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神明》乌栀子

21、啄木鸟

　　吴执灯塔平台公开课的最后一天录制即将开始，工作人员递来一条领带，“吴老师，请换上这个。”

　　录制过程异常顺利，吴执本就毫不怯场，加之传播学知识烂熟于心，每一个手势、每一道眼神都流淌着专业者的笃定与掌控感。

　　流程结束，吴执正与工作人员核对后期细节，忽然捕捉到了楚淮的身影。

　　方才录制时的沉稳，刹那间烟消云散，吴执几乎是弹簧般从椅子上弹起，整个人雀跃着挥手，“楚主任！”

　　楚淮走近，苦笑道，“你能不能稳重点？”

　　“能能能！”吴执眉开眼笑，答得飞快。

　　“录得顺利吗？有没有NG啊？”楚淮问。

　　吴执还未开口，旁边工作人员已然笑着抢答：“楚主任，吴老师特别专业，全程一镜到底！”

　　“你们……认识？”吴执面露讶异。

　　工作人员笑着解释：“当然啊，这项目本来就是楚主任的，我们对接了快两个月呢，一周前他忽然通知我们换主讲人。哦对了，刚才那条领带，也是楚主任托我拿给您的。”

　　吴执一时语塞，怪不得院长跟他说的时候支支吾吾！

　　“楚主任——”回过神的吴执故意拖长了调子，“做好事怎么还偷偷摸摸的啊？”

　　楚淮自然地走到他身边，目光扫过他笔挺的西装，“怕你压力大，不好意思。特别事务局每年都有这个名额，本来想着替你挡挡学校的直播任务。”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调侃，“没想到吴老师自己也能捣毁直播间。”

　　“打住打住！”吴执赶紧摆手，“学校直播间恢复了啊，你可挖苦我了。”

　　楚淮的目光再次流连在吴执身上，难得见他穿得如此板正，西装和领带都是自己挑的，他心情颇好地把手机递给旁边的摄像大哥，“摄像老师，帮我们合个影吧？”

　　两人并肩站定，楚淮侧头，目光触及吴执近在咫尺的脸颊，呼吸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两位老师，靠近一点，笑一笑！”摄像大哥举着手机招呼。

　　“咔嚓。”

　　楚淮接过手机端详照片，两个身着西装的身影并肩而立——一个笑得肆意张扬，一个端正大气。

　　“快发我一份！”吴执迫不及待凑过来。

　　他低头看着照片，眉头蹙起，指着画面中明显比自己高出一截的楚淮说：“喂！你刚才是不是偷偷踮脚了？”

　　楚淮斜睨他一眼，“我几岁了？还搞这种幼稚把戏。”

　　“不可能！咱俩明明一样高的！”吴执不服气地比划着，视线在楚淮本人和照片间来回扫视。

　　楚淮轻笑一声，伸手自然地搂过他肩膀并排站直：“看清楚，你肩膀只到我咯吱窝。”

　　这睁眼说瞎话似的羞辱把吴执气笑了，“你咋不说我肩膀到你肚脐呢？”

　　楚淮眉梢一挑，“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哈哈哈……你个老渣男！”

　　收拾妥当，两人一同往外走。

　　“说吧。”吴执大手一挥，“想吃什么？今天全场吴老师买单！”

　　楚淮掏出车钥匙，“都行，你定。”

　　停车场里，吴执站在中央，埋头刷着点评APP，一脸纠结：“别急别急，我好好挑挑……”

　　正做着艰难抉择，手机提示音响起。

　　吴执低头一看，脸色瞬间变得尴尬无比，他抬眼望向楚淮，“呃……那个……楚主任，如果我说改天再请……你不会……生气吧？”

　　“怎么了？有急事？”

　　“岳南星……约我……”吴执声音犹豫，“他说……明天就出国了，想最后见我一面。”

　　楚淮的目光短暂地垂向地面，语气听不出波澜，“没事，你去吧，咱们吃饭哪天都行。”

　　吴执觉得愧疚难当，楚主任默默帮了这么大忙，自己转眼就放鸽子……

　　太不像话了！

　　快走到车边时，身后传来楚淮的询问，“去哪儿啊？”

　　吴执看了眼岳南星发来的定位，“啄木鸟酒吧。”

　　楚淮沉默了片刻，拉开车门，“那地方不好停车，我送你过去吧。”

　　久违地坐上楚淮的车副驾，吴执的兴奋劲儿又上来了，一路滔滔不绝地跟楚淮分享着学校的趣事。

　　“你……”楚淮趁着红灯间隙，瞥了眼他一丝不苟的衬衫和西装，“要不要先回家换身衣服？”

　　吴执低头看看自己这身“战袍”，下巴一扬，“不换！这可是楚主任甄选，去哪儿都倍儿有面儿！”

　　车子停在啄木鸟酒吧门口，吴执刚下车，就被楚淮叫住了。

　　“嗯？”吴执回头。

　　楚淮看着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简短的四个字，“注意安全。”

　　吴执微怔，对上楚淮关切的眼神，心头一暖，酒窝漾开，用力点了点头。

　　推开酒吧的门，瞬间被震耳欲聋的音乐和炫目迷幻的灯光淹没。

　　强劲的鼓点仿佛直接敲打在心脏上，吴执觉得心慌心悸。

　　他完全不理解岳南星为什么选这个地儿，这地方说话能听着个啥？

　　要是楚淮在身边就好了……吴执想。

　　那家伙刚才还问是“啄一”还是“啄二”，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一看就是个老玩咖。

　　吴执眯着眼适应光线，环顾四周。

　　昏暗摇曳的光线下，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卡座里，或谈笑风生，或耳鬓厮磨。

　　终于，在一个光线最暗的角落，吴执看到了岳南星。

　　桌上堆满了空酒瓶，显然已经鏖战许久。

　　岳南星闭着眼，头仰靠在沙发背上，旁边坐着一个看手机的陌生人。

　　吴执走过去，在岳南星身边坐下。

　　岳南星睁开眼，眼神迷离，“来了？”他上下打量吴执，“你这身……是刚出席完什么重要典礼？”

　　吴执不想跟岳南星提工作，怕刺痛到他，“喝了多少这是？”

　　岳南星面露苦笑，猛地抬脚踹向矮桌！

　　“哗啦——”空瓶滚落一地，“就这么多。”

　　吴执看向眼前颓败得判若两人的岳南星，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没想到短短几个月时间，人竟沉沦至此。

　　吴执叹了口气。

　　岳南星又要了些酒，不由分说塞给吴执一瓶，“来！”

　　吴执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敷衍地和他碰了碰瓶口，浅抿一口。

　　吴执放下酒瓶，凑到岳南星耳边吼道，“南星！喝完这些，我送你回去！”

　　“我不走！”岳南星摇头，举起酒瓶又灌了一大口，“我就想待在这儿……在这儿什么都不用想！”

　　吴执喊不过音乐，无奈地靠回沙发，他目光投向舞台，一群皮肤白皙、身形纤细的年轻男孩正在跳舞。

　　哪儿找的这些细狗，跟小姑娘似的，吴执内心嘀咕。

　　音乐终于舒缓下来，大概是中场休息。

　　吴执抓住这难得的安静，凑近岳南星，“南星，出国的事……定了？”

　　岳南星目光涣散地转向他，指了指旁边的外国人：“这位，Liam，我们学校的客座教授……”

　　吴执这才认出旁边那个居然是个外国人。

　　“他帮……联系了斯宾法大学……”岳南星大着舌头，语速很慢，“那边……对我课题感兴趣……聊得挺好……明天飞机……去看看……”

　　“南星。”吴执语气急切，“上次说了，事情还没定论！你别急着下决定！”

　　“那怎么办？！”他猛地站起，失控地嘶吼，“留下？！我能干什么？！我他妈什么也干不了！这地方已经容不下我了！！！”

　　吴执一惊，赶紧起身，将他按回座位，“冷静！冷静南星！我知道现在说有点早！但我这边其实一直在帮你想办法！我信你的！你再等等……”

　　忽然，岳南星伸手抱住了吴执！

　　吴措愣了一瞬，随即轻轻地拍了两下岳南星的后背。

　　就在吴执觉得这个拥抱秒数有点过长的时候，脖颈皮肤忽然传来一股湿热的触感。

　　吴执虎躯一震，猛地推开岳南星。

　　他赶紧低头查看自己的衣服，心想，你要敢吐我衣服上，你就完了……

　　好消息，岳南星没吐。

　　坏消息，岳南星刚才好像在亲自己！！！

　　！！！

　　吴执一下子站起身，岳南星则被吴执推倒在沙发上。

　　Liam抬眼望过来，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表情，随即又低下头继续看手机。

　　岳南星倒在沙发上，久久没有动弹。

　　吴执看着他那副样子，天人交战了一会儿后，心底涌上一丝后悔。

　　是不是反应太大了？跟一个醉鬼较什么真……

　　应该不是故意的……

　　吴执梳理了自己一会儿，压下不适，伸出手想拉岳南星起来：“南星……”

　　手却被狠狠拍开！

　　岳南星用手背盖住眼睛，声音带着浓重的绝望：

　　“吴执……你到底在干嘛啊？”

　　“你是在钓我吗？”

　　“你都来这儿了，还装什么纯啊？”

　　“你到底……为什么要来啊？？？”

　　？？？

　　？？？

　　？？？

　　吴执彻底懵了，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满腔的错愕堵在喉咙口，岳南星忽然攥住了吴执的手腕！

　　“吴执……我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

　　“……”

　　“……”

　　“……”

　　卧槽！

　　吴执头皮都麻了。

　　岳南星挣扎着坐直，用力把吴执拽回沙发，“第一次讲座……我就注意到你了！你问的问题那么有趣……后来又见到你……你替我反击了那个学生……那种被保护的感觉……”他眼神迷蒙地陷入回忆，“讲座结束约你……知道你不是学生时……我多开心你知道吗？……没有顾忌了……我们是平等的……后来知道是同校……我后悔，高中怎么没早认识你……”

　　吴执心中一万只草泥马跑过，想要抽回手，可是岳南星死死攥着。

　　“我觉得……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太完美了……博物馆……赞亚展……我最后悔那天没跟你吃饭……特别后悔……你还给我写信发Email……那么浪漫……还有上次……你为我打那个偷拍的……”岳南星眼中迸发出奇异的光彩，紧紧盯着吴执，渴求一个回应，“吴执……你对我……也是有感觉的吧？！”

　　“我感觉你再不松手，我就要打你了！给我松开！！！”

　　岳南星松开了吴执，他靠着沙发，身体又瘫软下去，“我最近找你……你一直都躲着我……我以为你是在考虑……”

　　“我很忙的，岳教授。”

　　“那你为什么答应来这里……”

　　吴执目光扫过舞台，那几个穿着奇装异服，甚至带了兔耳装饰的男孩，正扭动着身体上台表演。

　　一瞬间，他悟了！

　　迟钝的血栓终于通开了！

　　妈的！这地方是……Gay吧！

　　怪不得女的那么少！一堆小男生穿得花枝招展，跟营养不良似的……

　　楚淮！！！

　　他妈的！这家伙肯定知道！

　　啄一啄二？注意安全？

　　那个坏逼！

　　欲言又止！装模作样！

　　一股邪火窜上吴执心头！

　　吴执的耐心彻底耗尽，只想立刻逃离这荒谬的场所。

　　他猛地站起身，“岳南星，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岳南星仰头望着他，眼神带着最后的希冀，“能带我去你家吗？”

　　“去我家个狗der！”吴执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再不多看一眼，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