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神明》乌栀子

12、水帘洞

　　“……”

　　楚淮一时语塞，沉默片刻后，他开口道：“那你最后是怎么良心发现的？”

　　吴执戏谑的笑声在山洞中回荡，“怎么？现在是上演大型情景剧《东郭先生与狼》《吴执与楚淮》吗？”

　　话音刚落，山洞里的火光就燃尽了，浓稠的黑暗再次吞噬整个山洞。

　　但楚淮已经适应了这里，隔绝了光线的黑暗，反而让他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你刚才……为什么不上车啊？”楚淮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残留的别扭。

　　“我怕你在车上打我。”

　　“怎么可能！”楚淮几乎是立刻反驳。

　　“怎么不可能，我刚才眼瞅着你胸围都气大了两个罩杯。”

　　“吴执！”楚淮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好歹也是个大学老师！能不能正经点？！”

　　“正经？”吴执嗤笑一声，向后靠在山壁上，“正经能干嘛啊？你正经，你问出蒙柏青话了吗？”

　　“那你也不用……呛着他唠啊！”楚淮说。

　　“楚主任。”吴执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咱们不就是来了解情况的吗？了解到了就行呗，你还要处哥们啊？”

　　楚淮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他说他是史官后代……”吴执的声音忽然正经了几分，“但是……我不太记得史上有姓蒙的著名史官啊……”

　　楚淮叹了一口气，看向洞口，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还在继续，估计一时半会都出不去。

　　他也靠在山壁上，想着聊点别的，“春岚博物馆……有意思吗？”

　　“还行吧，博物馆能有多大意思？还不都大同小异的……”吴执顿了顿，忽然“诶”了一声，“我还真想起来个有意思的，不行不行，你这大体格子穿不上。”

　　“什么啊？”

　　“春岚博物馆那现在搞cosplay了！弄了好多套古装，料子贼好，比古代那会儿强多了！”

　　楚淮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摸向自己的裤兜，硬硬的相纸还在，“你也cos了？”

　　“必须的，老帅了。”

　　“你cos的谁啊？”

　　吴执哼了一声，“不告诉你。”

　　楚淮拿着裤子，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向洞口走去。

　　借着天光透进来的一线微亮，他背着吴执，偷偷把那张照片掏了出来。

　　中间的人像依然清晰，只是照片的四周边缘，被雨水洇湿了。

　　波浪一般的痕迹下，身着盔甲的吴执，竟透出一种奇幻的美感。

　　“再等会吧，马上就不下了。”吴执懒洋洋的声音从山洞深处传来。

　　果然，没过多久，洞外密集的雨点声渐渐稀疏、减弱，最后彻底停了。

　　雨后的山林焕然一新，空气像被彻底洗过。

　　两人套上半干半湿的衣服，又顺着岩壁爬了下去。

　　下去之后，楚淮忍不住回头向上望，那洞口凹在里面，与岩壁浑然一体，在下面完全看不到。

　　真不知道吴执是怎么发现这地方的。

　　两人沿着蜿蜒的山路缓缓下行，阳光穿透层层叠叠、挂着水珠的枝叶，在林间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

　　走着走着，远处灌木丛里“唰啦”一声，一道棕灰色的影子闪电般窜过！

　　吴执眼睛瞬间亮了，拔腿就追了过去！

　　几秒后，吴执一脸懊丧地走回来，“白激动了，还以为是黄皮子呢。”

　　楚淮看着他，一脸茫然：“黄皮子是什么？”

　　“黄鼠狼啊大哥！”吴执转头看他，满眼无奈，“我说楚主任，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知识面这么干净吗？”

　　“你说普通话，我都懂，谁让你总蹦方言？”

　　“我这——”吴执故意拉长了调子，声音变得又土又垮，“可是最最标准的——普通话！”

　　“……”

　　脚下的路似乎和上山时不同了，因为上山时，楚淮没注意有这么一大片白桦林。

　　走近细看，每棵白桦树干中部都挂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还有一根细细的软管插进树身，袋子里面装着清澈的液体。

　　楚淮眼中刚浮起疑问，吴执已经动作麻利地取下一个一个袋子，叼着管子就吸了起来。

　　痛快地喝了几大口，吴执顺手把袋子递给楚淮，“尝尝？”

　　楚淮迟疑地看着那袋透明液体，正犹豫着伸手接，只见吴执又把东西缩了回去。

　　吴执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干脆利落地将垂下的软管拦腰切断！

　　“好了。”他随手收起匕首，将袋子递给楚淮。

　　楚淮接过袋子，吸了一口，一股清冽甘甜、带着独特植物清香的汁液涌入喉咙，有点像不甜的蜂蜜水，非常清爽。

　　“这是什么？”楚淮问。

　　“桦树汁，怎么样？”

　　楚淮诚实地点头：“挺好喝的，很特别。”

　　“托您的福，楚主任，一年里也就这几天有，让咱俩赶上了。”

　　走了没几步，吴执不知又想起了什么，“诶，等我一下啊！”

　　话音未落，人已经转身跑回了那片白桦林。

　　楚淮站在原地，看吴执挑挑拣拣选了一颗白桦树。

　　随后，他又掏出匕首，竖切下韧，用匕尖挑了一下，绕树一圈，把整块树皮撕了下来。

　　那行云流水般的刀法，精准的动作，一看这事儿就没少干。

　　吴执收起匕首，将卷成筒状的树皮夹在腋下，步履轻快地又走了回来。

　　“你是山里长大的吧？”楚淮问。

　　“是啊。”吴执忽然一本正经地冲楚淮伸出手：“幸会幸会，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泰山。”

　　楚淮悟了，吴执就是日常性满嘴跑火车，不针对人，也不针对事儿，就是一种神经病的自然流露。

　　继续下山，楚淮的思绪又飘回吴执那手漂亮的刀法上，“那匕首……借我看看呗？”

　　楚淮接过匕首，入手微沉，他仔细端详：刀身修长流畅，寒光凛冽，宛如一条蛰伏的银蛇。刀柄上雕刻着繁复精美的神秘纹路，握在手中温润贴合，既防滑又赏心悦目。

　　最引人注目的是护手上镶嵌的那颗幽深如夜、光华内蕴的宝石，看着感觉非常名贵。

　　只是……匕首刃部中间位置，赫然缺了一个小小的豁口。

　　“这中间怎么还缺个齿儿啊？”楚淮问。

　　吴执忽然做作地扶住了心口，“别提了！有回砍沙漠铁木上了，痛……”

　　“你……”楚淮眼神古怪地看着他，“你早上出门……就带着它了？”

　　吴执正喝着桦树汁，闻言差点一口喷出来，他哭笑不得地瞪看着楚淮，“大哥！咋想的啊？我荆轲啊？咳咳咳……”他摆摆手，“先说好，楚主任，刺杀蒙柏青，那可是另外的价钱！”

　　“哈哈哈……哈哈哈哈……”楚淮笑得前仰后合，“那你这匕首到底哪儿来的啊？”

　　“山洞里取得啊，不然你以为我过来干什么？”

　　楚淮满目疑问，但也没有追问。

　　看着楚淮恋恋不舍地把玩着那把匕首，吴执凑过来，贼兮兮地伸出两根手指，压低声音道：“200万！这个便宜卖你了，怎么样？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楚淮立刻把匕首塞回吴执手里，“谢了您呐！你还是去讹别人吧。”

　　吴执一脸难以置信，“我去！你还嫌多啊？朋友！”他举起匕首，“看看这品相！这宝石！这质感！要是让博物馆知道，得都上亿收的好吧！”

　　楚淮坚定地摆着手，“不用了，快收起来。”

　　吴执悻悻地收起匕首，斜睨着楚淮，“楚淮，你说你这人平时看上去跟个小古板似的，但有时候那轴劲儿上来……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楚淮蹙了眉头看着吴执。

　　“你给我讲讲，在学院培训那天，你到底是咋想的？谁教你的那么找人办事儿的？”吴执顿了顿，“还有！还追到清暑殿来找我？那都咋想的？”

　　“谁让你没答应我的。”楚淮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道。

　　吴执惊呆，他倒退着下山，瞪圆了眼睛看着楚淮，“我的天呐！楚主任！您这‘霸王硬上弓’的手段，项羽见了都得摇头。”

　　楚淮被吴执说的有点窘迫，他犹豫了片刻，带着谨慎与认真，低声说：“其实……我平时办事，不这样的。”

　　“呵呵。”

　　“怎么说呢……”楚淮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发，“主要我对你的预设……就是觉得你肯定会答应我。”

　　“为什么啊？”吴执哭笑不得。

　　“因为鲁院长说你是个好人。”

　　“得，又收获好人卡一张。”

　　“真的！”楚淮声音提高了一点，“鲁院长跟我说了好多你的先进案例，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说你多厉害多古道热肠……再加上后来……那么大的事儿，你居然能替裴优顶包。我虽然不理解，但是我觉得你这人能处，你肯定会同意的。”

　　“少来！”吴执撇撇嘴，“你跟老鲁……到底什么关系？”

　　“我们两家世交，鲁叔跟我爸是多年的好朋友。”

　　“哦……”吴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鲁一诺……快回来了吧？”

　　“嗯，应该夏天就回来了吧。”

　　吴执神色复杂地转过身去，低头看着脚下的山路，叹了口气，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岳南星的事儿吧……怎么说呢，不是很复杂，逻辑上也都说得通……”他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但是！他现在最大的死结就是——没有证据，空口白牙，你懂吧？”

　　楚淮点了点头。

　　“至于蒙柏青这边……我看他也不像那种纯粹唯利是图的商人，这人身上是有自己坚守的。今天听那个赵明讲园区规划，那些复原的细节，非常考究，我问他谁设计的，他说是蒙总。有些东西，光读几本通史根本挖不到，蒙柏青绝对是阅读了大量史料，做了深度思考的。所以……他对史料记载那种近乎偏执的坚持，虽然难搞，但我也能明白他的出发点。”

　　楚淮有些怔愣，他没想到吴执是真的在做笔记。

　　吴执抬起头，看向远方，“给我几天时间吧，我回去再翻翻史料，地方志什么的，好多年没看了，我看看还能不能找到点什么蛛丝马迹，能侧面印证岳南星的说法。如果找到了，那这事儿……就好办了。”

　　“辛苦吴老师。”

　　“少来这套！”吴执毫不客气地揭穿他，“人都已经被你生拉硬拽绑上贼船了，你现在搁这儿跟我假客气？”他忽然凑近楚淮，“诶？对了！帮你们干活……有工钱吧？”

　　“你缺钱啊？”楚淮睁着澄澈的眼睛问道。

　　“我去！”吴执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差点当场拂袖走人，“这话说的，楚主任，这世上谁会不缺钱？”

　　“可你咨询费那么高，”楚淮依旧不解，“分分钟几千进账，怎么会缺钱？”

　　吴执被问愣住了，他摸着下巴，思索了半晌开口道：“咨询费……其实是一个非常虚的东西，说白了只是一个数字，没有实际意义，我可以设2块，也可以设20000。”

　　楚淮皱着眉，不太敢细想。

　　“实不相瞒，楚主任。”吴执一脸认真地看着楚淮，“您，是我的首客。”

　　短暂的死寂后，云琅山的山道上，爆发出楚淮压抑不住的大笑声。

　　两人就在这插科打诨中，一路聊着下了山。

　　吴执几乎是刚钻进副驾驶就昏睡了过去。

　　等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车窗外已是夜色四合，车正停在自家楼下。

　　车里热气开得很足，吴执身上还盖了一条薄毯。

　　“醒了？”楚淮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他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的微光。

　　“嗯……”吴执含糊应了一声，“你怎么不叫我啊？”

　　“看你睡得沉。”楚淮头也没抬，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

　　吴执默默把毯子叠好，“真是谢谢楚主任，那我……走了。”

　　“等等。”楚淮叫住他，伸手从旁边拿过一兜药递过来，“这个拿着。”

　　“嗯？”吴执疑惑地接过。

　　“下山时就听你声音不太对，估计是着凉了。”

　　“感动啊，楚主任。”

　　吴执刚回到家，手机就响了提示音。

　　他掏出来一看，居然还是楚淮。

　　楚淮：“忘了问你，将军祠那天，你包里那盒刀是干嘛用的？”

　　吴执：“你觉得像干嘛用的？”

　　楚淮：“我看着……像修脚师傅的家伙什儿。”

　　吴执：“Bingo！眼光够毒！没错，我还有个兼职，就是给人抠鸡眼。”

　　吴执：“量大从优，楚主任有需求随时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