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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博物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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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南星被举报了,楚淮在电话里说,可他那边好像很忙,让吴执来事务局详谈。
吴执按照定位来到了一个幽静的树林旁,一个岗哨孤独地矗立在那里。
等了大约十分钟后,楚淮才现身。
车子再次启动,缓缓碾过林间小道。两侧是连绵无尽的树影,如同进入了某个巨大的森林公园迷宫。
枝叶在微风中不安地摇曳,沙沙声不绝于耳,更添了几分幽闭的压抑。
车窗开着,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吴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
终于,在密林的尽头,一座奇特的建筑轮廓显露出来。
巍峨的墙身带着中世纪古堡的森严厚重,却顶着极具藏传佛教特色的飞檐翘角屋顶。
吴执熄火下车,驻足在这三层小楼前,“塞国政治部?”
楚淮登时停下,回头看吴执。
他怎么会知道?
大隐隐于市,春岚市的特别事务局所在的这个建筑,确实是塞国政治部旧址,塞国人建的。
但这段隐秘的历史,自己都是入职特别事务局有段时间后才听说的,吴执是怎么知道的?
上到二楼,进了楚淮办公室,吴执目光迅速扫过:窗明几净,线条利落,强烈的科技感扑面而来。
最惹眼的是桌上悬了的四块硕大的显示屏,正在幽幽亮着光。
“你们这……还让炒股?”吴执的视线定在屏幕上。
“嗯?”楚淮正弯腰倒水,闻声抬眼,“两个内网,两个外网,有时候会议多,得同时开着。”
“哦。”吴执又被这闪亮的BKING装到了,他不再绕弯子,“说吧,谁又举报岳南星了?”
楚淮没说话,只是将一个档案袋递到他面前。
吴执解开绕线,抽出一沓文件。
最上面赫然是一封措辞激烈、洋洋洒洒好几页的举报信。
他目光扫过那些“歪曲历史”“抹黑显炀帝与方贤将军”“损害历史文化纯洁性”“误导公众认知”等刺眼的字眼,最后落款:蒙柏青。
“这帽子扣得是不是太大了点?岳南星说什么了就被扣上歪曲历史的罪名?学术自由还要不要了?这个蒙柏青又是什么来头?也是史学家?”
楚淮摇摇头,“蒙柏青是春岚市大型文旅集团赞亚文旅的总经理,同时兼任古籍研究会常务理事。”
吴执皱着眉头。
“赞亚文旅深度参与了将军祠的申遗项目,还开发了一个方贤主题景区。里面的所有宣传物料都基于‘方贤战死’的传统史料。除了赞亚文旅这边巨大的经济利益,古籍研究会这边还与不少专家学者有紧密的往来。无论出于哪方面的目的,蒙柏青都有动机压制岳南星。”
“可是据我所知,岳南星提出的观点并非空穴来风,是有论据支撑的。赞亚历史本身就存在争议,过去也不是没人质疑过,只是最后都不了了之罢了。”他冷笑一声,“这么看来,方贤这事儿还真是动了蛋糕了。”
楚淮点点头,“我已经约了蒙柏青,看他哪天有时间当面聊聊,要一起吗?”
“好啊。”
吴执没有等来蒙柏青的时间,倒是等来了岳南星的邀约。
春岚博物馆经过漫长的装修,终于再次开放,为了吸引游客,更以一批从未面世的稀世珍宝作为号召。
岳南星的提议正中吴执下怀,他欣然应允。
博物馆的一二楼格局依旧熟悉,两人步履匆匆,带着几分怀旧的随意掠过。
真正的目的地是三楼全新的赞亚展区。
吴执看了博物馆的小册子,分“壮美赞亚”“文化赞亚”“永恒赞亚”三个板块。
“壮美赞亚”是一个多维感受区,一走进展厅,观众就仿佛置身于赞亚城中。
面前一个十多米长的巨大沙盘,将赞亚国的“全景图”立体展示了出来。
自北向南射出一条光线,北起宣崇楼,经鲁明桥、云琅山、汾宁湖、赞亚主城、东懋湖,南至苍青山。
赞亚国的遗址被保留的很好,无论是建筑还是名字,很多赞亚时期的名字延续到了现在,例如东懋湖、云琅山,让人能够触摸到历史的遗粒。
两个人在晨钟暮鼓间,穿行于纵横交错的胡同街巷,真好似回到了那时候。
下一个展区“文化赞亚”,就是博物馆寻常的样子了,玻璃柜中,文物静静陈列。
没想到走到这里,岳南星的情绪忽然高昂起来,他滔滔不绝地向吴执倾泻着知识与见解,而吴执呢,也是个极佳的听众,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眼神专注,适时地点头和提问,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
“岳教授,前几天刷到您的视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吴执开口。
“请讲。”
“您视频里提到宋煜和方贤的旧事,似乎与官修史书的记载……大相径庭,请问依据是什么?”
“依据?”岳南星嘴角牵起一丝无奈的苦笑,“若有铁证如山,何须后人皓首穷经?既是官修,自然是官家想让你看到的样子。帝王嘛,谁不想青史留名,光辉万丈?”
吴执点点头。
“你看,单凭为方贤立祠这一桩,他就赚足了千古美名,史书工笔,无不赞颂这段君臣情谊。”
“您是说……史书被皇帝授意篡改过?”吴执追问。
岳南星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吴执轻笑出声,“不是说,‘三杀史官不改弑君’吗?史官的风骨,难道也会屈从于皇权?”
岳南星沉默片刻,“史官也是人,肯定也有没风骨的吧。”
吴执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点头。
“而且你想,”岳南星声音压低,“方贤手握十万雄兵,听闻故国有难就立刻回援?依我看,他当时是想踏平赞亚,自立为王!”
吴执的脚步猛地一顿,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我也是这么想的!”
刹那间,两人目光相接,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随即化作抑制不住的淋漓笑声。
笑声渐歇,岳南星语气轻松,“谢谢你啊,吴执。真的,很久没这么痛快地说过话了。”
“网红不好当吧?”吴执侧头看向他。
岳南星长长吁出一口气,“不瞒你,我现在连网都不敢上了。以前想说什么说什么,现在可不敢了,什么小观点都给你翻出来做切片视频,留言、评论区也都乌烟瘴气的。”
“人红才是非多嘛。”吴执拍拍岳南星的后背,“坚定你所坚定的,不用管别人怎么说。不都说历史学家有三大美德嘛:批判、怀疑和想象力,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我相信你。”
岳南星猛地停下脚步。
“怎么了?”吴执问。
岳南星站在原地,深深地看着他,“吴执,我怎么没早点认识你啊。”
“现在认识,也不晚啊。”吴执绽开一个温暖明亮的笑容。
两人继续并肩而行,最终在一处被重重人影环绕的展柜前驻足。
那里,一件承载着无数硝烟与荣耀的陈旧战服——方贤的战袍。
岁月的侵蚀让原本的色泽暗淡,布料上布满风霜刻下的痕迹,每一道破损都像是无声的呐喊,诉说战场的惨烈。
吴执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指尖轻轻贴上冰凉的展柜玻璃,眼神专注。
岳南星靠近他身边,“你知道吗?我对这段历史的质疑,正是从这件战服开始的。”
吴执转过头看着岳南星。
岳南星指向战服正面大片破损的痕迹:“史载,方贤是在战场上受伤,之后伤重不治。”
“嗯。”
岳南星拉着吴执绕到战服背面,指尖精准地点在一个小洞上:“致命伤在这里,利箭穿胸。”
“嗯。”吴执的眉头微微蹙起。
“注意看,”岳南星声音压得很低,“前后这两个洞,几乎在一条水平线上,这意味着什么?”
“近距离直射!”吴执脱口而出。
“没错!吴执,我就知道你能懂!”岳南星兴奋得险些跳起来,眼中的光亮灼灼逼人。
他几乎贴着吴执的耳朵,用气声快速补充:“再看箭头!蛮族的武器厚重粗糙,多用四翼箭头。而我们赞亚当时的制箭工艺精湛,用的是小巧锋利的双翼箭头!如果是蛮族近距离射杀,方贤胸前必然是个鸽子蛋大小的血窟窿。可你看这破损处,才不过指甲盖大小!所以,凶手绝不可能是蛮族!”
吴执双眼微眯,同样压低声音反问:“那你觉得是谁干的?”
“宋煜。”
“永恒赞亚”展区,提供各式精美古代服饰供游客沉浸式体验。
华服、美饰、精巧道具,重现从朴素村落到繁华都城的变迁,细节处处用心。
“这不就是大型古风Cosplay现场吗?”吴执环顾四周。
岳南星摸着下巴想了想,笑着点头:“嗯,差不多就这意思。”
两人正要离开,一位工作人员快步走到吴执面前,笑容得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先生您好,我是‘永恒赞亚’展区的负责人,有个不情之请。”
“您请说。”
“这套将军服,”负责人指向一旁一套银光闪闪、威风凛凛的铠甲,“是我们严格按照方贤战服等比例复原的,这些天一直在寻找合适的人选拍摄宣传照,刚才留意您很久了,无论是身形还是气质,都与这将军服无比契合!能否请您为我们拍一组宣传照?”
吴执下意识退了一步。
“试试呗,我也想看看!”岳南星在一旁兴致盎然地起哄。
负责人立刻心领神会,双手合十,语气更是恳切,“先生,帮帮忙吧!真的很需要您!”
不知是岳南星的怂恿起了作用,还是那套铠甲自带魔力,吴执在短暂的犹豫后,竟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接过那沉甸甸的将军服,吴执转身走进了更衣室。
片刻之后,门帘掀开。
挺拔的身姿被精致的银色铠甲完美勾勒,面容英俊,眉宇间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英气与凛冽。
那一瞬间,仿佛尘封画卷中的少年将军挣脱了束缚,活生生地站在了众人面前。
一阵闪光灯亮起,居然有人在偷拍吴执。
负责人不仅没有阻拦,还激动地鼓了下掌,“我就说!我的眼光绝对没问题!先生,您简直就是为这套铠甲而生的天选之人!”
吴执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他被请到了化妆台,化妆师小心翼翼地拉直他微卷的头发,梳理成古代的发髻。
化妆师看着吴执镜中的眉眼,“天哪!您这眉眼也太优越了!戴上这个面具简直是暴殄天物!”她指向一旁狰狞的方贤面具。
吴执瞥了一眼面具,又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淡淡地说:“那就不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