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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留云与遗物 ...

  •   惨白青灰的皮肤被布料盖住,郑钦福将衣帽整理好保证怀里的人不漏出半点,便抱着人准备离开,路过还怔愣的观众们也未停住脚步。
      “你也一起。”孟羽河被这句通知唤回神,皱皱眉反感这不容拒绝的态度。但万医生对他有恩,他不放心就这样让人带走他的遗体。
      孟羽河拍拍许玉京的蛇身,让它安心呆在这继续守护安南镇,他去去就回。
      等坐到车子里,孟羽河还没搞清楚去哪,就被驾驶座穿黑西装戴墨镜白手套的司机提醒系好安全带。满脑袋疑惑地拉上安全带系,车子驶出安南的山坳,上了高速往省道去。
      也不是往城市,车子很快下了高速,身边来来往往的车辆已经不见踪影,原本还能见到的城镇高楼、村落田地,也逐渐被山林树木替代,越来越多的隧道也证明走的路往深山去。
      高高低低的绿冠倒映在车窗上,又在下一次隧道光影交替中变成对面车座的两道人影——万云晚和郑钦福。
      孟羽河看着那个被裹在长长的黑袍里的身影,垂眸出神,隧道的黑暗带来思绪的又一次倒流。
      生命最后的几个月,万云晚的病时好时坏,将一个好好的人折磨得人鬼不分、友邻不认。夕阳燃尽天边的云朵,将整片天空烧成火焰的那日,万云晚难得清醒过来在院中的梨树下看最后一期落花。
      出诊回来的孟羽河恍惚以为回到了刚来安南镇的日子,只是当年遮掩了容貌的人,如今已无需幻术。
      梨树下的人听到声响回头,看是他,病容上多出了笑意。
      “小孟,你回来了。”
      孟羽河抬手颤抖着抓住枯瘦的手腕,心底已经猜出这是回光返照却还是不能相信,寡言的性格此刻满胸膛酸苦的情绪只能困于喉中,嘴唇被咬得比对面的人都惨白。
      枯枝般的手指安抚地拍了拍颤抖不安的手,疲倦沉重侵袭着温柔的眼眸,巨石压着纤弱的胸口,万云晚说三句就得缓一缓,却还是执意像在交代后事。
      “别怕啊,别怕。”
      “羽河,咳咳等阵法完善,你,想去哪就去哪吧。不要把安南镇当成你的责任,也不要因为我们...困住了你。你还年轻着呢,你家里的人你过去的事,都不应该成为消沉你的牢笼。”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即使寡言内敛,却重情重义......”枯败的枝托起新生的芽,一颗饱满圆润的梨落到纹路中央,孟羽河的视线从手中的梨转移到万云晚的脸上,在那温和的眼眸中低下头,眼眶涨得酸涩。
      “......我望你,此后多想着自己,平安安定地过这一生。”
      “远离这些事情。”
      【小羽,妈妈希望你能平平安安长大,远离孟家的一切,去过自己的人生。】
      妈妈的遗言与万医生的嘱咐一同响起,手中的梨被握紧,力道之大让指尖隐隐陷入果肉,清甜的香味飘散出来,盖住了苦闷沉痛的记忆。

      “局长,到了。”
      司机的声音将孟羽河现在回忆的思绪抽离,看向车外。他们停在一处山脚,正对着一处望不到头的石梯。石梯直直通往山顶,被翠竹树木拱簇,像修仙小说里进入门派第一关——爬天梯。
      高耸入云的山,不见尽头的梯。太过震撼,以至于孟羽河有一瞬间忘了自己是跟来干嘛的。
      但看着前面郑钦福已经抱着人开始登阶梯,深吸一口气后跟了上去。
      “‘留云花林’是师父以前住的地方,”郑钦福看着赶到他身旁的人,边闲庭漫步般登梯边介绍,“遇见万师叔后,也将他接到这个地方居住,后来师父的父亲...走了,这个地方就只剩他们俩相依为命、一起长大,一起进了‘黑耀’。”
      “师父身体有段时间因为出任务落了病根,咳嗽不断,难得回来修养,万师叔就想着给他种些梨树得点果子做些养护的炖汤,在后院栽了一大片梨树林,后来万师叔和师父闹矛盾失踪了,师父将那片梨树林扩大,又设了阵法,让这边的林子全年都能开花结果,给它取名——留云花林,意为,留下云晚。”
      “....为什么,呼,不来找他?”
      孟羽河撑着膝盖,偷一息休息,他看着已到半程的阶梯,而在他面前的背影仍从容抱着人拾级而上。
      “那个时候师父,不能离开。”
      步伐越来越沉重,汗水打湿了额头的刘海,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辣,刺激得眼眶发烫。孟羽河低头看石板上晕开的汗水,摇晃的视线里是年幼时跪在大门前的昏暗灯光。没关牢的门缝里,孟守城和他怀孕的妻子气氛融融吃着晚餐。
      他在外面哭得声音都哑了,只能任眼泪落在门前石上。屋内温暖的灯火照不到外头,照不到年少的孩童。
      “呵,有心哪能做不到。”眨眨眼让睫毛上的水滴落,脱离幻境的人这般不屑一顾。
      “有些事并不是有心就能做到的,”已经站在阶梯尽头的人侧身看向孟羽河,低垂的眉眼中像是历尽千帆,有挣不脱的千言万语,“没有经天纬地的能力,又怎敢说有心。”
      有心,
      连蝼蚁都救不了。
      轻飘飘的话语砸在孟羽河背上,好似有千斤重量让他身形都晃了下。他只能咽下喉咙的铁锈味,瘫在阶梯上宛若一具废材。
      或许吧,或许这世上有心依然不能决定结局。
      他也不能为他妈妈、万云晚做成任何事。
      闭眼颓丧之际,一团烈火从四面八方烧来,用铺天盖地之势,将无形的压力和窸窸窣窣的幻境鬼语烧个透彻透凉的感觉,炽烈的热让人从皲裂的假象中得生,从真正的幻境里清醒。孟羽河清清爽爽站在阶梯下,抬头看也就一两百石阶的楼梯,已经站在尽头的郑钦福回头看他,疑惑他愣着干什么,催他快点上来。
      拾级而上的时候,孟羽河又想起了幻境里的画面,现实与记忆重叠在一起,可一路风平浪静,甚至用不了多少力气就到了顶。
      阶梯尽头是一座宅邸,外表雕梁画柱无不精美,内里空旷毫无装饰,好似主人家就只剩个空壳内里早已落魄。
      进门是一个天井,天井中间是一道石屏,上面刻着四个字“终始弗渝”①。一路过了厅堂、主院,直直前进,在一片绿水石山后,露出一番新天地。
      梨花树林真的很美。
      孟羽河此时也只有这个念头。
      壮观的白色梨花海连绵不绝,无形的风从其间穿过,引起花海波澜,落了来客满头白。
      此处不用等白雪,此生亦可共白头。

      墓碑上的空白被郑钦福亲手刻上了万云晚的名字,梨花落满坟茔,当年种花语的人,此刻应也得偿所愿了。
      缕缕香烟,敬亡者,诉思念。
      孟羽河敬上三炷香,退回沉默的另一个人身旁,好像不用说什么,都在默许尘埃落定后的安静。他的思维在这样宁静安全的氛围里,飘荡着想起安南镇等着他的许玉京、林婶前几天说的要拿些青团给他,安南镇的早市、车站、夕阳......一切安然宁静的日子,在晚霞里烧成眼前砖塔中纸钱的灰烬。
      莹莹火光跳跃着在烧纸钱的男人脸上,孟羽河还没反应过来便也被塞了一捆,无奈只能学着对方的动作,笨拙僵硬地跟着化。
      火是无声的,热浪生起的风却啸鸣炸响。郑钦福的声音裹在里面轻飘飘的:
      “他留下的遗物不多,我师父留下的也不多。你算一件,我也算一件。”青年精致的眉眼在火光中愈发艳得惊人,只是语气淡然似水,隔着跳动的红金色,望过来的是一双平静的湖。
      “只能我们见证,他们终于如愿。”
      两件被留下的遗物,见证两个终于在世界忘却记忆后,重逢的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留云与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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