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猫》广卿

13、胡桃夹子

　　《糖梅仙子之舞》

　　一

　　雪精灵

　　那一年的平安夜，我听到了整点的钟声敲响，紧接着心中回旋起一首熟悉的曲子。

　　冬夜雪花飘飘，洁白的精灵来自无尽头的深蓝色天空，从天而降，纷纷扬扬，昏黯朦胧。

　　我踮起脚，努力贴着窗户。玻璃被白气占领，外面的雪景若隐若现。

　　陪我一起欣赏风景的是胡桃夹子。

　　一个充满契机、幸运和守护的童话。

　　圣诞前夜，七岁的小女孩玛丽收到了教父送的圣诞礼物——一个精美的胡桃夹子。

　　同样的经历，我也收到了属于我的胡桃夹子。

　　迷你的小先生有两个棒棒糖那么高。

　　赠送礼物的人也不是我的教父，而是一个与我只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

　　二

　　格格巫

　　那个哥哥很年轻，妈妈跟阿姨们聊过他。大学毕业，双学位，爱尔兰留学生，翻译官……

　　这个住我们楼下的年轻哥哥总被大人提起，但赞叹之后，又总是叹息。

　　性格孤僻，不合群。

　　被姚市最好的外企公司辞退，待在家里不找工作，找父母要钱度日，和社会人士勾搭……

　　那时的我懵懵懂懂，疑惑妈妈和阿姨们到底从那里知道这么多的事，又为何总是再提别人的事。

　　后来，妈妈听说楼下的哥哥会找小区的小朋友玩，就让我注意点，遇到了不要搭理，给东西也不要吃。

　　话是这么说，可我一次也没有再小区里见过他。也没有听小区里的好朋友们提到过他。

　　仿佛他是活在童话里邪恶的巫师。

　　三

　　辛德瑞拉

　　我趴着桌子上写作业。打开窗户，金叶纷纷而落，我沉浸在秋天的世界。

　　时钟嘀嗒嘀嗒地走，我仔细地听，仔细地数。

　　整点，那首曲子果然又出现了。荡漾在金色海洋里，宛如俏皮可爱的小精灵。

　　我将作业抛之脑后，手肘撑着桌子，两手捧着脸。

　　闭上眼，倾听乐声。

　　美妙又灵巧。

　　听着听着，不由跟着旋律轻哼。

　　下午四点整和午夜零点整。

　　这首歌才会悠悠从楼下传来。

　　声音不大不小，只有我能听见。仿佛是专门为我而奏。

　　可这首曲子太熟悉了，我一定在什么地方听过。

　　是什么地方呢？叫什么名字呢？

　　这一度成为我童年的未解之谜。

　　只有平安夜的那天，这首曲子会在每一个整点奏一遍。

　　四

　　红苹果

　　小学的时候，学校还流行圣诞节。连我们家也破例挂过一棵圣诞树。

　　前一天，妈妈还会买苹果。她削好放在果盘里，送到我房间。

　　“妈妈，这首什么歌啊？”

　　我哼了一小段给妈妈听。

　　妈妈笑着说：“圣诞快乐歌吧。”

　　才不是这样，妈妈也不懂。

　　五

　　吸血鬼

　　我第一次见到邻居哥哥是在楼梯间。就像大人们说得那样很年轻。

　　我不觉得他长得像格格巫，没有大鼻子，也没有两颗上下不齐的大牙齿。

　　寡淡疏远的眼眸，如蜻蜓翅膀促闪的睫毛，苍白的薄唇，和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庞。

　　我想到吸血鬼伯爵德古拉，妈妈的话在我耳边萦绕，我害怕得紧张瑟缩，动作幅度很小，但他应该看到了。

　　他给我让路，让我先走。

　　可他就在上一层楼，我要是往上跑，被他知道是第几层楼，会不会很危险！

　　见我不动，他也不在等我，往楼上走。看着他的背影，我才发现他手里提着很多东西，是便利店的袋子。他提着很吃力，就像他本人看上去那么弱不禁风。

　　我又开始幻想，如果他的袋子破了，东西滚落一地，我要不要帮忙去捡。

　　我应该会帮忙，因为我是没法坐视不理的。我知道他不是真的德古拉，也不是真的格格巫。

　　但没有这样的可能，他但家门口了。进门之前，又看了我一眼，好像在确认我没有真的傻掉。

　　在他淡淡好似充满忧虑的目光中，我猛然从幻想中抽出神。

　　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我问他：“哥哥！你每天放的是什么歌？”

　　忧虑变成错愕。转瞬即逝。

　　连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

　　六

　　胡桃夹子

　　他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而是给我讲了个故事。

　　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我们在楼道里坐下。

　　小女孩玛丽在圣诞夜前夕收到了教父送给她的胡桃夹子。

　　夜半，有七个脑袋的老鼠国王带领鼠群冲进玛丽的家，胡桃夹子带领娃娃迎战反击。

　　胡桃夹子得救，玛丽却受到惊吓导致病倒。

　　后来，女孩儿玛丽知道胡桃夹子的身世，帮助胡桃夹子找到一把剑。

　　他用剑杀死了鼠王，又解除了诅咒。他将气象王冠献给了玛丽，邀请她去他的王国游玩。

　　我听着听着入神，犹如也经历了一场梦幻的童话冒险。

　　忽然，邻居哥哥说：“爱，是最强大的魔法。无论世界多么黑暗，爱总能照亮前行的路。”

　　我眨了眨眼睛，问道：“哥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怎么这么问？”

　　他一定也像大人们一样嫌我年纪小不该涉及这些东西，但他还是回答了，很温柔地说：“有啊。”

　　“我猜也有。哥哥讲故事的时候和别人不一样，像捧着星星。”

　　“是吗……？”

　　“是的。”

　　七

　　灯塔

　　雪夜的灯塔，宛如海洋的明星。

　　在我七岁的平安夜，收到了第一份圣诞礼物——胡桃夹子。

　　之后，我很久很久没有再见过那个讲故事的年轻人。

　　他走的那天，雪花飘飘，带走了那一首熟悉的曲子。再也不会有人像他那样持之以恒地在整点奏那首歌。

　　他也带走了那个我从来都不知道的歌曲名字。

　　直到，直到很久以后，这首曲子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又一次奏响。

　　我激动地问：“这是什么曲？”

　　“《糖梅仙子之舞》，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剧《胡桃夹子》的第二幕。几乎每一个人的童年都听过吧。”

　　岂止是听过，这就是我童年的代表曲。

　　八

　　群星

　　胡桃夹子早已寄了一层灰，常年藏在阴暗湿冷的空间，精致的外壳也被侵蚀了一圈。

　　我叹气：“故事就是这样，还没开始就戛然而止，真希望我的童年可以在漫长一点。至少，让我找到这首曲子的名字。”

　　他说：“永远都不会晚的，错过的真相总会在某个普通的时刻回到你的身边。”

　　“那，你会害怕等待吗？”

　　“不会。等待不是孤独寂寞的，我们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生活依旧很充盈。”

　　“这个我知道！‘如果你因错过太阳垂泪，那么你也将错过群星。If you shed tears when you miss the sun,you also miss the stars.’……嗯，出自泰戈尔《飞鸟集》。”

　　他忍笑：“你怎么突然这么有深度？”

　　“英语老师教的。还让我们中英文全段背诵，作文里用的到！”

　　他说：“太真实了。我害怕被英语支配。”

　　我眯眼嘘道：“那你期末别考一百四啊。”

　　“哈哈哈——我努力，少练几面行吗？”

　　“不行。不好好练，高考作文谁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