在，恰温柔(bl)》冉秋

1、我见青山多妩媚

　　宋，天圣年间，十日集。
　　十日集，是云南开远塱犁镇很有名的官卖卖场。兴起于宋景德四年春，至今已有十余年历史。
　　史实载：景德年间，宋太宗第三子赵恒以王钦若、丁谓为相，朝政不举。景德元年，距首都汴京三百里外之澶渊宋胜辽，结澶渊之盟。后，真宗致力于封祀，广建宫观，劳民伤财。
　　当时朝局不宁，官吏调职，政令变更，云贵一带有□□家查办的大户，家产亟需变卖上充国库的，多在此处交易。一来二去，竟也成了气候。初时只是设场，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后来到了乾兴时，索性圈了地大大方方开张设点做起生意来，
　　名曰十日集，此市不开则已，一开十日。十日后，所发卖钱款由官员造册上归国库，任是还有多少达不成的交易则尽数归了云南开远财政，以充做主市地主之资。
　　在这里，有条成文的规矩。但凡是官卖，有心的买家需得待朝廷通文下来后，提前三日登记在册，到场敲定了买主后还需记录官卖物品、人员流向，定期还需上报。虽说委实琐碎麻烦，却又有一额外好处代偿，即所购物品价极贱。
　　有了这个便利所在，是以每到开市时，当地民众仍是趋之若鹜，列了名册巴巴地想要捡个便宜。
　　有成文的规矩，便也有不成文的规矩。官卖物品便罢了，官卖人员却又有一条，购得之后需得使做极尽下贱之事，入极肮脏之行当，似乎非此便不得惩戒那些犯上的家族。但凡在此处被官卖的人，一生无不是极尽苦厄，穷途困顿，只有一二心好的，也有幸被当个人看待，便是天大的恩惠了。
　　此地每逢开市，便是有人玉楼倾颓、家财丧尽、妻子流离之时，哭声凄然竟可声闻五里。是以当地又唤作“哭集”。

　　今日之集为钱大户开。
　　钱谷丰是开远当地商人，风评素来便不如何，为人又颇吝啬，但终究是老实做买卖的人。孰料一句酒话驳了当地知府的面子，便无端和贩卖私盐扯上了关系。忙忙碌碌一辈子，倒落个举家坐罪，生生替他人作嫁衣裳去了。
　　在一片愁云惨雾中，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格外不同。别人哭天抹泪抱怨连连，只有他还是一派闲适，眼角的流光闪烁，任是双腕锁着铁链也不见一点愁色。
　　“这个人叫做方青。听说是插草自卖的娈童，后来做了钱家家妓……”底下的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打量的目光鄙夷里带着贪婪。毕竟这真是个漂亮的男孩子。
　　这是第二次被插草标拍卖。方青目色流盼，向台下熙熙攘攘品头论足的人群微微一笑，第一次他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在自己头上插了一根草把自己卖了，第二次，终于轮到别人来卖他。人总是这样越来越活得不属于自己的。
　　大概是微笑牵动了肌肉，他两天没有沾水的干裂嘴唇上又渗出血珠来，濡湿了周围的一小片皮肤。察觉到有一点湿润，他伸出舌头轻轻的舔去了它。
　　“嘘，嘘，哦嘘！”远远的有皮鞭挽出的鞭花在干燥的空气里炸响的声音，还有马夫喝叱牲口的方言，方青略微抬起眼帘，远处扬起黄色的尘土中，有一辆装饰得华贵富丽的马车碌碌驶近来。
　　“可惜啊……”犀利的光芒只是一闪而过，盯着远远行来的马车，他蹭着笼壁艰难的坐起来了一点，拢了拢顺肩胛披流如瀑的青丝，有些失望地打个呵欠。看马车行驶的速度未减，大约不过是路过这里，怎么也不像个买家。
　　随着台下起价声起起伏伏，有人交头接耳，有人贪婪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视来去，方青在心内嘲笑了一声，一泓烟波中又开始聚起玩味的笑意，唇角也由无聊渐渐转而流露出一线温婉的风情。作为家妓被官卖，自然不可能还奢望什么好的结局，但最坏也不过还是个家妓罢了。至少他还年轻，可以不让自己活得更加糟糕透顶。
　　只是真的很可惜啊，方青忍不住想长叹，他的运气实在糟糕。看看台下这些人，都是什么样的脑满肠肥也就不说了，他可以不挑长相。可是那一个个衣着寒酸出价抠门是怎么回事？他以后的日子看来真的不会太好过……恩客嘛，总是要大方好。
　　马车的帘子就在这个时候挑起来了一点，他笑得又更加明丽了一些。“你笑什么？”伴着一声呵斥接踵而来就是响亮的皮鞭抽打声，看管他的官差一马鞭就对着他的背部抽了下去。出差一连十日就够烦心的了，更逾论还得整天对着个吃软饭的。早就看不惯他一个男人却一直巧笑如花，再看见他媚眼频抛更觉得隔夜的饭都要吐出来了。虽心里说着犯不着，却终于是忍不住发作起来。“老子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些男人女人都要勾引的小白脸了，呸！”那官差吐了口唾沫，厌恶的一脚狠狠踹去。
　　他这一脚踩的是巧劲，方青刚起身坐立不稳，顺着重心倾倒的方向稍微使劲，就足以让一个人咕噜噜如球一般滚上一两步远，更何况这样的一踹。方青立刻“嘭”的身不由己撞在墙壁上，又一头钻进了另一个被贩卖的丫鬟怀里，好不容易才拔出头来。
　　“果然是贱种，天生贱，在女人裙子底下讨剩饭吃！”“哈哈哈哈……”他的状况委实太过狼狈，引得周围的卖主们发出了一阵爆笑。那动手的官差本想要板起脸来装作威严的样子，看他这副行状不由嘴角抽动了一下，居然噗嗤地就笑了出来。
　　“这位官家大哥……实在也太火气大了些……”方青没有挣扎，只是气若游丝的半跪半坐回原地，言语哀婉，一双眼眸直如寒潭过雨般朦胧地游过一阵波光。
　　秀目一瞟，他如愿地看到台下有人暗暗吞口水。
　　和这些人生什么气？做了这行当，若是日日夜夜如此容易生气，岂不是早被气到夭寿。方青不是笨蛋，买家才是他今天的目标，至于卖家，他不需要和卖主计较什么。是以，他这亦真亦假的表演还是为着台下那些买家。这么一来，那些犹犹豫豫讨价还价的声音又清晰了许多。
　　“辘辘”声渐近，那辆马车已然清晰可见，方青忍不住抽空张望了一两眼，眼神里明明白白地泄露了他的惋惜，他认识这辆马车……这样红珊瑚珠做围帘的车，他曾无意间见过一次，那是开远苏家的车。
　　苏夫人出了名的喜爱男宠，这是整个云南开远都知道的。
　　真的是，为什么不停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