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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公开处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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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开始播放。
学院办公室的场景,大全景的固定镜头,吴执和裴优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屏幕上。
监控!!
这两个字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吴执的心脏。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起,直冲头顶。
谁干的?!
屏幕的光映亮了整个会议室,也凝固了空气。
同事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大屏幕上和吴执、裴优身上来回游走。
吴执感觉自己像置身于一场荒诞的婚礼,而屏幕上正高清放映着他的“艳照”。
他偷偷瞄了眼裴优,起初,她还试图维持镇定,只是双颊通红。
但随着屏幕里的影像步步紧逼,吴执看到裴优的头越来越低。
接着,她闭上了眼睛。
最后,她破罐破摔般地趴在了桌子上。
吴执自己当然也没好到哪儿去。
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吴执回想上次这么尴尬,还是在上次。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趴也不是,跑也不是。
脸红、出汗、心跳加快、口干……吴执感受着自己什么的变化,但很快,他连这些基础症状也体会不到了。
他悟了。
“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又是山……”念头飘忽,灵魂出窍,吴执仿佛到了遥远的打坐山巅。
一切皆是浮云,万念皆空。
“噗——哈哈哈哈哈哈!”一声炸雷般的哄笑猛然爆发,硬生生将吴执从虚无的精神避难所拽回。
屏幕上正播放着最致命的一幕:
裴优期期艾艾地问:“吴老师……你是不是……喜欢我?”而屏幕里的自己,正翘着无比醒目的兰花指,用一种矫揉造作到令人发指的腔调宣布:“姐妹,我其实是Gay~”
哄堂大笑!震耳欲聋!
吴执僵硬地转动眼球,目光扫过笑得前仰后合的人群,最后落在院长脸上。
他甚至能看到院长咧开的大嘴里,左上那颗闪闪发光的大金牙。
吴执又看向旁边的楚淮,正用拳头死死抵着嘴,可那剧烈耸动的肩膀,还是出卖了他。
毁灭吧!赶紧的!
视频冷酷地继续,从裴优惊慌失措的电话,到他沉着冷静地部署如何替她背下这口黑锅,最后两人如同完成秘密交易般离开办公室。
情节跌宕起伏,情绪饱满真实——一场供人茶余饭后笑谈的绝佳闹剧,真实到连最天才的编剧都自愧不如。
漫长的凌迟终于结束。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吴执脑中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是时候辞职了。
窃窃私语声嗡嗡作响,甚至有人给吴执竖起了大拇指。
院长象征性地敲了两下桌子,嘈杂声才勉强压下。
楚淮站了起来,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刚才这段视频,并非针对任何个人。这是我院进行的一次情境模拟演练,旨在观察各位老师在面对敏感信息安全事件时的真实反应和处理方式。很遗憾,视频为我们展示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处理范本。”
他顿了顿,从旁边拿起一个档案袋,放在桌上。
吴执的目光触及那熟悉的档案袋,脑袋里“轰”的一声巨响!
钓鱼执法?!
楚淮!你奶奶个腿的!
这种奇葩的培训方式,到底是哪个脑子进水的混蛋想出来的?
简直是没挨过□□毒打!
“第一,严重失职,未能保护好机密文件原件;第二,发现问题后,选择隐瞒而非第一时间向上级汇报;第三,甚至企图串通他人,伪造责任归属……”楚淮的声音如同宣读判决书,一条条列出罪状,“……通过这场沉浸式的模拟,希望诸位老师能切身体会到信息安全疏忽带来的严重后果。作为新传学院的教师,我们更应具备高度的安全意识和规范的危机应对能力……”
吴执彻底麻了。
人生的起起落落,真是太刺激了!
兜兜转转,原来自己拼尽全力演了一出小丑戏。
谁来把我演出费算一下?吴执心中咆哮。
人群终于散去,留下“男主角”吴执像个被抽掉魂魄的木偶瘫在椅子上,而“女主角”裴优也苍白着脸,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
院长本来已经站起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俩一眼,又重新坐下,“行了,东西没丢,就是个小测试,吓着了?”
吴执无语地看向院长,裴优则一直低着头。
“监控是我让楚淮装的,档案也是我偷的,视频是我让监控室剪的。本想看看你们的应急反应,没想到啊……”鲁院长拖长了调子,目光在吴执脸上转了一圈,脸上绽开毫不掩饰的笑意,“还有意外收获!真不愧是你啊,春岚谢大脚,你真是什么都能掺和一脚。”
“……”
旁边的裴优却“噗嗤”一声,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随即又慌忙捂住嘴。
吴执眉头拧成死结,胸腔里堵着的那团气几乎要炸开,“院长……我就纳闷儿了,您这胳膊肘……怎么往外拐呢?”
裴优在旁边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拐什么拐?楚淮说的哪一条不是实锤?哪一条冤枉你们了?”院长嘁笑一声,“吴执,我还没采访你呢,背完锅,你是打算怎么办啊?”
吴执从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那你就别管了,仙人自有妙计。”
“哟?行啊,吴执,看你这架势,还挺不服气?”
“可不敢!”吴执硬邦邦地顶了回去。
“那就赶紧滚蛋!别搁这儿给我拉拉个驴脸!”院长霍然起身,抬脚就走。
走到门口,他却突然停下,回过头,脸上带着一种刻意的好奇,“对了,吴执,还有件事儿。”
吴执一脸难受地看着院长,心想肯定没好话。
“你是我家哪门子亲戚来着?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
走出学院大楼,微风阵阵,阳光正好。
吴执仰起头,对着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天是澄澈的蓝,风是和煦的柔,可一颗破碎的心又该如何缝补?
回想起刚才的经历,吴执竟然笑了出来。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
吴执看了看自己动感死飞,叹了口气,没心情兜风了,开车吧,至少有个铁壳子能暂时隔绝这操蛋的世界。
走向自己那辆老头乐代步车,他用眼角余光,甚至无需刻意,都能清晰地看到旁边停着的一辆黑得发亮的奔驰大G和大G前面的大傻子。
愈是美好的皮囊,内里就愈发腐烂恶臭。
大傻子迈步朝他走来。
吴执懒洋洋地掀起眼皮,斜睨着他,“请问还有什么事儿吗,楚主任?”
“吴老师,有事想找你谈谈。”楚淮站定,神情是一贯的严肃正经。
吴执冷笑,“还要继续羞辱我?”
“不是的。”楚淮的语气放缓了一些,“其实……是有事想请您帮忙。”
吴执的表情凝固了。
这人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刚摆了他一道,转头就要请他帮忙?
这情商课是袋鼠教的?
“楚主任,我没听错吧?你刚对我进行完一场盛大的公开处刑,现在,又要找我帮忙?”吴执向前倾了倾身子,眼神锐利如刀,“那刚才算什么?震我一下?”
“对不起,吴老师,刚才的事……可能有些冒犯。但那是鲁院长安排我的工作。现在要谈的,是另一件不相干的事。”
“在你那儿不相干?”吴执嗤笑一声,伸出空荡荡的手腕,看了一眼皇帝的表盘,“楚主任,但在我这儿,毕竟才过了不到半个小时,我血淋淋的伤口还没有风干。”他晃了晃手腕,“您还能闻到血腥味吧?”
“……”楚淮沉默了一下,“吴老师,这样,我请你吃饭,算……赔罪,行吗?”
吴执甩了甩额前的碎发,动作夸张而嘲讽,“哎哟,可不敢啊,楚主任!”
话音未落,吴执伸手就去拉那辆老头乐的车门,然而,楚淮高大的身躯微微一侧,脚步轻移,恰好挡住了车门打开的弧形轨迹。
“请让一下。”吴执的声音陡然冷了下去。
楚淮非但没有让开,反而又向车门方向贴近了半分。
吴执有点惊了,他看着楚淮那张脸,又看看自己被堵死的车门,脑海里瞬间闪过了《人情世故100问》。
“吴老师。”楚淮的声音放得更低,“我们能不能坐下谈谈?我真的……非常需要你的帮助。”
吴执挑眉,上前了一步,与楚淮面对面,直视着楚淮的眼睛,“楚主任,有没有人说过你彪?”
两人个头差不多,只是楚淮比较壮,显得更高大一些,现在这样近距离站着,吴执也一点儿也没有弱势的感觉。
吴执眉眼上挑,勾唇浅笑,浑身透露着一种混不吝的劲儿。
楚淮咽了下口水,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小步,“没有,那是什么意思?”
吴执竖起大拇指,笑得更甚,“春岚俚语,夸你的意思。”
“……”
“楚主任,今天这事儿就这么地了,算抵我在医院冒犯你了。但我这个人呢,自私自利又记仇,而且对别人的事儿一向不关心,所以您就别在我这费功夫了,另请高明吧。”吴执说罢已经将车门打在了楚淮的身上。
“那这个呢?”楚淮掏出手机,展示给吴执一张照片。
照片上,一个带着方贤面具的人正在扒医院住院部的外墙。
吴执看着照片,立马笑开,“这是谁啊,楚主任?”
楚淮没有说话,回想在苟爽病房里,吴执的反应、动作和说话都很奇怪。
只不过后来事儿多岔开了,楚淮还没来得及细琢磨,就发生了苟爽大闹将军祠的事儿。
事后查监控,楚淮越看越确定,这人就是吴执。
一个大学老师为什么会跟一个不是本地的网红认识?苟爽到底为什么醒来就要见吴执?吴执为什么不走门,要爬墙去苟爽的病房?苟爽头上残留的脱毛膏,没有调查到购买记录,到底是不是吴执给的?俩人到底什么关系?这些天,楚淮一直在想这些问题。
“这个人是你吧,吴老师?”楚淮问。
“楚主任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啊。”吴执说。
“吴老师,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跟苟爽这样的人,扯上关系的?”楚淮一脸正气。
吴执挑了挑眉,没有吱声。
“吴老师,鲁院长跟我说过你人很好,专业过硬,博古通今,而且还很热心。我其实一直不同意公开视频的这个行为,但是鲁院长说没关系的,你不会将这种小事放在心里的。”
“道德绑架?”
“不是。”楚淮皱了皱眉,“但通过今天的事儿,我确实也想跟你说,好人不是你这么当的。这次的事情是虚惊一场,但如果是真的丢失了呢?被坏人加以利用了呢?触犯法律的话,你也替她背吗?”
“背啊!”吴执毫不客气地喊了回去。
“……”
吴执眯起了眼睛,向前走了一大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近乎危险。
楚淮的身体本能地想要后退,拉开这令人不适的社交距离,但他生生扳住了身体的本能反应。
他要看看,吴执到底想干什么?
吴执认真凝视着楚淮的眼睛,想从这欧式大双的眼睛里看看,到底是清澈的愚蠢,还是工于心计的步步为营。
凝视了片刻,吴执心下了然。
是24K纯傻逼。
吴执缓缓地后退一步,脸上换成一种近乎慈祥的和煦笑容,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上车吧,楚主任。”他拍了拍自己那辆老头乐车顶,“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聊。”
这下轮到楚淮彻底愣住了。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他怎么都想不通,吴执这态度是如何在电光火石间完成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
他站在原地,足足冷静了三秒钟。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风衣前襟,随后迈步,从车尾绕过去,刚准备打开副驾驶的门——
“嗡——!”
一声刺耳的电机嗡鸣陡然响起!
那辆老头乐,如脱缰的野狗,猛地向前一窜,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短促的尖叫。
紧接着,它在一阵微尘和一缕廉价尾气中,一骑绝尘地消失在了楚淮的视野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