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神明》乌栀子

17、破小区

　　楚淮上午去了单位，吴执待的没意思，满楼瞎溜达。

　　接近晌午的时候，吴执正在屋里转圈，忽然听到了楚淮的声音。

　　“护士长。”

　　吴执立刻来了精神，身残志坚地挪到门边，听着外面的对话。

　　“过来给二叔取药啊？”

　　“没，接个朋友出院。”楚淮说。

　　“你二叔恢复咋样了？”

　　“还行，挺好的。”

　　短暂的沉默后，护士长的声音带着点试探的笑意响起：“那个……小楚啊，最近忙不？我侄女一直念叨想见见你呢？”

　　“真不好意思啊，护士长，我有对象了。”

　　“哦……哦，好，好。”

　　楚淮推门进来，迎面就见吴执杵在屋子正中央，手里胡乱拽着床上的被。

　　“诶，回来了？”吴执故作惊讶地回头，眼神里皆是拙劣的演技。

　　楚淮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吴执，你怎么还有这听墙根的爱好啊？”

　　“什么听墙根！我……这……叠被呢！”

　　楚淮指了指门上的玻璃窗，“你刚才恨不得都要钻墙里的样子，在外面看得一清二楚。”

　　“哈……哈哈……是吗……”被戳穿的吴执瞬间破功，尴尬化作嬉皮笑脸，凑上前去，“哎呀，快说说！啥情况？”

　　楚淮懒得理他，手脚麻利地把潘桃留下的住院大礼包收拾起来。

　　吴执像个移动缓慢的挂件，亦步亦趋地跟着楚淮瞎转悠。

　　“吴老师，劳驾。”楚淮没好气地把外套甩给他，“快穿衣服，12点前必须退房。”

　　上了车，吴执还是不死心，他抓起楚淮车里的矿泉水瓶，煞有介事地举到对方面前。

　　“干嘛？”楚淮不明所以。

　　“这是麦克风！”吴执一本正经，“楚主任您好！我是‘胡说八道电视台’首席记者吴执，请您正面回应一下刚才的‘绯闻事件’，满足一下广大观众熊熊好奇心！”

　　“你无不无聊？”

　　“说说嘛！”吴执不依不饶，把“麦克风”又往前怼了怼。

　　恰逢红灯，楚淮无奈地叹了口气，敷衍地拍了两下瓶子：“喂？喂？”算是开了麦。

　　吴执顿时眉开眼笑，朝他竖起大拇指。

　　“我二叔前阵子修房顶，不小心摔下来，俩胳膊都折了，也在这儿住过院。”楚淮言简意赅，说完一把推开那碍事的“麦克风”。

　　“……没了？就这？”

　　“嗯，没了。”

　　“我的天爷！”吴执倒在椅背上，“你这表达能力，上学时作文是抄的吧？谁想听你这会议纪要啊！重点！恩怨情仇懂不懂？”

　　楚淮扶着方向盘，无奈地摇头，“他们闲得慌，知道我单身，就非要给我介绍对象。”

　　“那你……是真有对象了？还是纯属搪塞？”

　　“你觉得呢？”楚淮侧过头，目光落在吴执脸上。

　　“我觉得……你这么帅，肯定有。”

　　楚淮忽然低低地笑起来。

　　吴执被他笑得浑身不自在，“笑啥？有啥好笑的！”

　　“有对象，”楚淮止住笑，单手潇洒地打了个方向盘，“谁过来陪你住院啊？”

　　吴执一愣，“也是哈。”

　　过了几秒，好奇吴执又开口了，“那你二叔咋回事？咋还能从房上掉下来？”

　　“那就更说来话长了。”楚淮叹了口气，“我二叔开了个小饭馆，去房顶拿储备的大葱，下来时一脚踩空，结果用手撑地，两臂双双骨折。”

　　“嘶……”吴执光是听着就觉得疼，“我的天！几楼啊？”

　　“也就二层楼高吧，”楚淮苦笑，“再高点，就不是胳膊骨折的问题了。”

　　“那可得好好养着……”吴执嘟囔道。

　　车子七拐八绕，驶进吴执家的小区。

　　老小区，没有电梯，楚淮拎着东西走在前面，走几步就回头看着龟速吴执。

　　“上来吧，我背你。”楚淮转身提议。

　　“猪八戒背媳妇啊？我不要！”

　　“……”

　　楚淮被噎得无语，真是比喻奇才。

　　爬到三楼，吴执掏出钥匙串塞给楚淮，“你先上去吧，五楼右手边，你先进屋歇会……”

　　楚淮本来想说不用，但看到吴执递过来的钥匙，还是接了过去。

　　这串钥匙很有意思，上面挂了个扣耳勺，楚淮隐约记得，小的时候，自己爷爷也有同款。

　　破车、破小区、破房子、破穿搭、破耳勺……

　　这人除了脸长得年轻点，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老人味。

　　回想起昨晚的梦中的画面，楚淮赶紧甩甩头。

　　真是单身久了，看什么都眉清目秀。

　　楚淮先行上了五楼，却没开门，因为他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

　　这个难以言说的小区，竟与春岚市最大的湖泊东懋湖仅一街之隔！

　　站在这里，澄澈的湖水、粼粼的波光、偶尔划过的小船，一览无余。

　　竟是个隐藏的“湖景房”！

　　楚淮欣赏了好一会儿湖景，吴运动员终于登顶了。

　　他从楚淮手中接过钥匙，插进锁孔。

　　楚淮站在他身后，看着那扇斑驳的木门，心里莫名升起一丝荒诞的期待——推开门，会不会蹦出个穿着清朝官服的僵尸？

　　门开了。

　　僵尸是没有。

　　但屋内的景象，让楚淮的眼睛亮了又亮……

　　红木雕花大桌昂然占据客厅C位，与之配套的夸张红木“龙椅”更是霸气侧漏。

　　桌上方，赫然悬着一块笔力遒劲的匾额——“正大光明”！

　　满墙顶天立地的书柜挤占了空间，不见电视沙发，唯有一张宽阔得离谱的大烟床！

　　最绝的是，那大烟床正上方的墙面，竟然挂了一块闪烁着廉价红光的“禁止吸烟”霓虹灯牌！

　　楚淮感觉自己被一股浓烈的、奇异的、混合着“封建余孽”和“行为艺术”的气息击中了。

　　楚淮张了张嘴，什么语言都黯然失色。

　　这风格……没八百年的精神病史怕是搭配不出来。

　　吴执一屁股砸在硬邦邦的大烟床上，疼得“嘶”地抽了口冷气。

　　他龇牙咧嘴地揉了揉尾椎骨，然后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快坐！歇会儿！”

　　楚淮皱着眉，看着吴执坐在那光秃秃的床板上，后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的，“你……要不躺床上去？坐这玩意儿……腰能行？”

　　吴执胳膊撑着床中间的小炕桌，满面潇洒，“没事儿！这玩意对腰才好呢！冰箱里有水，哦对了，还有肾宝，给我拿一瓶。”

　　“……”

　　楚淮拿水回来，在吴执殷切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在大烟床上坐了下来。

　　硬！硌！

　　楚淮内心疯狂吐槽：有毛病啊，好好的沙发不买，搞这破玩意儿受罪？

　　“咳，”楚淮环顾四周，尽量措辞委婉，“这些……家具，是前房东留下的？”

　　“不是啊！”吴执挺直腰板，一脸骄傲，“都是我自己淘的宝贝！”

　　“哪儿淘的？”楚淮有种不祥的预感。

　　“淘宝！”吴执答得理直气壮。

　　“……”楚淮扶额，再一次深刻反省自己适应能力的欠缺。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风格？”

　　“嗯……挺……别致的，”楚淮搜肠刮肚，试图找点积极词汇，“现在年轻人，一般欣赏不来这种……厚重风格。”

　　“他们不懂！”吴执嗤之以鼻，“这叫老钱风！OldMoney！懂吗？红木的！传家宝！是能传给孙子的！”

　　“……”楚淮默默看了眼明显就很不舒服的吴执，“你那腰坐这儿……真没事？”

　　“没事儿，特别舒服。”

　　楚淮实在坐不住了，硌得慌，他站起身，绕过地上堆放的旧书和试卷小山：“为什么选这么个……破小区啊？”

　　“诶？”吴执不乐意了，“什么叫破小区啊？买房子最看重的是什么？是地段！离学校近！离地铁口近！楼下就是公园！啥也不懂。”

　　“……”

　　“我告诉你，就那公园绝了！”吴执来了劲儿，眉飞色舞，“有湖！有林子！能健身，能打太极，天然氧吧，那小环境，绝了！”

　　“别人买房都看开发商、物业、户型……”楚淮忍不住吐槽，“你怎么跟个老头似的，还惦记公园？”

　　“诶？老头咋了？你歧视老年人啊？你不会老啊？”吴执音量陡然拔高。

　　楚淮被这愤怒三连怼得一愣，旋即又被窗台上的物件吸引了注意力。

　　他走过去，拿起那个硕大的扎啤杯——里面赫然插着一黄一绿两个苍蝇拍。

　　楚淮拿着苍蝇拍笑了半天，太有生活了。

　　顺着侧面的窗户，可以看到几乎一墙之隔的未央馆，那是春岚市顶级住宅。

　　“你怎么不努努力，买旁边的未央馆啊？”楚淮问。

　　吴执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神色复杂地瞟了楚淮一眼，“未央馆当然好啊，户型靓，设计强，价格嘛……”

　　楚淮后悔了，“吴执钱肯定不够买那地方的。”

　　“也不是啥天文数字！月供三千，咬咬牙，也是可以的……唯一的问题就是，我这个寿命啊，是个短板，我还不了那一千年的月供。”

　　“……”

　　几日后，楚淮敲了吴执家门半天，无人应答。

　　他拧着眉，边快步下楼边掏出手机，拨打吴执的电话，还是关机。

　　楚淮怒火中烧，不好好在家休养，又跑哪儿野去了？！！

　　刚走出昏暗的楼栋，一道刺眼的大远光灯迎面射来，晃得楚淮抬手遮眼。

　　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豪车与他擦身而过，低沉华贵的引擎声在这破小区里显得格外突兀。

　　念头未落，豪车后车门打开，那个让他窝火的身影——吴执，从里面钻了出来。

　　楚淮的脚步钉在原地，眉头紧锁地看着他。

　　只见吴执满脸恭敬地跟豪车司机点头致意后，转头就对着楚淮换上那副地痞流氓的嘴脸。

　　他大步流星走过来，不由分说一把勾住楚淮的肩膀，“楚主任，我发现你总爱搞突袭啊！”

　　楚淮面无表情地甩开他的胳膊，“少贫，你这是干嘛去了？”

　　吴执毫不在意被推开，反倒理了理身上那件根本没有衣襟的连帽卫衣，“我这不是火了嘛，有大姐包我。”

　　就在三天前，吴执射箭的那段视频被人传到了网上。

　　他，火了。

　　热搜话题接踵而至：

　　#英勇少年箭无虚发#

　　#射箭少年竟是大学老师#

　　#春岚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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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仅仅16秒的视频，完整记录了他挺身保护女学生，到眨眼间箭无虚发固定好松动装饰牌的全过程。

　　热度疯狂蔓延，热搜榜、短视频平台、朋友圈……吴执的名字和影像被无数人热议。

　　一夜之间，他多年前见义勇为的旧闻、春岚博物馆的古装宣传照、课堂上学生偷拍的片段……统统被“考古”出来。

　　吴执本来琢磨着借受伤的由头在家躲几天清静，这下可好，手机信息提示音几乎没停过。

　　不胜其扰之下，他祭出了关机大法。

　　没想到，今天下午蒙柏青的司机竟直接找上了门。

　　“你能不能有点正经？！”楚淮的声音陡然拔高，再次推开吴执试图搭过来的手。

　　“哈哈哈哈……”吴执被他认真的样子逗乐，顺势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故意眨了眨眼：“不像吗？我还以为我挺帅的，符合被包的潜质呢。”

　　楚淮盯着他那张嬉笑的脸，嘴唇紧抿成一条线，随后被吴执拉着上了楼。

　　吴执走进屋里，将手中拿着的档案袋放在大桌上，随后看向楚淮，“怎么了？楚主任，看你这火力十足的架势，可不像专程来探望病号的啊？”

　　楚淮一言不发地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纸，拍在吴执面前。

　　吴执拿起来一看，就笑了。

　　纸上打印的全是网络上关于他爆火视频下的评论截图——准确说，是五花八门的“黑料”：什么学术抄袭、跟女学生暧昧不清、高考分数造假……内容精彩纷呈，话题性十足。

　　吴执饶有兴致地往后翻了翻，大同小异。

　　他没想到，楚淮竟然把这些东西都一一搜集打印了出来。

　　他抬眼看向旁边坐在大烟床上的楚淮——对方正抱着双臂，脸色铁青，满脸写着恨铁不成钢。

　　怎么这么可爱啊，吴执边看边笑。

　　“吴执！你怎么笑得出来？”楚淮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压抑不住的怒火，他猛地别开脸，再也无法忍受吴执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大步走到冰箱前，粗暴地拉开冰箱门，抽出一瓶冰水喝。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火。

　　他重重地把空瓶顿在旁边的台面上，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网上那些关于你的恶评，删了又冒，冒了又删，我们部门这两天，净忙活你这事了！”

　　“哎呀，不好意思啊。”吴执努力收敛笑容，但那笑意还是从弯起的眼角漏出来，“给贵部门添麻烦了，你们真是为民解忧的好公仆呀。”

　　回应他的，是楚淮手中被捏得嘎吱作响、几乎变形的空矿泉水瓶。

　　“别跟我来这套！”楚淮的声音冷得像冰。

　　“啧。”吴执有些无辜地撇撇嘴，“这咋还气成这样了？听我的，别删了，没事儿，我不在乎，身正不怕影子斜，那些人就是红眼病。”

　　楚淮死死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他抬起一只手，用力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缓缓开口道：“火了之后有人挖黑料这种事我见得多了，吴执，那些都不算什么大问题！但是——”他走到吴执面前，举着那个扭曲的空瓶子，几乎戳到吴执鼻子前，“追踪那些爆黑料的IP地址，最后追踪到名人本家的，我真是第一次见。”

　　“……”

　　手中的空瓶子被楚淮捏得吱嘎作响，“你给我一个合理解释吗？春岚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