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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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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有完全暗,檐下已经掌了灯,陈遇挑了帘看了一眼,马车已经停下来了。
“主子,我们到了。”
水墨色的车帘被揭开,陈遇弓身跳下马车,被人引着往酒楼深处,三重院,跨进去,抬眸望了一眼雨幕,忽然就愣住了。
檐下垂着几盏罗绡纱灯,纱灯在风雨中微微摇曳,一个年轻公子站在檐下,垂着眉目也许是在看流淌的雨水。
水珠沿着屋檐滴落到石阶上,反射出晶莹的光,那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隔着雨雾虽看不清他相貌,可莫名地给人一种骨冷魂清的惊艳感。
雨还在下,陈遇忘了抬步。
侍从卢悦跟在身后轻声道:“他就是醉云楼的江老板。”
陈遇十分诧异。今夜他被楚相安排与一个商人谈判,楚相明知他极度厌恶与商贾打交道,偏偏故意这样磨炼他,总说他性子傲,脾气直,这样在官场混不下去……
他不情不愿过来,本以为会见到的是一个膀大腰圆,言行粗鄙之人,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所谓的老板竟然这么年轻。
仿佛是一个不经意间的眸光,那人抬眉看见陈遇,立即绽出一星浅笑,那笑容也太温情了,眼睛弯弯,笑意融融,眼中只有他,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人,撑起伞朝他走过来了……
陈遇恍惚感觉对方认识自己一样,被这笑容晃了神,一时失了反应,只看见风满盈他的衣袖,他从雨中走来。
“陈大人。”江浔走到陈遇身边,微微颔首:“在下一直在这里恭候陈大人,终于把你等来了。”
人更近了,恍然看清他眉眼,玲珑剔透,薄薄的眼皮,纤细的长睫,那种骨冷魂清的惊艳感也更浓了。雨从伞下一滴一滴坠下来,陈遇看见他烟灰色的长衫淋湿了一截,他的心也跟着湿了一截。
也许是等了很久,风都吹薄了他的身子骨。
陈遇望着人,没有说话,卢悦以为主子在疑惑,再次介绍:“这是醉云楼的江老板。”
陈遇点了一下头。
“陈大人,楼上备好了宴,要不我们先上去吧?”江浔抬了一下手,露出半截瓷玉似的手腕,“这还下着雨呢!”
江浔想替陈遇撑伞,卢悦识眼色地挪开自己的伞:“那主子我就在楼下等你。”
两把雨伞交替时,一滴雨落到了陈遇的脸上,他已经抬手正要擦掉,江浔却拿了帕子递来:“陈大人若是不嫌弃,擦一下吧!”
那帕子的右下角也有几片竹叶,陈遇看了一眼,接过,擦掉脸上的雨滴,心跳仍有些紊乱,他不知怎么了,不过是一个美人的客套而已,他竟没出息地慌乱。握在手中的帕子也不知是该还给人家,还是洗了之后还给人家……
不过是一滴雨。
垂着的眼皮没看见要回帕子的手,可是拿一个男人的东西实在是太怪:“谢谢江老板。”
陈遇还是递了过去,抬目与他对视时,再次乱了心跳。
雨夜无光,可江浔的眼睛里沾染了檐灯的琉璃光,伸手接回帕子时,那眼波在光华里流转,笑意显得更温情了。
“我们以前见过吗?”这句话完全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完陈遇就后悔了。
“嗯……”江浔将帕子藏于袖腕,“早听闻广宁侯府镇国大将军家的公子文武双全,英姿隽朗,今日第一次得见,果然如传说中般气宇不凡,令人心生仰慕。”
陈遇脑子在发热,尤其是那个呢喃的‘嗯’音,太勾人心魄。可是他端得正经:“江老板口才斐然,不像商人。”
“这不是怕在陈大人面前出丑,出门前特意学了两句。”
陈遇上着台阶,很轻地笑了一声。
酒楼的雅间里很安静,朝南临窗,通开半扇。陈遇脱下满身雨气的长袍,江浔亲自接过,挂在了侧旁的小架上。
菜还没有上完,倒酒的侍女也给支了出去,江浔又给陈遇倒酒,那笑容永远是赏心悦目的妥帖:“在下真没想到会是陈大人来赴宴,陈大人是将门之后,又是楚相最得意的学生,今晚与你共饮,真是不胜荣幸。”
陈遇眸光几分缥缈,接过喝了。
江浔在旁边也落了座,有菜上来,他立即引过去介绍:“这是今年开春的春雨青笋,惊蛰后的第一场春雨掐着时间出土,专挑最嫩的上了菜,陈大人尝尝,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还有这道是由红杏点缀的金丝酥雀,这盘是鸳鸯醉蟹,用的是上好的清苏酒,调和蟹汁,醇和细嫩……”
此后每一道菜,江浔都低眉顺目地介绍,语气非常熟练,并夹杂一丝小心翼翼地讨好,生怕怠慢了贵客。
陈遇脸上仍绽着笑,心里却生出一种怪诞感。
江浔见陈遇的酒杯仍然满着,又调出全身的奉承劲儿:“听闻楚相待陈大人如亲子,大小事宜皆交由陈大人处理,正是有楚相的尽心培养,才有了我们今日的相识,来,我敬陈大人一杯。”
陈遇配合地饮了酒,面上的微笑越来越淡。
江浔也察觉出了陈遇的淡漠,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人怎么回事?夹什么吃什么,话也不答,吃酒沟通不就是讲究个有来有往才能熟悉,偏生这尊金佛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有风自窗隙而入,撩动轻纱飞舞,江浔瞥了一眼这雅致宽阔的雅厢,是太宽阔了,缺少点风情缠绵的美人气。于是便微微倾身凑近金佛,谄声道:“陈大人稍坐片刻,在下为大人准备了两位美姬,能歌善舞,这就——”
“不用!”这一声干脆冷冽,如寒冰乍碎。
江浔立即举杯道歉:“是在下鲁莽,陈大人洁身自好,怀才抱器,日后必定前途无量,”江浔饮完酒,又给自己斟满:“借此良夜,在下祝陈大人封王拜相,名载千史。”
陈遇这次没有端杯,静望着江浔,终于明白那种怪诞感从何而来。
这人语气全是俗透的奉承,甜到发腻的讨好,一开口就是一股子风尘味。
陈遇的心已经凉下去了。他逐渐醒悟过来,这人本是风月场合的老板,那里调教出来的女子勾人心魂,而他作为老板,道行自然更高。那种舒心宜人的笑容,那种温情脉脉望向你的目光,分明是多年炼出来的妥帖。
戏演得够了,陈遇懒得再看,直接道:“醉云楼的四个女子在哪?”
江浔忙道:“目前将她们暂时安置在醉云楼后院,等候陈大人的主意。”
“你是怎么发现他们的?”
“手势。”江浔态度端得恭敬:“她们的手指弯曲,无论任何场地都能无声地点出不同的节奏。我们虽读不懂手指语,可也知晓这是给人传递消息的一种。后来观察了两天,抓住了她们,谁知道死了一个,也因此惊到了贺运,导致他再未踏足醉云楼。”
江浔颔首低耳,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陈大人,我们真不知道那几个姑娘是你们派来的,要是早知道她们是楚相的人——”
“放肆!”陈遇高声呵斥:“什么楚相的人,诬蔑楚相清誉,其罪当斩!”
“是、是!”江浔吓得站起来,“陈大人教训的是。”
“江老板,”陈遇对上他的眼睛:“今日我来的目的你知道的。我们不过就是暂时安排几个人入醉云楼,只为套取贺运的信任,也不妨碍你什么,你若是同意,以后醉云楼自有我们给你兜底,你若是不同意,这京城的生意,恐怕你日后难做。”
“在下明白,在下明白。”江浔擦了把冷汗,拿过侧桌的紫檀木箱,放到陈遇面前打开:“这是孝敬陈大人的,还请你替我——”
陈遇目光一凛,一把掀翻桌上的木箱,一串沉闷又清脆的声响,银子与瓷盘撞击四处散落,餐盘地面一片狼藉。
江浔被这一幕吓懵了,呆滞了几秒不曾言语,眼睛泛起一丝红光,湿淋淋望着他,满眼都是紧张。
美人凝泪太能勾人心魂,陈遇看着他这样就方寸不稳,烦道:“你不说话时才像个人。”
江浔隐于袖腕的拳头紧紧握着,面上仍是忐忑的笑容。他像是不知如何是好,抓过酒壶又给陈遇添上:“在下……无心污蔑了楚相,还辱没了陈大人的身份,还请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种俗人。”
“你也知道自己是个俗人。”陈遇无视他递来的酒杯,瞥了一眼桌上酒壶:“把这一壶酒都喝了,我就替楚相原谅你。”
“这……”
陈遇抬腿就要走——“陈大人,陈大人,”江浔急得抓紧他衣袖,把人安抚在座位上:“实不相瞒……我喝急酒会醉,怕醉酒中又得罪了陈大人。”
“你已经得罪我了。”
“那……我喝。”
江浔拿起酒壶,眼里还是晶莹的委屈,犹豫一秒,仰头咕噜咕噜往嘴里灌,喝完还把酒壶翻过来,倒了倒,一滴都不剩。
陈遇看他这样又有些想笑,为难人家做什么?人家有什么错?
骨冷魂清,荒唐一梦。不是他打破了自己的梦境,梦本来就是碎的。
“行了,把那几个姑娘放了,若是贺运再来盯紧他,日后你就是宰相府的……”
身旁忽然砸下一道身影,陈遇本能地往后退,然而还没拉开座椅,这人就趴倒在他胸膛,又顺着他的身体缓缓滑向他双.腿.间,脸还朝下——
望着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姿势,陈遇傻眼了。
“你……”陈遇拍了一下他的头:“起来!”
身下的人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