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神”的推演（微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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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站在各自的立场处理他的身后事，所有人都讨论他的死，可惜、审判、痛苦、叹气、痛恨、诅咒。
可这些，恰恰说明他们都接受了他的死。
叶诚诉不接受。
他抬头看着病房走廊上方悬挂的电子钟，五月二号，周五，下午一点半，亮红色的荧光显示屏用跳动的“：”计算着秒的流逝。
叶诚诉握着手中的病历夹，病历夹最上方贴了个标签，上面写了个肥胖的“26”。
26号床吗，他翻开了病历夹，里面塞着这位患者今天上午的检查报告，最上面的那张是尿常规，上头有一句没写完的话。
“…异常，有血……”
叶诚诉于是从胸口的口袋中抽出一支红笔，接着写了下去。
有异常，用红笔圈，无异常，用蓝笔勾，这是好习惯，方便汇报病案，也能在后续治疗用药时提醒自己。
“仍异常，有血尸……”
奇怪，他居然知道这句话的后半句是什么——“有血尿，但较前好转。”
但不知为何，血尿的“尿”字就只能写出来一个“尸”字头。
他再想接着往下写时，笔尖竟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无论怎样施力控制笔身，都再难将笔头落在纸上把这话写完。
就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暗中和自己角力掰手腕，争夺笔的控制权。
熬了一个大夜的困倦让叶诚诉先败下阵来，他酸重的胳膊难以为继，指尖只妥协般地松松抓握着笔，不再试图把那个“血尸”补成“血尿”。
可红笔却自己动了起来。
写出来的字迹飘得很，像有人颤抖着握笔，还要坚持着传达什么讯息，于是往日的工整不再，却也能看得出和前面的小学生字迹完全不同。
“血尸 跑、师哥、快跑！！！”
最后的三个感叹号不再发飘，写的时候力透纸背，点感叹号的点时甚至用力到把红笔尖的走珠给硬生生磕掉了，鲜红色的中性笔墨水一下子就溅漏出来，落在“血尸”上，吧嗒、吧嗒……
叶诚诉懵了，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拭去那些污染了检查报告的红色油墨，却蹭了一手血。
……血？
没错，是血，铁锈的腥味冲得人想吐，触手还是温热的，像刚从谁身体里流出来。
怎么会有血？
吧嗒、吧嗒……
叶诚诉迅速翻掌查看自己的右手，没有创口，但他一扭头，却看见了一个浑身是血的自己。
……不止是红笔尖的走珠被磕掉，漏出了红色油墨，这个自己握笔的手也在滴血，所以写字的时候，从颈侧冒出的血洇红半身白大褂，顺着胳膊、流经指尖，再顺着笔身，弄脏纸面。
他穿着半身血红的白大褂，为了让别人更清楚地听见自己说话，口罩被扒拉下来，兜在下巴处，皱褶处汪着一堆血，还在往下滴，但被染红的白色挂绳却还套在耳朵上。
他的眼镜上也都是血，半边镜框被血糊满，遮挡了视线，所以他看不清眼前的情形。
叶诚诉颤抖战栗的视线自然而然地顺着血喷溅的形状，恐惧着、逆向找寻自己的伤口。
笔尖滴下的血，吧嗒、吧嗒……笔杆，右臂，侧颈。
难怪这个自己在刚刚抢过他手中的笔之后，写下的字却发飘，他看不清楚纸上的字，他的半张脸都被割断颈动脉后喷射出的血沾污。
利器划过的痕迹，刀口干脆利落，颈皮翻开，能看到糊着血的气管，还在微微动着，颈动脉被割断，心脏却还在工作泵血，动脉的断口一汩一汩地往外冒血，只是频率肉眼可见地放慢，血量也在减少，白大褂越来越红，红得发黑。
“邰医生！您忙好啦？”
许正军的小儿子在医生办公室里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人，他都准备回去了，刚一走出办公室的门，却看到邰医生抱着病历夹、站在走廊上发呆，手里还握着一支漏墨的红笔，弄得满手鲜红。
“…哦哦，来了。”
再一扭头，刚刚那个浑身是血、脖颈侧面有道锐利豁口的自己不见了。
叶诚诉挠了挠头，盯着检查报告上的“快跑”发呆。
……师哥，快跑？
师哥……
“888888ty”
“你爸好多了诶，你看看这个，这个就是他原来长肿瘤的位置，”叶诚诉伸手指给许正军家小儿子看，那中年男人也看不懂什么影像片子，就盯着电脑屏幕木讷地点头，犹豫了半天，还是打断了叶诚诉的话头。
“邰医生，你电脑屏幕脏了。”
刚洗干净的手还带着医院洗手液的皂香，但戳上电脑屏幕后却留下了一道血红色的指纹印。
叶诚诉有些错愕，抽了两张纸。
“……没事，我擦一下就好了，刚讲到哪了？哦，你跟你爱人也讲一声，盯着老爷子……”
可那些血色指纹印却越擦越多，最新的一道指纹甚至在摁完后还能往下淌血。
叶诚诉傻眼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干净的。
他再低头看看擦电脑屏幕的纸，也是干净的。
血就这样在电脑屏幕内侧流淌，叶诚诉不由自主地将身体后仰，眼睛却死死盯着血色蔓延的屏幕，纸团被捏紧在手心里。
屏幕上的血指纹越来越多，血水也越来越稠，往下流淌的速度却越来越快，血指纹主要都摁在上方，血水便慢慢地、自上而下地霸占了整个屏幕，吞噬了医院网站的界面，电脑上只有一片血红色，像……像真有血水渗了进去，从屏幕和电脑后盖的缝隙中，自上而下地灌着。
上面……
叶诚诉抬眼一看，他电脑上不知何时趴了个人。
正是许正军的小儿子。
他浑身是血，太阳穴上插了一把灰柄水果刀，双眼瞪得老大，血水被刀身阻着，细细流了一注下来，灌进了医院的电脑里，他就死在叶诚诉对面医生的工位旁，趴在叶诚诉的电脑上断了气。
叶诚诉猛一推桌沿，连人带椅往后退了老远，踉跄着站了起来，带轮的椅子滑到一边，撞在了墙上。
可叶诚诉却连一声尖叫都发不出来。
这动静可把许正军的小儿子吓了一跳，“！……怎么了？邰，邰医生？”
擦屏幕的抽纸被团成一团，慌乱间被扔向屏幕，无力地摔在桌面上，许正军的小儿子把那团纸捏起来，轻轻在屏幕上擦了擦。
那一滴没洗干净的、嵌在指甲缝里的红油墨，在叶诚诉刚刚触碰电脑屏幕时，点在了上面，现在被擦拭着被晕开了一团红色，患者小儿子再擦，就没了。
“好了，邰医生。”
叶诚诉的胸口仍在剧烈起伏着，他死死盯着惴惴不安地坐回原位的中年男人，再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电脑的上方。
什么都没有。
惊魂未定时，许正军的小儿子开始掏兜。
他见医生板了脸色，他满脑子都是不好的念头，想着赶紧把他爱人叮嘱的事儿给办了。
这个邰医生收了礼，以后肯定不会不管他家老爷子的，这一屋子那么多医生看着呢！
所以……就算他今天跟他哥闹得大了，没法收场了，这位邰洋医生心善，又拿了钱，于情于理都能多帮帮忙，反正，反正这医生也有钱，上回帮忙垫了一千多的住院费用，出手大方得很。
叶诚诉喘着气，平复着慌乱到快要发疯的心脏，大声拒绝了这男人的购物卡。
这男人一脸为难，但听得进去道理，见邰医生难办，他也没好意思继续纠缠，就把卡收起来了。
叶诚诉这才长舒一口气，惊魂未定地再次看向电脑上方确认，好吧，什么都没有。
他于是转身去饮水机那边接点热水喝，他今天下夜班，结果都到下午了还没走掉，实在熬不住了，幻觉一阵接一阵的。
许正军家小儿子却还是欲言又止，跟在叶诚诉身后，靠在饮水机旁边，在口袋里难为情地搓捻手指。
“医生啊，那个，如果以后我不在这边了，我家爱人……讲实话，老爷子是她公爹，她上心是情分，不管他了也是本分，我不怪她，但我家老爷子以后……就，您能不能帮忙……哎哟我开不了这口。”
他的脸都涨得通红。
可叶诚诉却眼尖地发现，他右侧口袋里有个什么东西，随着他在口袋里神经质一般搓捻的动作，露了一个灰色的柄出来。
…
叶诚诉不接受他师哥的死亡。
可为什么他们没人提出异议？没人觉得不可置信？所有人都讨论他的死，可惜、审判……诅咒。
就是没有人调查？为什么！
当时能避免这件事吗？师哥做了什么？哪个环节出了错？师哥是在医院出的事，那应该没有耽误什么抢救时间，抢救的时候尽全力了吗？
电子钟上，时间跳跃着猩红的血色，五月二号，周五，下午一点半。
一点半……这个时间好眼熟，有种“怎么又是一点半”的感觉。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么觉得？
叶诚诉觉得自己就像刚熬了个大夜，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的，字像长毛的橘子，伸出手脚和藤蔓，霸占了一整面墙，微创手术宣传栏就是它们的根，它们遮天蔽日，它们妄图染指太阳，它们困住了叶诚诉，想把他往墙里拉。
他抱着病历夹，26号床。
他翻开病历夹，尿常规，血红细胞异常。
有异常，用红笔圈，无异常，用蓝笔勾。
叶诚诉于是从胸口的口袋中抽出一支红笔，但那红笔漏水了，在胸口处漏了一大堆墨水，把胸口的口袋染红，像一处直刺心脏的不祥外伤。
“……啧。”
他再低头一看，这张尿常规报告却突然变得乱七八糟，红色几乎染透了那张纸，纸面上的所有信息全都看不清了。
他记得这张纸上好像有一行字，刚刚还匆匆扫过一眼，这下好了，看不到了。
今天怎么回事啊……
叶诚诉的心情微妙地糟糕起来，他昨晚值了大夜，现在都一点半了，却还没下班，下午四点还要去学院办公室，领导要找他谈话，因为上次和患者家属打架的事。
他心烦意乱地翻着检查报告，A5纸差不多是A4的一半大，在A4大小的病历夹里很容易掉，上个礼拜查病历，他的病历就漏了检查报告，到现在都还没补给病案室。
要做的事情还有好多……
哎对，刚刚那张尿常规底下的报告上，很可能还留着那行字的印子，毕竟他今天还没来得及整理病案。
叶诚诉于是掀开那张血红浸透的纸，底下是患者的肝肾功能检查。
确实有一行字的印子压在这张报告的表格和数据上。
这行字的前面几个字实在看不清，下笔太轻了，没办法在第二张纸上留下完整的印记，只能看到下笔时浅浅的点和零星的笔画走向。
但后面的……
“……快跑！！！”
最后一个感叹号甚至戳破了上一张纸，在这张检查报告上，也留下了一滴红色。
快跑？
跑哪去啊，26号床的小儿子应该已经在医生办公室等了很久了。
唉。
叶诚诉理了理病案，往医生办公室走去。
…
“……这就回去了？”
“嗯，回去吧。”
可说完这话后，叶森至少陪着叶诚诉发呆了一分多钟。
他知道叶诚诉状态不对，应该多给他一点时间，但叶森叫的网约车还有一个路口就到饭店这边了，他不得不小声叫着叶诚诉的名字，喊他回神。
可小叶却像突然被他吵醒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溺水者终于从阴暗的水下露出口鼻，接着，他晃了晃身子，捂紧了颈侧，两腿一软，在大马路边发出了惊恐的、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失血的冷感像浓缩千万倍的冰，冻结在伤口处，痛得毫无直觉，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死亡正在逐渐蔓延全身，颈动脉徒劳地在掌下跳动，叶诚诉满脸惊恐，眼睛睁得老大，叶森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不住下滑的身体。
仅在接触到小叶身体的一瞬，叶森也惊恐地瞪大了眼。
他摸到了不属于这个时空的痕迹，叶诚诉身上残留的，并不是来自供给侧世界的光线。
周遭的行人站得老远，全都驻足看着他们。
网约车司机已经到了，她本来以为是耍酒疯的乘客，都不乐意接这单了，但那小伙子脸色惨白，跟死人一样，她看情况不对，把车停稳就一甩车门下了车。
司机大姐冲到二人身边，空气中没有酒味，她赶紧询问情况，问是不是急送医院。
可不管是叶森还是叶诚诉，都没有回答她。
她拔高了嗓门，叶森率先回神，他一抄小叶的腋窝，把他从地上拔了起来，“没事没事，回家就好，他吓着了……”
“吓着了？大白天的，大酒店底下这么多人还能撞鬼啊小伙子。”
她半开玩笑，叶森礼貌地扯着嘴角，敷衍过去了。
叶森都没使劲，左臂一揽，弯腰用右臂一捞，就把浑身无力、念念有词的叶诚诉给抱了起来，再一矮身子、探着胳膊，把小叶往后座上放。
抱他起来、再放进车后座时短暂的贴近，叶诚诉喃喃自语的唇瓣凑近了叶森的耳边，叶森得以听清他念叨的内容。
“五月二号…周五…下午一点半……二号…周五……”
？
那不就是邰洋的死亡时间吗？他念叨这个干什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