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神明》乌栀子

1、将军祠

　　窗外，古朴庄严的将军祠在银白的月光下显得格外肃穆。

　　楚淮坐在车里，目光紧盯着直播页面上不断攀升的观看人数。

　　“‘勾你命’词条热度已经突破10万了，楚哥。”组员孔宇航在副驾驶座上，抱着笔记本电脑，语气中带着一丝紧绷。

　　楚淮“嗯”了一声，目光从窗外的将军祠收回。

　　他推开车门，刺骨的冷风瞬间灌入。

　　紧了紧身上的羊绒大衣，楚淮大步走向将军祠。

　　人未至，祠内鼎沸的人声已然清晰可闻。

　　这段时间，一个叫“勾你命”的灵异博主算是火出圈了。

　　刚开始是和朋友录一些玩笔仙、碟仙的视频，之后又开始去一些闹鬼的阴宅、荒村探险，一直都不温不火。

　　就在几周前，不知是得了“高人”指点，还是彻底疯了心窍，他竟摸索出一条耸人听闻的“流量密码”：

　　砸神像。

　　不论东西方，不分国界，关公、妈祖、弥勒佛、耶稣、梵天、惠比寿……凡是他能找到的，统统难逃毒手。

　　他甚至还自封为“破除迷信、崇尚科学”的先锋斗士。

　　最初，不乏劝诫之声：“举头三尺有神明”“亵渎神灵必遭天谴”。

　　然而，眼看这厮在“作死”和“挑衅”的路上一骑绝尘，劝告者纷纷偃旗息鼓，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网暴、人肉、开盒、索要生辰八字。

　　常人至此，总会心生忌惮。

　　可这“勾你命”，显然非常人，竟在直播中大大方方亮出身份：“苟爽，戊寅年五月初六，求赐教！”

　　这一手，直接把围观群众整懵圈了。

　　这哥们，到底什么来头？头铁成这样？

　　正当全网猜测他下一个“爆破”目标时，直播预告悍然发布：

　　惊蛰日，春岚市，将军祠。

　　什么？

　　要砸方贤神像？

　　在方贤生辰当天？

　　疯了！绝对疯了！

　　一个地界有一个地界的保护神，而方贤，正是春岚市世代供奉的保护神。

　　自将军祠落成，护佑此地风调雨顺，百姓安居。

　　在春岚人心中，大年初一的将军祠头香，是近乎神圣的存在。

　　“勾你命”直播预告一出，春岚市瞬间成了风暴眼。

　　火车票、飞机票被抢购一空，宾馆民宿爆满，甚至有人打趣说苟爽是接春岚文旅局的软广了。

　　总而言之，无论是来看热闹的，还是跟风蹭流量的，大家都想见证一下，作死网红和灵验神明的对决现场。

　　春岚市对此高度重视，责令特别事务局在三月五日这天，严密布防将军祠内外。

　　楚淮，正是负责此事的组长。

　　踏入将军祠，楚淮的目光瞬间被院落中心那尊巍峨的神像攫住。

　　十米高的方贤将军，手持长枪，面容威严沉静，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每一个踏入此地的生灵。

　　高挑的屋檐下，暗红的灯笼随风轻晃，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今日是将军生辰，祠堂布置得格外隆重，供桌上堆叠着琳琅满目的祭品，承载着信徒们最虔诚的敬意。

　　平日里，将军祠的人就非常多，如今再加上“勾你命”的预告，祠内更是人潮涌动，摩肩接踵。

　　更显格格不入的，是夹杂其中不少盛装打扮的Coser。

　　楚淮本就不信这些神神佛佛的，如今看到这古今场景的交融碰撞，更是无语。

　　分散各处的组员见到楚淮，纷纷点头示意。

　　凭借身高优势，楚淮没往前挤，只在后方寻了个空隙站定，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人群，锁定前面的苟爽。

　　“嘿，帅哥。”

　　身旁突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

　　楚淮侧目，见是一个背着双肩包的男生正对他笑。

　　那男生带了个鸭舌帽，帽檐下钻出几缕卷发，飞扬的剑眉下是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整个人洋溢着青春恣意的气息。

　　“手机能借一下嘛？我的罢工了。”男生笑得张扬，嘴角漾起两个浅浅的酒窝。

　　楚淮刚把手机递过去，耳机里立刻传来孔宇航急呼：“楚哥！苟爽掏锤子了！”

　　“各组注意！宇航准备切断直播！场内人员，目标行动前立刻拦截！注意安全……”

　　话音未落——

　　轰咔！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然炸开，整个将军祠瞬间被黑暗吞噬。

　　巨雷的余威在古老的梁柱间狂暴回荡，震得人心胆俱颤。

　　人群陷入死寂，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惊恐混乱的尖叫！

　　楚淮心头一紧，立刻要下达指令，手腕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一个硬质的物件随之塞入他的掌心。

　　“谢啦！”男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楚淮几乎忘记了手机的事，他迅速点亮屏幕，手电筒的光束在惊惶攒动的人影间乱晃，根本无法聚焦，更别提辨别方向。

　　所幸，“啪！啪！”两声清脆的轻响，祠堂内的应急照明灯相继亮起，昏黄的光线驱散着一部分不安。

　　楚淮环顾四周，高耸的神像和曲折的飞檐几乎隔绝了外界视线。

　　“怎么回事？怎么停电了？”楚淮问。

　　“呃……对，楚哥，刚一道闪电劈下来，这片电网全崩了。”孔宇航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啊——！”又一声凄厉的尖叫撕裂了刚刚恢复的微弱秩序！

　　楚淮甚至来不及询问前排组员，就被一股失控的人潮裹挟着向后猛推！

　　他像一尾逆流的鱼，奋力拨开惊惶失措的人群，艰难地挤向骚动的中心。

　　前面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苟爽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头发根根倒竖，衣物焦黑碎裂，裸露的颈部和脸颊上布满了狰狞的、树枝状的鲜红烙印——那是巨大电流在人体内行走过的印记：

　　利希滕贝格图。

　　被雷劈了？！

　　这也……太巧了！

　　楚淮心中疑窦丛生，他快步上前，蹲下身，指尖探向苟爽的鼻端——微弱，但尚有气息！

　　他立刻摸向口袋准备呼叫急救，却听到祠外由远及近、清晰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已然响起。

　　不到一分钟，两名医护人员抬着担架疾步冲入，目标明确，径直分开人群，熟练地将焦黑的苟爽抬上担架，风一般消失在祠堂门口。

　　主角离场，人群的狂热迅速冷却，围观者意兴阑珊地开始散去。

　　楚淮抬头，看向祠堂角落的监控探头，“宇航，调一下将军祠监控！我要看到刚才雷击瞬间的全部画面！”

　　正欲离开，楚淮忽然瞥见刚才跟他借手机的那个男生，正站在了神像基座旁，微微歪着头，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跪在蒲团上虔诚祈祷的一名香客。

　　楚淮并未在意，转身朝门口走去。

　　就在这时——

　　锵啷！

　　头顶传来一声刺耳的金属刮擦撞击声！

　　楚淮回头，只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结结实实砸在了那个男生的脑瓜顶。

　　他身影晃了晃，然后像断线的木偶般，一头栽倒在蒲团上。

　　男生头上的鸭舌帽已经飞了，露出一头蓬松的咖色羊毛卷，殷红的鲜血正从他卷发中汩汩涌出。

　　“啊——！”

　　目睹这接二连三的诡异事故，祠内残余的人群尖叫着作鸟兽散。

　　“宇航！救护车走多远了？！”楚淮对着耳机低吼。

　　“不……不知道啊！早没影了！”

　　孔宇航在车里正一头雾水，就见楚淮抱着一个满脸是血的男生，从将军祠疾冲出来喊：“开门！”

　　钻进副驾，孔宇航心惊胆战地回头看了眼后座，“楚哥……这……咋回事？谁啊？”

　　“不知道。”楚淮有点焦躁，启动了车子，正频繁地闪烁车灯。

　　狭窄的老街上挤满了刚刚散去的人潮，车辆寸步难行，楚淮搭在方向盘上的拇指不自觉地摩擦着。

　　孔宇航偷偷打量着楚淮，熨帖的羊绒大衣前襟和袖口沾染着大片暗红的血渍，他又悄悄回头看了眼后座，男生身下，原本光可鉴人的黑色真皮座椅，此刻也映着不详的暗色光泽。

　　这可是楚哥刚提的大G啊，万一人死车上了……

　　孔宇航都不敢往下想。

　　“宇航，立刻联系将军祠办公室！告诉他们神像疑似高空坠物，存在重大安全隐患！马上拉起警戒线，禁止任何人靠近！”楚淮的语速非常快，“还有，搜一下他口袋和背包，看有没有证件，应该是哪个学校的学生，立刻联系他辅导员和家长！”

　　孔宇航慌忙解开安全带，半扭着身子探到后座，避开血迹，小心翼翼地翻找男生的衣兜，除了一个冰冷的，已经关机的手机，空空如也。

　　他又艰难地拿过黑色双肩包，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扁木盒。

　　孔宇航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套细细长长的刀具。

　　“什么东西？”楚淮问。

　　孔宇航展示了一下，“好像是修脚的刀。”

　　“……快合上。”

　　楚淮降下车窗，终于冲出拥堵的老街。

　　一路风驰电掣，大G冲进了最近的医院急诊大楼。

　　“你去给他手机充电开机，看能不能查到身份信息，我去看看苟爽那边。”

　　来到苟爽这边，情况一下就凶险很多，医生已经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强大的电流贯穿了他全身，造成典型的严重电击伤。

　　医生语气沉重地表示，生还希望极其渺茫，只能尽力而为。

　　楚淮扫了眼手机，网上早已炸锅。

　　#苟爽遭雷劈#的词条登顶热搜。

　　评论区如同战场，有拍手称快骂“活该”的，有宣扬“触怒神明遭天谴”的，甚至还有阴谋论者质疑是“自导自演”……

　　联系家属、监控调阅、向上汇报、消息封锁、媒体应对……一系列繁重事务下来，墙上的时钟已过十二点。

　　楚淮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背，目光触及衣袖上早已干涸、变成暗褐色的血点，才猛地想起医院里还有另一个“麻烦”。

　　那男生已被转移到了VIP单间病房，孔宇航正在沙发上操作着笔记本电脑。

　　身心俱疲的楚淮走过去，陷进孔宇航旁边的沙发里，“怎么回事？为什么安排VIP？”

　　“刚把他手机弄开机了，他叫吴执，而且不是学生，是风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的老师。”

　　“嗯。”楚淮对这个身份略感意外，但没有说什么，闭着眼，轻柔着自己的太阳穴。

　　“通讯录里有个标注‘妹妹’的，是本市号码，我联系她了。”孔宇航顿了一下，“她……态度非常冷淡。问了情况后，二话不说直接给我转了五千块，让我给他安排个单人病房，再请个护工，钱不够再找她。”

　　“他一直没醒？”

　　“没有。检查结果出来了，没有颅内出血和骨折，就是脑袋裂了个口子，缝了七针。”孔宇航微微叹了口气，“楚哥……还有件事。”

　　“说。”楚淮没睁眼。

　　“你之前不是说，救护车来得太快了，快得蹊跷吗？我刚才闲着没事，就查了下呼叫记录。”孔宇航咽了口唾沫，“那个叫救护车的电话，通话记录显示……是9点34分拨打出去的，而苟爽被雷劈中的时间，监控显示是9点45分。”

　　楚淮终于掀开眼皮，看向孔宇航，“你的意思是，有人未卜先知，在雷击之前就打了救护车的电话？”

　　孔宇航表情复杂地点了下头。

　　“号码查了？”楚淮问。

　　“查了。”

　　“什么人？”

　　孔宇航把电脑屏幕转向楚淮，“是你……楚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