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信我的遗世倾爱》乄杺与玥

11、初见

　　瀛阳界·洛水

　　暗红天幕低垂，压在深渊与寂岭之上。

　　断崖之巅，一抹红衣静立。风拂过她纤长的睫羽，其下双眸空寂，盛着圣洁清华，却又无神的望向织阳界的方向。

　　女子身形娇小，眉心一点朱砂，是这荒芜中唯一的艳色，也是神性的印记。

　　“神主。”瀛阳界主躬身于数步之外，声音浸满敬畏，“他……还是走了。”

　　她没有回应。

　　“人各有命，强求不得。神主救下商氏血脉，便已涉入因果。洛水看过万千悲喜，终究隔着一层。若要明白，恐怕……唯有亲身去走一遭。”

　　界主顿了顿，声更低了些，“只是，请神主切记凡世平衡。生死有律，冥界有序，非神明可肆意更易。”

　　言罢，他悄然后退，身影没入昏暝。

　　欲一动不动。

　　她已在洛水存在了太久。久到时间本身失去意义。直到商泷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亘古静潭。

　　五百年相伴，滋长的并非温情，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依赖。他抽身离去时，留下的也并非思念，而是一种被遗弃的怒意与空洞。

　　她不知自己为何跟来。崖外天地，气息浑浊，奔流急湍，秩序法则截然不同……

　　向前么？

　　静默良久，欲眼底最后一丝微光寂灭。她未作他想，只是任由身体向前倾去。

　　无心安危，亦无多余考量，仿佛沉沦本身，便是追寻答案的唯一途径。

　　——

　　蒲阳界·季海村

　　季海边，洗衣妇人捶打衣物的手骤然停住，惊恐地望着水上飘来的那抹人影。

　　欲被安置在简陋床榻上时，依旧沉眠。粗布麻帐，破窗烟尘，属于凡人的生活温度触手可及。

　　苏醒时，她有片刻茫然。视线扫过这陌生的躯壳，每一处都透着脆弱的短暂。

　　门吱呀轻响，老妇端着一碗深褐药汁靠近，笑容淳朴，带着欲无法理解的热切：“姑娘，喝药了。”

　　欲不喜她的接近，倏然后缩，背脊抵上木檐，眼神戒备。

　　只是，她能感受到那份纯朴，也想着……试着接触善意。

　　药勺递到唇边，她迟疑地抿了一口。

　　苦。一种侵略性的滋味炸开。她猛地呛咳出来，药汁喷洒，手已本能挥出。

　　老妇哎呦一声跌坐在地。

　　门被撞开，一个青年冲入，扶起母亲，又惊疑地看向屋内。

　　欲已起身退得更远，橙色裙裾无风微动，眼神冷空，打量着四周。她的注意力不在人身上，自然听不到两人还慰问了什么。

　　见她始终不搭话，只当是个哑巴。也是，如此服饰气度不该遭此，该是被人欺辱也无法开言，可怜、可怜。

　　老妇摆摆手，叹息一声，将一盘粗糙的麦饼放在掉漆木桌上，默默退了出去。那声叹息里，有失落、无措，甚至怜悯。

　　欲漠然望着门扉合拢。下一瞬，她已立于桌旁。指尖碰了碰干硬的饼，兴趣缺缺，便悄然消散于室内。

　　村中街道空无一人，寂静得反常。瘟疫方歇，村民皆聚于新落成的医仙庙感恩祷祝，喧哗声隐隐传来。

　　欲立于街心，眉头微蹙。她感知到灵力的异常波动，却难以捕捉其确切源头，不喜这般失控的感觉。

　　便在此时，阴云毫无征兆地翻滚汇聚，天色骤暗。雾气自云中垂落，落地竟化作无数扭曲黑影，发出非人的嘶嚎，扑向聚集的人群。

　　利齿撕裂皮肉，鲜血泼溅上崭新的庙墙。嬉笑的孩童、劳作的男人、祈祷的妇人，顷刻间沦为被啃食的活牲。

　　惨叫、奔逃、推搡、跌倒……生命在极致的恐惧中腐烂。

　　欲就站在不远处一截断墙下，隐去身形静静看着。红衣在腥风中纹丝不动，眼眸映着这片修罗场，无悲无喜，只有一片纯然神性的漠然。

　　一个右腿已被啃噬见骨的女孩，拖着血肉模糊的身躯，用尽最后力气爬向她，沾满血污的手伸出：“姐……姐……救……”

　　欲的目光落在女孩脸上。那张脸因痛苦而狰狞，眼中却燃着灼人的求生欲。

　　很熟悉。商泷当年，也是这样，哀求救赎。

　　她救了。然后呢？

　　承诺如风，陪伴是谎。既知终将背离，最初何必伸手？

　　所以，为何要救！

　　她移开视线，不再看那女孩。

　　不久，黑雾与黑影如来时般倏然退去，缩回云中，消散无踪。

　　满地残肢断骸，血渗入泥土，浓稠得发黑。幸存的，只有近她身的女孩，紧攥着欲一片衣角，已然昏迷，气息微弱。

　　欲试图抽身，衣角却被抓得死紧。她低头，看着那只污浊的小手，沉默片刻，终是蹲下身。

　　掌心向上，一株幽蓝的花缓缓浮现，剔透如冰晶凝结。花瓣轻颤，散出星尘般的微光。蓝光落下，渗入血泊。

　　紧接着，更多同样的蓝花从血泊中蜿蜒生出，迅速蔓延，覆盖尸骸。那些刚刚消散的魂魄碎片，竟被蓝光牵引，点点汇聚，吸入一朵朵含苞的蓝花之中。

　　欲对周遭异象恍若未觉，只专注地将掌心那朵花轻轻推入女孩心口。血肉模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她歪着头，看着女孩恢复平静却苍白的脸，眼中是真切的困惑。

　　“为何……都想活着？”她低语，声音飘散在血腥的空气里，“轮回往复，此生彼世，有何不同？”

　　突然，一股精纯而熟悉的灵力波动自身后传来，蓦然触动她沉寂的心弦。

　　欲倏然回首。

　　一人悬于半空，素白衣裳离地半尺，纤尘不染。他双手结印，眉眼轻阖，周身流转着柔和却强大的灵力，正试图安抚此地滔天的怨气与残魂。

　　欲怔住了。

　　她清晰地看到，自己身畔尚未完全消散的微末灵光，竟与来人的灵力丝丝缕缕，交融在一起，浑然天成。

　　困惑涌现，但紧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欣喜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所有情绪。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不知从何而来，为何存在。洛水空寂，商泷是过客，这红尘浊世更是隔膜。她的心始终悬浮在无尽的虚无里，触不到实处。

　　直到此刻。

　　这交融的灵力，同源般的气息……他是否知道答案？他是否……与她有关？

　　“奇怪，”空中那人轻声自语，睁开双眼，“残魂竟消散得如此彻底，寻不到半点踪迹……”

　　“你是谁？”

　　听到声音，南戚的目光才落在欲身上，微微一凝，继而，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趣味的弧度。

　　“呀，”他声音清润，带着些许调侃，“哪儿来的小朋友？”

　　欲不答，只是灼灼地望着他，目光纯粹而直接，仿佛要穿透他的形貌，直视那深处的本源。

　　他翩然落地，先是扫视四周惨状，目光很快被那些尚未凋零的幽蓝花朵吸引，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欲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念微动。一朵蓝花自血泊中升起，飘至她掌心。她向前一步，将花递出，问得认真而直白：

　　“你，是他们的神明吗？”

　　南戚接过花，指尖触及花瓣的瞬间，便感知到其内蕴含的丰沛魂力。

　　他抬眼看她，笑容未变，却深了些许：“神明？不过侥幸多些能力，便多担几分责任罢了。”

　　他将花收起，目光扫过满地蓝花，语气随意却带着某种警示，“礼物我收下了。小朋友，这凡界人心纷杂，生死有度，不可擅夺。此地……看来不适宜你。”

　　话音落，他身形化作点点晶莹光尘，随风散去。

　　不可……擅夺？杀生？

　　他以为，这些人是我杀的？

　　欲愣了一瞬。为什么？凭什么这样以为？

　　来不及细想，她不愿失去这唯一能引起她心念的本源。身影一晃，循着灵力消逝的方向，急速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