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规依恋》鸦衔草

95、错了

　　陈奕初忍不住在那里暗自咋舌的时候，郑仪悄无声息地支了个脑袋过来，半眯着眸子幽幽道：“有什么事在群里说，别偷偷摸摸地搞私聊。”

　　丁景和闻言勾唇，打开丝绒袋子发现里面是一串木头手串，她拿出来凑在鼻端嗅了下：“好像是檀木的。”

　　“檀木？”郑仪又立马转头过来，“怪不得这么香，外面的袋子都有股香味。”

　　上课铃打响，教室里逐渐安静下来。

　　最后排的池知凛拿出电脑、开机、打开ppt，然后——控制不住的视线就直直投向了前排的沈昭，从此没再移开。

　　怎么好端端的会失聪呢？

　　他始终想不明白。

　　难道和在医院里见到她那次有关？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种对沈昭的事情一无所知的感觉，让池知凛格外暴躁不安。

　　他胡乱抓了抓头发，浓烈的懊恼如同石子一般梗在喉头，狠厉地摩擦出了淡淡的血腥味。

　　都是他的错，是他没有照顾好小宝。

　　如果不是他拎不清，还和小宝闹脾气，小宝就不会不告而别，更不会失聪，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知道！

　　电脑因为长久没有使用而熄屏，池知凛下意识瞥了眼，一下就看见自己那醒目的、还微微肿胀着的嘴巴。

　　他眼皮骤然一跳，心尖仿佛遭重锤猛砸了下。

　　天呐，他昨晚都做了些什么呀！

　　吃醋、逼迫、强吻，误以为小宝不想跟他说话，所以理所当然地发疯！

　　周遭的空气瞬间凝滞，池知凛宛如坠入了一块巨大的黑色史莱姆，耳朵、眼睛、鼻腔，乃至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小的毛孔都被那些浓稠的胶质物无情地堵塞住。

　　胸膛被挤压，呼吸被禁止，储存在肺里的氧气很快便消耗殆尽，窒息感席卷而来，硬生生将他逼出了生理性泪水。

　　池知凛埋在自己交叠的双臂间，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努力平复着过于动荡的情绪。

　　不能激动、不能激动，医生说他不能太激动。

　　他舔了舔干涩发白的唇，浑身战栗地摁着自己那又隐隐作痛的心脏，反复地告诫、提醒着自己。

　　而这种状态还是一直到下课，才稍微缓和过来。

　　池知凛慢慢抬起头，再次朝沈昭看去。

　　他额前的碎发已经湿透黏在了脸上，连那轻微颤动着的睫毛都似乎沾染了些许的潮气。

　　瞧见坐在沈昭旁边的陈奕初起身往教室外走，他眼睛一亮，立马也从教室后门跟了出去。

　　他等不到放学了，他必须现在就知道沈昭失聪的原因！

　　一路到女厕所门口，等人一出来，池知凛就三步并作两步地急切凑近道：“你好——”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陈奕初抬手打断，把擦手的纸巾扔进垃圾桶，“你不来找我的话，我也会去找你的。”

　　她环顾了一圈，瞧着这里人来来往往，实在不适合谈话，所以领着人去了两间教室中间摆设了桌凳，被学生们当做露天临时自习室的地方。

　　陈奕初和池知凛面对面坐着，冷着脸沉默了半晌。

　　“她的心理医生跟我说，她其实从很久之前就一直处于焦虑甚至抑郁的状态中，这次地震以及——”

　　她尾音拖长，徐徐掀眸看向他。

　　“撞见你和别的女人在医院，导致她负面情绪过剩，而那时她的精神本就十分脆弱，所以轻易而举地击破了她能自我调节和承受的阙值，现在的暂时性失聪就是身体的应激反应。”

　　“地震？”池知凛的脸色白得吓人。

　　陈奕初眉头狠狠一蹙，那绝望到只剩下一片漆黑的记忆残忍地从某个被反复掩埋的角落里跳了出来。

　　时至今日，一想起那件事，她仍旧会条件反射地产生难以自抑的心悸和恐惧。

　　“她还没跟你说吗？”陈奕初暗暗吸了口气，极力稳住自己的声线，“发生地震那天，我们正好在那里出差，我、昭昭、萧今野，我们三个一起在废墟下埋了三天。”

　　耳边仿佛乍响了一声惊雷，池知凛都好似能嗅到自己天灵盖被精准击中的焦糊。

　　“埋、了......三、天？”钻心的疼痛让他每说一个字都要用力喘息一下。

　　所以，他差一点就要永远失去他的小宝了？

　　所以，之前在医院里撞见的那次，小宝是刚刚死里逃生，连身体都还没有完全恢复？

　　难怪、难怪她当时会那么生气，气到说他只是一个熟人......

　　失重感陡然传来，内疚和后怕扯着他不断下坠。

　　眼前的画面、脑中的神经被四面八方的张力肆意拉扯到模糊变形，使他的浑身都充斥着一种肌理强制分离的撕裂感，痛得他佝偻了下去。

　　陈奕初佯装淡定的表情在发觉池知凛呼吸声越来越大，如同一个破烂的风箱，眼睛也红得像要爆裂开来的时候，彻底绷不住了。

　　她惊慌失措道：“诶、诶？你怎么了，没事吧？需要我帮你叫——”

　　陈奕初话还没说完，池知凛就一头栽倒在桌上，鲜红的血缓缓从鼻腔中流出来，拖曳成一条血痕。

　　教室里的沈昭见去上厕所的陈奕初迟迟没回来，她皱了皱眉，而后突然想到什么一般，猛地回过头去看教室后排。

　　果然，池知凛没在座位上。

　　她错了，她不该在早上就告诉他！

　　沈昭神色一凝，当即就站起来往外跑，然后就撞见了这一幕。

　　“哥哥！”

　　“昭昭，我只是说了——”陈奕初急匆匆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沈昭听不到，便掏出手机飞快打字。

　　但沈昭此刻已经没心思去看，轻轻摇了摇池知凛，发现他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之后，就直接拨通了急救电话。

　　等救护车来的过程中，陈奕初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沈昭看着手机上的字，眉头越皱越深。

　　没想到池知凛的精神状态已经差到了这种地步......

　　【对不起啊昭昭，我不知道他听到地震的事，反应会这么大。】陈奕初满怀歉意道。

　　沈昭摇了摇头：【不关你的事，我自己都没想到。】

　　夜幕降临，昏迷了大半天的池知凛缓缓睁开眼睛。

　　他茫然地打量着这熟悉的、空气里浮动着消毒水味的环境，明白自己这是又进了医院。

　　池知凛动作迟缓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伸手去揉自己胀痛不已的脑袋。

　　只是揉着揉着，他蓦地一顿。

　　不对呀，他不是去了京市，不是跟小宝和好了吗？怎么会还在禹城的医院？

　　池知凛悚然一惊，头皮发麻。

　　身体不知道为什么绵软无力，一着急，他几乎是从病床上滚下来的，可他已然顾不了这些，摇摇晃晃地撑着床沿站起来，没走两步又腿一软摔了下去。

　　如此往复，池知凛干脆放弃了直立行走，四肢着地地匍匐前进。

　　“小宝，小宝你在哪？”

　　他边爬边喊，好不容易打开了病房门，却发现外面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仿佛一个吃人的洞穴。

　　但池知凛并没有退缩。

　　因为从“洞穴”里吹拂过来的猎猎冷风中，他敏锐地嗅到了沈昭身上的味道。

　　他目光坚毅地没入其中，不知时间、不知方向、不知疲累地往前爬着。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将近绝望之际，终于摸到了一手属于人类肌肤的嫩滑绵软。

　　“小宝！”池知凛一喜，激动地跪坐起来。

　　可这个空间似乎过于逼仄，即便现在已经是脊背弯曲的状态，但稍微一动还是会时常撞到头。

　　几次下来，他也烦了，不自觉伸手往衣服兜里摸，这次竟然真的摸到了手机。

　　他迅速掏出来，打开电筒向面前的人照去。

　　然而在灯光映到那人脸上的那一刹那，池知凛欣喜的笑意陡然僵住。

　　这个人真的是小宝......

　　为什么这个人真的是小宝！

　　“不！不要！”

　　他目眦欲裂地扑过去，捧起那张惨白中隐隐透着些许青黑的脸。

　　“小宝、小宝你醒醒好不好，不要吓哥哥！你醒醒啊，你看看哥哥，哥哥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哥哥啊！”

　　手下的触感明明又冰又硬，全然不像个活人，可刚才不知道为什么一点儿都没有发现，好似沈昭是在他用手电筒照射的那一刻极速死去的。

　　“小宝对不起，是哥哥来晚了，对不起。你肯定是生气了对不对？你太生气了，所以故意来吓哥哥，对不对？”

　　池知凛把人紧紧搂在怀里，毫无章法地在沈昭的面颊、额头上胡乱吻着。

　　“哥哥知道错了，哥哥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我永远缠着你，让你想甩都甩不掉好不好？小宝你别这样对我，哥哥真的受不住的，你醒醒吧，小宝，你醒醒吧......”

　　“小宝——”

　　“小宝！”池知凛倏地睁开眼坐了起来。

　　“哥哥？”

　　趴伏在床边，不小心睡着了的沈昭顿时被他的动作惊醒。

　　一抬头，池知凛那泪眼朦胧，瞳孔失焦的模样就闯入了眼帘，这让她很不是滋味。

　　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沈昭凝视着在梦中都得不到片刻安宁的池知凛，不止一次地思考过自己是否做错了，是否将他逼得太狠了。

　　可事到如今，他们都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

　　她叹了口气，起身侧坐在床边，倾身抱住他：“没事，都过去了。”

　　熟悉的、像是天然携带了“池知凛专属安抚剂”的气息缓缓将他包裹，让那骤降的体温开始回归，离体的魂魄逐渐归位，剧烈跳动得快要冲破胸骨的心脏也渐渐平稳下来。

　　“......小宝？”

　　池知凛浸透了惊恐的眼尾红成一片，瞳仁轻微地转动了下，嗓音格外沙哑。

　　“小宝！”他发疯般用力回抱住她，好似急不可耐地要确定什么，“你没事、你还活着！幸好你没事，小宝，幸好你没事！哥哥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再也不要！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我在，哥哥，小宝在。”沈昭忍着被禁锢的疼痛，一下下温柔地轻抚他的后背。

　　看来今天是问不成了，她敛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