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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西奥多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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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奥多扭头看向窗外,天空还在下着小雨,灰蒙蒙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在他的记忆里,好像英国的天一直这样,而眼前的人,却是他黑白默片的世界里唯一一抹颜色。
一头漂亮的卷发被冷风吹起,像海藻似的,拂在她的脸颊上。她的眼睛微眯着,表情灵动,不停摆弄着那枚时间转换器和那张价值连城的条款。
像是一只计谋得逞的小狐狸,西奥多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笑了出来。
他想,他好像明白布雷斯为什么宁愿背负债款也要一掷千金逗她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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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是他参加的第二场葬礼,第一场葬礼埋葬的是他的妈妈。
那年他不过五岁,哭闹着要妈妈回来,却被父亲打了一顿后关在了小楼里,因为他扰乱了井然有序的葬礼。
从五岁之后,小西奥多就死了,小小的尸体埋葬在母亲的墓旁,里面撒满了糖果与童真。
从此,他有了幽灵般形单影只的人生。
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看书、一个人配置魔药、一个人遐想、一个人弹琴…
诺特庄园里种满了梧桐,平日里数百棵梧桐树张扬着繁盛的枝叶,推开窗户便是茵茵绿色。整个庄园也笼罩在树荫下,平日里静悄悄的、像是没人居住。
而梧桐树的叶子极大,像是小孩的手掌,西奥多小时候就喜欢捡拾梧桐的叶子,然后细细描摹叶面的纹路,世界在手掌下绽开,他好像无意间窥得了生命的真谛。
每年秋冬交替的那一天,墓园总会迎来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孩。
墓园管理人看着从前被爸爸牵着的懵懂奶团子一点点长大,长成了一个孤独阴郁的少年。
“又来看望你母亲了。”
管理人朝他打了个招呼。他很喜欢这个男孩,他总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离着墓碑一步的距离,隐忍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所思所念。
一年又一年。
他礼貌地点了点头,微笑着向管理员问好,然后轻轻地放下一束百合花。
人们来了走、走了散,管理员却偏偏对他印象深刻。
或许是因为男孩漂亮得如同天使般的容颜,也或许是他优雅的举止,再或许是…
总归对他心生怜悯把。
他知道他是一个食死徒的孩子,有着一个畸形的童年。
那束湿漉漉的百合花,何尝不是他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片心灵净土。
小西奥多放下花束,向墓地深处走去。这里很是寂寥了,已经鲜少有人记得自己过世的亲人,看起来破败又悲哀。
蓦然的,他被两束并排的新鲜花束吸引住了视线。有谁比自己还惨,同时祭拜着死去的两个人?
他轻手轻脚走近墓碑,那里还残留着祭拜者的泪痕。
墓碑上的画像一男一女,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男孩穿着华贵的服饰,俊美的脸蛋,神色高傲漠然;女孩情况类似,脸庞瘦削,眼神悲悯地注视着过往的人。
多么可惜的年轻人,西奥多有些感慨。
雷古勒斯·布莱克,
阿奎拉·布莱克。
他小声念到。
他想他知道是谁放的花束了,还很新鲜,显然刚放不久。从此以后,再去墓园时,他总是提前一些,再提前一些。
他默默地期待着不期而遇的相遇,又难开其口。
他遥遥地看着她将花放到二人的墓前,站在一片萧索之地发呆。她就像拉斐尔笔下的圣母画,
古典、纤细、忧郁、又偏偏美得倾国倾城色。
他从未上去一步,哪怕说一声“好巧,又看见你了”,就像面对母亲的墓碑,他也从未靠近一步。
生活在阴沟里的人,他不想玷污闪闪发光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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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死时还很年轻,她叫李薇,来自中国,她说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
可惜,终其一生都被困在诺特这个姓氏的牢笼里,至死也没有回到心心念念的故园。
故国万里遥遥、归路漫漫,竟连死后也葬在这水土不服的异国他乡。
“我的孩子,你要好好的啊。”
“小西奥,你要记得妈妈呵,妈妈爱你啊。”
“算了,你还是忘掉我吧,好可惜,看不到我的小宝贝长大了...”
那时妈妈因为作为掣肘爸爸的一环,中了食死徒的黑魔法而病榻缠绵,她牵着他的手,含着泪,就那么咽了气。那是她的一生,因为一个婚姻、一场战争,轻而易举被毁掉的一生。
小诺特紧紧地抓着母亲柔软的手,从此恨上了父亲,也恨上了自己,无能、无助、拖油瓶的自己。
总有人被困在那个秋冬交错的时节里,看落叶飘零满天、寒鸦惊掠枯木,看着天边的云彩一点点暗哑了光彩,
一切都归于寂静,就像我的人生。
从此春寒料峭、秋风萧索、冬雪寂寥…
诺特庄园再无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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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奥多从未自诩自己是个好人。
相反,那顶脏兮兮的帽子一沾到他的头顶就高喊出了“斯莱特林”,西奥多毫不意外。
聪明、冷漠、利己,斯莱特林仿佛是天生为他打造的词汇。
他从不信人间有真心。世间纷纷扰扰,利来则聚,利尽而散,那年他十一岁,一个人提着行李箱走上火车,像是奔赴生命的刑场。
那时分院帽在喊出“斯莱特林”后,他在想什么呢?他似乎在疑惑,布莱克为什么也会去斯莱特林,她显然更像一个拉文克劳。
他径直走向那片银绿色长桌,如同一片青青森林,这片森林也将埋葬他的青春,就像那片梧桐已经埋葬了他的童年一样。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看任何人,他想,没有人会住进一颗毛心脏,也没有人会喜欢一颗毛心脏。
所有人都分完了院,却看见她和布雷斯凑在一起讨论着什么,一直说个不停。那也不关我的事,西奥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正想着,一张俏丽的脸蓦然出现在他面前。
“西奥多你好,我是凯瑟·布莱克,很高兴认识你。”
西奥多简直被气笑了。
这么多年,有一个人曾在我的世界里出现了无数回,高窗前、墓园里、小船上…
挥之不去,去了又来,
可是到了她那儿,却还只是初见。
少女的身形像是新抽条的柳枝,比上次见时高了许多,在霍格沃茨的灯光下白到发亮。西奥多注意到许多人都在偷看她。
像鹤,他想。
不是天鹅,天鹅太过柔美;不是白鸽,白鸽太过温良;不是孔雀,孔雀又太过招摇。
是一只高傲的鹤,一只
可以搏鹰的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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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级,圣诞节
此起彼伏的盛大烟花极尽热闹,人们欢欣雀跃,庆祝着圣诞节的来临。
布雷斯拉着她刚从酒吧里跑回来,两人看起来都喝了不少酒,她醉地趴在了桌子上,马尔福边抱怨边给她擦汗。南希正和扎比尼互怼,帕金森则叽叽喳喳炫耀着自己的新毛衣,克拉布高尔也在乐呵呵地互相投喂美食。
每个人都有事做,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故事…
而我只是这人间戏剧的看客。
桌子上是零星的礼物,西奥多无所谓地推到了一边,起身向天文塔走去。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校园,可以看到,每一颗星星。
每一颗星星都有属于自己的轨迹,正如每个人都有自己注定的命运。
晚风吹得人很清醒,反倒是有一种过分清醒的悲哀。这里又是另一个世界,脱离了喧嚣的众人,一个真真正正的世界。
过了一会,一阵哭声传入耳朵,他好奇竟然也有人在圣诞节时和自己一样,循声望去,
居然是她。
布莱克趴在栏杆上,脸紧紧埋在了袖子里,正哭的不能自已。
西奥多心底闪过一丝异样的情愫,她不是一贯如鱼得水吗?她不是什么都不在乎,一直如众星捧月吗?
他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距离,默默注视着,踌躇了半天,估计她也不愿意被别人看到自己这副脆弱模样,于是只放下了一幅自己的手帕。
又怕她想不开,思索片刻,在手帕旁留了一张纸条。
他说,我们每个人都是一颗孤独的星球。
这也是他的人生信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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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级,列车上,
摄魂怪如同一只冰冷绝望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呼吸。脑海纷繁杂乱,关于他的童年,他的母亲,他的痛苦…
无人知晓的痛苦。
一个身影扑到了面前,事后西奥多总是无比后悔地回想起那一天,为什么扑上前的不是我,为什么偏偏是她。
汗如雨下,西奥多第一次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大喊着,希望有人能来帮帮他。他希望她能赶紧好起来,这样他的心理负担也能小一点。
布莱克终于睁开了眼,斑斓的光影从那双璀璨的灰眸里散开,折射出万千华彩。
如梦、如云、如碎钻,
好像松柏积雪簌簌掉落的瞬间,好像海浪翻滚冰山相撞的刹那,好像——
心动的声音。
西奥多不想承认,他最讨厌失控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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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级,医疗室
西奥多看着为救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凯瑟时,那一刻,他又在想什么呢?
他似乎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像是疯子似的把她抱到了床上,伤口挣开流出了鲜红的血,把他的白衬衫都染红了,他总怕被子会掉,又一点点给她掖好了被角。
庞弗雷女士大骂他脑子坏掉了。
那就坏掉好了,他释然地笑了笑。坏掉后,就没有那些利益算计,那些不可言说,那些自我厌弃,他只需要静静地看着她就好了。
看着她,就仿佛看见了世间的所有烂漫春色。
脸有些烧,他拍了拍自己,试图让自己清醒些,却怎么也睡不着。
那就继续想想新设计的那款魔药好了。
做学问最忌讳分心,可是她在那里,我又如何能专心?夜已过半,草稿纸还毫无进展,只是前前后后都画满了她的睡颜。
后来,他不知不觉地也睡着了。
他梦见他拥抱着她,亲吻着她,......,就在医疗室这张摇摇晃晃的小床上。
她像是一朵花,又像醉在白云上,他听出了那份化解不开的悲伤,和他的悲伤汇在一起,成了一片汪洋的海洋。
下面是滚烫的,上面是冰凉的,他的一颗心也在冷与热之间不断交织着,乘着一叶小船,浮浮沉沉,向天堂驶去。
“凯瑟,凯瑟,别走。”
他忽然就惊醒了。
头疼得厉害,现实和梦境交错着,他看到了梦里那张脸,此刻就在他身旁。他本能地想抓住这抹月光,哪怕月光从来不只为自己照亮。
他只感觉周身全是玫瑰香,他从来没跟别人说过,他最喜欢的花就是玫瑰花。
从小就是。
或许是向来孤僻阴郁的树,天生就向往明媚张扬的风。
我晦暗如雨雪,你明艳如诗歌。
“我刚才——没乱说什么吧。”他紧张地看着她,咽了口口水。
“我听到你喊我名字啦。”她歪了歪脑袋,眼珠转得飞快,“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是...话语凝涩在舌尖。
他才不会担心任何人,就像他不会爱上任何人。
他不会因为那夜草坪高地上,她一双明眸善睐,闪耀的纽扣化作明星璀璨而爱上她;他不会因为那晚翻倒巷天台上,她一袭白裙妩媚,温柔地站在缱绻的晚风里而爱上她;他更不会因为那天大雨滂沱下,她雪白的十指蹁跹,一点点为自己涂药而爱上她。
只是穿堂风无意而过,吹散了他整齐的衣领,精致的头发,吹动了校园雨后的书卷气和青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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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西奥多,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一旁的凯瑟伸手晃了晃他的眼睛,看来她已经摆弄完她那些玩意儿了。
“你是在思念你父亲吗,哦对不起,我不该打扰你...”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听起来有些虚假的愧疚。
西奥多认真地解释:“刚才我确实在一直想着一个人,不过不是我的父亲。”
“哦,那这个人对你一定很重要。”她说。
西奥多脑海中蓦然浮现出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脸圆圆的,豁着两颗门牙,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是天边的一只飞鸟,扑通一声就栽到了他的房间里。
自此窗前初识,如天光洒满暗室。
可是天边的飞鸟,又太过不逊与自由。在朝夕相处、日复一日中,那个站在屋檐下的男孩,不过是每天无意瞥见那疾驰的翅膀,便早已心猿意马。
西奥多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暖意,他微微勾起嘴角,眼睛似珍珠聚焦。
“是的,非常,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