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第117章 人间烟火相传（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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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斯屿啊……”
老张的记忆被这个名字拉回了十三年前。
他刚进城折腾的那一年夏天，招了个刚高考完的准大学生来帮忙。
“就是那个凭本事让我一天亏了一百多碗凉面硕的仇斯屿？”
被提及曾经的囧事，仇斯屿哈哈笑出声：“对对对，是我。婶子生病了，不肯治，你和她聊聊吧。”
后一句话，他是严肃着说着：“她现在高烧不退，医生说了，她要是自己没什么求生意志，很难好。”
“我老婆和你在一起？”老张惊了。
自仇斯屿考上大学后，头几年还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给老张来条短信。
后来，仇斯屿不来短信了，老张也就慢慢忘了。
却没想到……
这会儿，也不是多想的时候。
王湘兰带着咳嗽的声音已经从话筒里传过来了：“我没事，没必要花那些钱。斯屿啊，好孩子，你让我好好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老婆……”老张轻轻喊了一声。
他能很明显地听到手机那边粗重的呼吸声停了好一会儿，然后被重如擂鼓的咳嗽声打破沉默。
过了许久，无数的话，在他脑子里转了不知多少圈，最终，只轻声说了一句：“爸已经没了，要是你再出点什么事，家就要散了。”
“胡说，不是……不是还有……咳咳咳……有你在吗？”王湘兰情绪低迷地笑了笑， “反正……反正……咳咳我对……对家里来说，可……可有……咳咳咳咳……可无，没……咳咳……没什么……用处。”
她说得很辛苦，每说几个字，就要重重地喘息几下，或是重重地咳几声。
仿佛，要把肺从她喉咙里咳出来。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老张被吓得如同掉进了冰河上钻出的窟窿里。
“不不不，你对家里很重要！”他赶紧纠正。
但王湘兰不信：“那为什么……三年……你没……没找过我？”
老张哑然。
脑中想到的，竟然是她离开那天，细红说的那句：“你会后悔的！”
“我……我只是……”他在脑中拼命搜刮字与词，但似乎用什么样的语言描述都不能准备描述出他的心理。
“你只是……只是觉得我离了你，就……咳咳咳……活不下去……”王湘兰带着一点笑意慢慢说着。
“一开始确实是。但后来不是。”老张纠正着，“我只是不愿意接受你会离开我的现实。”
一辈子没说过情话的人，到了这个时候，说的话，依旧听着像是在讲道理。
“不重要了……”王湘兰的声音小了下去，听着像是力气用尽的样子。
“你听着。”老张的语气重了，急了，“你要是不回来，我是不会去做手术的！苗苗大了，妈身体还算硬朗，再过几年，等苗苗出来，就让她供弟弟读书！”
他不知道这话到底能不能有用，只知道手机那边传来似是监护器紧急的嘀嘀声。
而后，电话切断了。
他马上回去收拾了行李，还没出门，被张母拦住：“现在这个时候！你要去哪里？”
老张想也没想：“我去把她接回来。”
张母愣了一愣，慢慢松开了抓紧他手腕的手。
正好在这个时候，张二宝从房间里跑出来：“姐姐发烧了！”
张苗苗病了，留着一老一幼无力照顾，老张看看母亲，又看看儿子，无力地松开了拎着的行李。
手术最后的费用，已经打进了老张的账户里，老张淡淡瞥一眼，仿佛没看到什么重要的消息一般，按下了屏幕最下的小垃圾桶符号。
张苗苗病还没好，张二宝和张母也病了。
老张更脱不了身。
每天，他都从视频通话里看到妻子最新的情况，看着她醒来，看着她重新有了说话的力气，看着她和孩子们视频时不自觉变得温柔的眉眼。
天气回暖，他举着手机穿过七街的每一处，对靠在病床上的王湘兰说：“你看，他们都开门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有妈在呢。苗苗也大了，二宝也能自己上下学了。”王湘兰轻轻说着。
明明她没露出什么不开心的情绪，老张听着总觉得不是滋味。
“那不一样。你不知道，烧烤佬俩口子总是给我喂狗粮，我早就羡慕他们了。”
听他说这样的，王湘兰疑惑了：“他们不是一直都是夫妻档吗？”
“对啊对啊，所以你知道我吃了多少年的狗粮了？十三年了！”老张委屈着。
“那倒是让你受委屈了？”打趣般的话，从王湘兰嘴里说出，老张立马带着求生欲地否认，“没有没有，那没有……”
马上，他话题一转，又对上了新建好的地铁站：“老婆，你看，这里开通地铁了，以后人流量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忙。你真的不回来吗？”
王湘兰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想了想，他又问：“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城市了？要不，我把店开那里去？”
“噗嗤”一声，王湘兰笑弯了眼：“手术不做，还想继续折腾？”
“做啊！你回来我就做，或者，我去你那边做？”
“你在耍赖皮！”
“对啊，我就耍赖皮！”老和理直气壮，“一家人在一起，才有意思。再说了，你不回来，我做手术去了，谁做龙虾？谁拌麻辣烫和凉拌面？”
王湘兰心里打着的结，一点点解开了：“好。”
张记的老板娘又回来了，这是七街最近最大的新闻了，王湘兰现身不到十分钟，罗记的罗老板都知道了这事。
细红用力抱住王湘兰，手掌重重地拍在她背上：“还回来做什么？出去这么久，直接按分居两年自动离婚就行了。”
“王细红，我也可以破例打一打女人！”老张牙槽发痒。
王湘兰低笑着：“原就没想离婚，人无完人嘛。我也有很多的缺点，他一直包容了这么多年。”
从来都没有谁是完美的，她永远都记得，那一年，是他突然出现，拉着她走出了那吃人的原生家庭，让她懂得了家的温暖是什么样的。
她记得他为这个家努力的每一个身影，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踏实踩下的每一个脚印。
她是一个陪伴者，也是一个记录者。
他记得他在她们母女被压着下跪时托举的那一双手。
记得她一句话没说他便看懂的委屈。
记得他找细红理论的背影。
记得他抱着她在医院里奔跑时的胸膛。
记得他一点点的鼓励，让她自信起来，大胆起来。
……
她还记得，她妈曾说的那句话：“只有瞎眼的男人会娶你。”
“哟！老板娘回来了！”罗老板走到门口，打量着王湘兰，“大变样了啊！”
“一边儿去！”老张不客气地挡到他们之间，把人往外赶，“现在还没到龙虾季呢！”
罗老板呵呵笑着，即便被拿扫把赶到门外，也还是没忘了把话说出来：“老板娘越变越漂亮了啊！等你学会了张老板的手艺，把他踹了，考虑考虑我呗！”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好，比他每年请花大价钱来琢磨老张的配方划算！
“行啊！”王湘兰走到门口，大大方方地答应。
所有人都惊了，转过眼看向她。
罗老板也得意了：“你们看，老板娘亲口答应的。”
王湘兰笑着头微摇，无畏地挑衅着：“那就看你出不出得起彩礼了，我要七千万。”
罗老板懵了：“张老板这么小的店，给了你七千万？”
“他给了的。所以，我才成了现在的我。”王湘兰补充着，“除了七千万，还要再加一只眼睛。”
猛一转头，罗老板正好看到了老张不善的目光，尤其是那左眼，目光冷冰冰的，从来不动！
真的！
真的为了娶个媳妇，弄瞎了自己的一只眼睛？！
这一瞬间，他觉得王湘兰可能是什么洪水猛兽，就连那卖包子的孙二娘也比不过她的凶悍了！
他吓得连连后退，落荒而逃。
细红撑着腰笑够了，扭头问：“张哥真的给了那么多彩礼？”
老张诧异看向王湘兰，显然也想知道她的答案。
他记得，给彩礼这件事，是父母去办的，与其说是彩礼，倒不如说是帮她脱离苦海的断亲钱。
“给了的。”话未说完，王湘兰先红了脸，“千万要勇敢，千万要自信，千万要自爱，千万要自尊，千万要自强，千万要相信，千万不要放弃……”
【后记】 ——
老张的手术做得很成功，是冯七宝亲自操的刀，张苗苗跟在最末做了个递器械的小助理。
十几年，冯七宝已经由一个年轻的医生长成了科室里极具盛名的一把刀，而张苗苗，也成了待打磨开刃的刀。
所幸，老张的癌症没有转移，切了部分胃后，不需要再进行放化疗，好好养了两年，没出现复发。
这两年，张记依旧做着麻辣烫和凉拌面的生意，一块钱一串的素串，两块钱一串的荤串，七块一碗的凉拌面，生意不咸不淡。
但营业到十二点就歇了，还只有团购，不送外卖……
不知内情的人，瞧着他们这么做生意，好奇他们赚得钱能付得起铺面费吗？
烧烤佬和细红只是笑笑，罗老板则咬着后牙槽骂出国骂：“要是他们都交不起房租，我这里早破产了！”
罗老板破解老张配方失败的消息，不知怎么的，被传了出去。
还有罗老板从张记进货的消息……
七街做小龙虾生意的有样学样，都跑老张这里批发小龙虾。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越来越多美食城、美食街的知道了这里有个能批发卤虾的地方，价格实在，比他们请厨子做划算……
老张坐在太师椅上慢慢摇着，看着王湘兰把卤锅里卤好的虾一点一点捞出来，脑子里回放着他们进城这十五年来的点点滴滴，唇角含着笑，不知不觉间，意识模糊了。
恍惚间，那个捞小龙虾的地，变成了一个高壮的年轻人。
他一扭头，看到王湘兰坐桌边拿签子穿着食材。
他家的签子不入口，是洗干净反复用的，签子尾巴上画的颜色标记早已褪了色，但难不住王湘兰用粗细分辨——粗的串荤，细的串素。
他又看向那个年轻人，总觉得他这背影有些眼熟，又有些陌生。
不是他，也不是老杨，更不是那长得像斯文败类的罗老板！
那年轻人迈开步子了，把一箱箱龙虾抱上陪了老张十五年的摩托车。
这一瞬，敏锐的老张盯紧了他的腿。
这是个跛子！那条腿……
不等老张看清楚，那年轻人回过头来看向他们：“爸妈，我送货去了啊！”
“啊……”老张本能地回应着，目光定格在青年的脸上，震撼着，久久不能回神。
这……是他家张二宝？
充满英气的脸庞，分明已经经历了风雨霜雪的洗礼，那坚毅的目光，让他熟悉又踏实。
突然间，他觉得张二宝这个小称呼已经配不上他的儿子了，应该叫张父给取的名字：“张峥。”
“爸！”少年清的声音响在老张耳边。
老张猛地睁开眼，看着眼前还不到十五岁的儿子。
“你爸在休息呢，有什么天大的事，非得这个时候说？”王湘兰笑嗔着。
“我看到了这个！”张二宝宝贝似地捧出了一个用盒子仔细装着的军功章，“爸，这是你的吗？”
“嗯。”老张点头，毫不意外地在自己儿子脸上看到崇拜与期待。
张二宝眼睛里闪着光：“我也可以得到这个吗？”
等了很久，都没有看到儿子眼里光芒变黯，老张才压住心中激荡，轻轻回答了一声：“嗯。只要你坚定地想。”
男儿当有志，少年当有梦！
他年少时，不希望父母拦住他逐梦的脚步。
如今，他也不当拦住自己的孩子。
如果他还能做什么，那就是让孩子们安心地向着自己的梦想奔跑，他们做父母的，守住为份足以为他们驱除世间一切寒凉的烟火气，让他们一回头能看见，让他们迷路时，能望见。
他的父母，也曾这样为他这一辈守着这人间的这份烟火。
【终】
作者有话说
第117章 第117章 人间烟火相传（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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