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神明》乌栀子

15、禁令

　　混沌的光芒渐渐沉淀，庄歌的眼睫艰难睁开。

　　视野所及，是流淌弥漫、似真似幻的氤氲仙雾。

　　雷劫的余威仿佛还在筋骨间嗡鸣，但此刻，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通透感充盈全身。

　　成了！真的成了！

　　千百个日夜的苦修、无数次濒临崩溃的坚持，在这一刻终于化作了踏足仙土的实感。

　　庄歌止不住要振臂高呼：

　　仙界，我来了！

　　庄歌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迈步向前，脚步因激动而略显虚浮。

　　目光扫过四周，一块朴素的木牌映入眼帘，“神官报到处”，箭头指向远处。

　　不多时，一座巍峨得令人屏息的宫殿矗立眼前。

　　金碧辉煌，雕梁画栋，每一处繁复的纹路都流淌着亘古的神圣与威严。

　　庄歌心怀敬畏，小心翼翼地跨过高高的门槛。

　　殿内，一张描金八仙桌后，端坐着一位仙袍华美的神官。

　　那神官连眼皮都懒得完全抬起，只在庄歌走近时，才用眼角极其不耐地瞥了他一下，随即慢悠悠地提起笔，蘸了蘸墨。

　　“姓名？”

　　“庄歌。”

　　“籍贯？”

　　“春岚市。”

　　“春岚市？”神官蘸墨的动作一顿，终于掀起眼皮，用一种近乎审视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嫌弃的目光再次打量了庄歌一番，鼻腔里似乎还哼出一丝轻不可闻的气音，这才接着问：

　　“修炼时常？”

　　“28年。”

　　“嘭！”一声沉闷的巨响，神官粗暴地在纸上盖了个大印，接着像甩掉什么脏东西似的把纸丢向庄歌，又“啪”地将一本厚重的典籍拍在桌上。

　　“喏，前面是各宫驻地，门口都有介绍。看中哪个，就把这纸投它门口的箱里去。”神官的语气非常敷衍。

　　庄歌刚要伸手去接那决定命运的纸张。

　　“记住！”神官突然又把手缩回，指关节敲了敲那本厚书，眼神带着警告，“纸投进去就行不要夹带私货！这本，”他加重语气，“是天庭禁令，请逐字逐句认真阅读！”

　　“是，明白了。”庄歌压下心底骤然升起的一丝不安，恭敬地接过这两样东西。

　　目光扫过纸张，鲜红的“第一天府宫”大印赫然在目。

　　踏出大殿，庄歌迫不及待地翻开那本厚重如砖的《天庭禁令》：

　　“一、禁止杀生。

　　二、禁止买卖功德。

　　三、禁止拉帮结派。

　　四、禁止赌博。

　　五、禁止明火做饭。

　　六、禁止饮用高度酒。

　　七、禁止吹口哨。

　　八、禁止衣冠不整。

　　九、禁止携带管制刀具。

　　十、禁止夜间燃放烟花爆竹。

　　十一、禁止仙界与人间互市。

　　……”

　　庄歌逐条看去，眉头越蹙越紧。

　　这……这禁令怎么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有些事情，若非明文禁止，他压根儿就想不到去做。可如今知道了……还怪让人好奇的。

　　他摇摇头，合上大部头，决定日后再慢慢探究。

　　步入办公区，眼前是穿梭不息的神官，一派繁忙景象。

　　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庄歌满怀期待地走向第一座宫殿。

　　宫殿门前贴着“招聘简章”，上面写着宫殿的职责、功绩与优渥条件，看得人心潮澎湃。

　　庄歌目光急切地扫过简章，最终定格在最后一行极不起眼的小字上——“不收春岚生源”。

　　嗡——

　　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喜悦和期待碎了一地。

　　仙界……居然搞地域歧视？！

　　他不死心，又走向第二座宫殿，还是写着不收春岚生源”。

　　第三座，第四座，第九座……每一个都是如此。

　　一圈走下来，他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为什么？？？

　　春岚市！他引以为傲的故乡，年年摘得“最有情味城市”桂冠的地方，怎地在仙界就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

　　绝望中，一道微光闪过心头——广寒宫！

　　庄歌的目光焦急地扫视四周，哪里寻得见那皎洁月宫的踪影？

　　他急忙拦住一位路过的仙友：“劳驾，请问广寒宫怎么走？”

　　那仙友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里带着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新来的？”

　　庄歌点头。

　　仙友抬手，指向极远处一片被阴暗笼罩的区域：“喏，那个就是。”

　　“多谢仙友！”庄歌匆匆一礼，就要朝那方向奔去。

　　“等等，”仙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友情提示，广寒宫已被封禁月余，按人间算……得有三十多年了吧？如今是仙界禁地，奉劝你，还是离远点好。”

　　“封禁？！”庄歌猛地刹住脚步，“为什么？”

　　“宫主在凡间犯了杀戒，又打到凡间受罚去了。”仙友鼻孔出气。

　　庄歌大惊失色，“神仙也会杀人？”

　　仙友冷哼一声，“当然会，广寒宫里，就是一群野蛮人。”

　　“呃……哦……多谢告知。”庄歌勉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拱手一拜，“那……那请问，方贤将军，他……他现在在哪一宫任职？”

　　仙友闻言，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古怪，最终沉默了好几秒后，他开口道：“你是真傻？还是在故意抬杠？”

　　“真傻……不是……我……我是真不知道！”庄歌语无伦次。

　　仙友叹了口气，摇摇头，与他擦肩而过时，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丢下一句：“广寒宫那位犯事的宫主……就是方贤将军。”

　　轰——！

　　庄歌整个人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广寒宫……那可是他孤寂童年里唯一的光，是他整个修仙路上咬牙坚持的精神支柱！

　　怎么会崩塌得如此彻底？！！

　　庄歌自幼被弃，幸得师父收留道观。

　　浑浑噩噩的少年时光里，有个问题一直折磨着他：飞升……真的存在吗？会不会是场骗局？

　　他日思夜想，形销骨立。

　　最终，他想到了一个能为他答疑解惑的地方——将军祠！

　　方贤将军，那可是照亮春岚万家灯的存在！

　　有一日，借着采买的机会，他走进了将军祠。

　　跪在蒲团上，看着冰冷的神像，庄歌将心底积压的迷茫、痛苦和不甘，一股脑儿地倾诉出来。

　　少年心性，倾诉之后，他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谁曾想，神迹竟真的显现！

　　几天后的清晨，庄歌起床准备练功，刚要推开房门，一张折叠的小纸条夹在门缝里。

　　庄歌打开一看，上面是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好好练功，飞升后，来广寒宫找我！”

　　那一刻的狂喜与震撼，足以点亮他整个人生！

　　庄歌兴奋地向所有人宣告，换来的却只有“呵呵”一笑和沉默的摇头。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神启如何点燃了他生命的火焰！

　　从此，那个浑噩度日的小师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道观里最疯狂的“卷王”！

　　日夜苦修，精进不休！甚至连师父都属意他成为继承人。

　　可他只是微微一笑，摆手婉拒。

　　金鳞岂是池中物？他注定要乘风化龙！

　　万事俱备，只欠那登仙的天雷一道！

　　春岚市有个奇景：惊蛰日，雷霆必落将军祠顶。

　　他早早踩点，偷偷拆了避雷针。

　　本想先探探位置，谁知刚爬上屋顶，风云突变！

　　一道撕裂苍穹的巨雷轰鸣而下——他就这样成了！

　　满心以为千里迢迢赴约，憧憬着与偶像重逢的景象……

　　怎会料到，等待他的竟是偶像崩塌、神殿被封的绝境？！

　　不……不对！

　　也许……这就是小马过河的寓言？水深水浅，终须自己一试！

　　刹那间，一股混合着不甘、倔强和破釜沉舟的决心猛地冲散了心头的阴霾。

　　他挺直脊背，眼神重新变得锐利，不再犹豫，迈开大步，向着那片阴森的广寒宫禁地，决然走去！

　　仙界边缘，神官的身影愈发稀少，仙气也显得稀薄寂寥。

　　越靠近广寒宫，一股莫名的阴冷和令人心悸的压抑感便愈发浓重。

　　宫门紧闭，死气沉沉，庄歌凑近高大的宫门缝隙，竭力向内窥探——一片黑暗。

　　忽然，旁边有一道青色身影，正鬼鬼祟祟地从侧门溜入广寒宫！

　　庄歌沉思片刻，也跟着溜了进去。

　　广寒宫内部虽然寂寥，但是能看得出曾经的辉煌。

　　庄歌，亦步亦趋地跟着前方的青色身影，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青影一闪，进入了一道侧门。

　　庄歌慌忙跟上，他贴在门框边，屏住了呼吸。

　　“怎么样，金哥，出结果了吗？”一个声音问。

　　“查清楚了，就差上会了。”金哥开口道：“估计明后天就下文了。”

　　“查清楚了……” 询问的声音喃喃重复了一遍，随即一阵撕心裂肺的恸哭爆发出来，“呜呜呜……好难啊！终于……终于查清楚了！”

　　金哥似乎笑了一下，“好了敏都，别哭了，我这就下去把将军接回来。”

　　敏都的哭声骤然止住，带着浓重的哭腔，“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你去什么去啊！”

　　“我想他了！”敏都不管不顾道，“我就要去！他从来都没走过这么长时间！”

　　“听话！”金哥的声音沉了下来。

　　“不得！我就要去！”

　　“非逼我动手是不是？”

　　“我不管！我就要……”

　　那个敏都的话还没说完，里面就传来一声闷响。

　　之后，庄歌听到了重物倒地的声音。

　　他大气都不敢喘，死死贴在门上，恨不得与之融为一体。

　　隐匿在门板深处，庄歌眼睁睁看着那个叫金哥的人快步走出了广寒宫。

　　片刻后，庄歌探头，看了看那倒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青色身影，喃喃道：“还真是野蛮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