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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手机当啷声响,打破了原本粘稠沉郁的气氛。

      许多年后的咖啡厅,夏洛特按亮手机看上面的消息,神色瞬间和缓,长舒了口气。

      “就讲到这里吧,我觉得这里很适合当故事的结局。”

      文森特不解:“可这里并不能算作一个结局,只能算是个、呃,休止符?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夏洛特忽而笑了下。

      一个没讲完的故事,就像一艘没靠岸的船,一切尚有希望,未来触手可得。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会有后来的。”她只能这么说。

      文森特还想说点什么,却被风铃声打断,夏洛特转过头,对进门的女孩招了招手。

      那是个看起来十六岁左右的女孩,嘴角长了颗不太明显的小痣,黑发黑眼,纯粹的亚洲人容貌,没有丝毫混血痕迹,一见夏洛特就笑,贴着她亲昵落座,用残缺的左半边小臂熟稔地挽住她的胳膊。

      文森特轻轻啊了声,礼貌地偏开目光,没在残疾女孩的身上过多停留。

      倒是那个残疾女孩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文森特,手肘拱了拱夏洛特。

      “妈咪?”她唤道。

      听到这个称呼,文森特顿时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故事的‘后来’在这里,我明白了。”

      夏洛特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只是摸了摸女儿完好的右手。

      “后来我做了个梦,梦到我牵着我的女儿在商场买衣服。试衣镜里只有我们两个,身边没有维科,”她说,“这让我想起那个童话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我实在太冷了,我擦亮火柴,看到无数求而不得的世间奇景……后来火柴用光,我的梦就醒了。”

      “我很抱歉。”文森特轻声说。

      夏洛特笑着摇头,牵着残疾女孩起身,将桌上塑封的乐谱推给文森特。

      “好了。现在我的故事讲完了,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你还欠我一首曲子,打算什么时候兑现给我?”

      “就现在,”文森特也跟着起身,双手捧着乐谱还给夏洛特,“我知道附近有个公园不错。”

      夏洛特接过乐谱:“你可以等演奏结束后再交给我。”

      文森特食指点了点太阳穴,温和道:“没关系,我已经记住了。”

      *

      天已经黑了,最后的夕阳沉入大地,浓墨般的深蓝幕布铺满天穹,只在极西的尽头残存些许血红余晖。

      晚风吹起夏洛特的裙摆,也吹起脚下并不葱郁的紫色花海,那是她故事里的一小片拼图,是她回忆的钥匙,小提琴手认真聆听了她那从未向任何人倾诉的往昔故事,并体贴地选择了似曾相识的旧地。

      琴弓亲吻琴弦,那首以她为名的曲子便在这片花海中流淌开来,与电钢琴截然不同的音色绵延悠长,将夏洛特带回那个长夏的遥远梦境。

      暴雨淋漓,滚滚雷声涌进院子,房檐淌着水,维科抱着吉他坐进躺椅,慢悠悠弹唱着许多似曾相识的曲子,没有乐团演奏的那么正式,甚至夹杂着些她歌单里的中文歌。世界那么大,此端到彼端,十数小时的无聊航程;世界那么小,不过一方庭院,相爱的彼此,未来触手可及。

      还有厨房禁地,维科偶尔会进来帮倒忙,调换装盐和装糖的罐子,或者动手动脚分散她的注意力,气得夏洛特回卧室去拿他们床上用的小道具,皮制手铐咔嚓锁在维科腕子和岛台另一边的高脚椅上,维科坐在地上笑得开怀,用那种眼神看她,喃喃道现在我就只是你一个人的奴隶了。

      她还看到那只纸叠的千纸鹤,从摩天大楼那遥不可及的天台滑翔下来,翅膀翕动,载着夏洛特的爱情划过灯火辉煌的城市夜色,它飞到悬崖上,坠入跌跌撞撞的海浪,冲破时空的桎梏,从往昔到现今,撞进夏洛特怀里那张塑封过的乐谱,被她紧紧抱在胸口,熨帖着心脏的轰鸣。

      等到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里,文森特放下小提琴,从那种极度的专注状态中抽离。

      她刚刚就是在这种状态的文森特身上看到了维科的影子,然而在文森特笑吟吟看着她的时候,那点维科的影子又不见了,琴弓从右手并到左手,小提琴手施施然行了个礼。

      “很遗憾我不会弹钢琴,不能让你听到原汁原味的钢琴曲,”文森特声音轻快,“不过谢谢你,你送给了我一个学钢琴的理由。”

      “我也谢谢你的曲子。”夏洛特深吸气,不得不动用所有的自制力,让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完全崩溃。

      “请稍等片刻,我去车里拿钱包,说好的五千加币,你值得这个。”

      才打开车门,就听到残疾女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急切地叫她妈咪。

      “怎么了?”夏洛特拎起手包。

      “他不见了,那个小提琴手,”残疾女儿比比划划,“他说他喜欢没讲完的‘后来’,就像没有落尽的夕阳,他让我抬头看,等我再低头,他已经不见了。”

      取出钱包的动作顿了下,夏洛特闭了闭眼睛。

      后来,怎么会没有后来呢。

      后来那笔八十万刀如约打进夏洛特账户,可她始终却没能找到与维科探讨这件事的时机。

      ——因为维科的出差频率就在这个时候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峰值。

      夏洛特设想过她与维科的结局,也许是在大吵大闹中相看两厌,也可能是在维科父亲的干预下被迫分离,还有许许多多执手相看泪眼的设想,却没想到真正的别离原来发生得那么无声无息。

      就像这世间的很多关系,亲情,爱情,友情,从异地的那个瞬间起,热情总会在不知不觉中褪去。也许一开始依旧如胶似漆,主动报备彼此的近况,但只要时间足够久,总会有那么些打开对话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刻。差不多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报备从喜悦变成负担,然后两个人就会开始默契疏远,直到许许多多个平凡日子过去,才迟迟反应过来,啊,原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夏洛特很快搬出了那间时常有佣人打扫并补充冰箱的房子,转而在乐团里眼镜男的介绍下和几个马来女生合租。

      新生活一切都好,又或者说是夏洛特很努力地装作自己的生活一切都好,直到几个月后。

      那天夏洛特照例开邮箱摸本月的电话账单,结果却意外摸到了张陌生又熟悉的明信片。

      陌生在于上面盖的印章,她从没见过,也分辨不出来处;熟悉在上面的潦草字迹,虽说只是句祝你一切都好的常见漂亮话,却是维科本人的笔迹。

      始作俑者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打破了夏洛特伪装出来的平静,却又没有从蛋糕里蹦出来大叫‘surprise’邀请她复合,夏洛特盯着明信片看了许久,叹了口气,将它夹进书里。

      维科父亲说得不错,琼斯教授的确在国际上名声显赫,有时候带夏洛特出国办展,多半由那些只在电视上新闻频道里见过的政界人士亲自迎接,琼斯教授在专业上能聊上三天三夜,却不太擅长人情往来,只能是夏洛特主动站出来,利用她当年从维科那里学来的话术说服商人,讨好政客,一来二去,她反倒成为琼斯教授最好用的助手,再没人敢因为她是亚洲面孔而将她看轻。

      从零开始策划展会,不止明面上的布置,还有许许多多背后的心血,也是直到这时夏洛特才明白,原来能给人带来幸福感的并不只有金钱与爱情,还有名誉与事业,短短几年过去,她的生活天翻地覆,是她以前连妄想都觉得奢侈的光明未来。

      她依旧会收到来自维科的明信片,不提复合,只有一些语焉不详的句子,在邮箱里躺到陈旧。

      夏洛特没有回信也不知道怎么回信,她读那些只言片语,推测维科过得还算不错,也许还是单身,也许已经按照家族的要求与合适的人联姻,都不重要了,他们不过是因意外而短暂交集的两条线,现在也不过是回到了他们本该存在的路上前行。

      直到毕业后的某一天,在机场,夏洛特才从米兰飞回来,一辆似曾相识的豪车准确无误地将她拦住。

      “你想要回那八十万刀?没问题,我一分钱都没有动过。”

      夏洛特二指按着银行卡,向谈判桌对面推去,对面坐着名儒雅的中年男人,依旧是那副不可触碰的精英模样,神态却比数年前苍老许多,双鬓现出明显的斑驳痕迹,唇角的鲜红小痣与维科如出一辙。

      中年男人不接那张卡,只怔怔望着夏洛特,久久不发一语。

      见他不搭话,夏洛特便松开手,主动说道:“我还要感谢您没在签证上卡我,将改变人生的机会交给我,谢谢,这几年过去,我已经看清楚了,我的确和维科并不适合,毕竟他通透出尘,无忧无虑;可我人在红尘里,要为填饱肚子奔波。”

      维科父亲终于开口打断:“维科死了。”

      夏洛特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没听错,我说维科已经死了。”

      “不可能,”夏洛特马上起身反驳,膝盖咚地撞了下桌腿,“他两个月前还寄了明信片给我。”

      维科父亲摇摇头,神色疲惫地掏出一个方盒,夏洛特的心脏瞬间紧缩,眼睁睁看着维科父亲打开潘多拉魔盒,掏出厚厚一叠颇为陈旧的明信片,与她这些年每隔几个月收到的字迹如出一辙。

      “……维科和凯文约定,在他死后,由凯文引导你找到新住处,然后每隔一段时间向你寄出一张……”

      双耳的嗡鸣隔绝了维科父亲的话语,呼吸变得困难,眼前阵阵发黑,那个维科已经过上幸福生活的七彩泡泡砰然破碎,只剩下冰冷坚硬的现实,等她恢复听力,维科父亲已经没有再说话了,一时间静得可怕。

      许久之后夏洛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听到自己在问:“怎么死的?”抑郁症吗?他不是痊愈了吗?

      维科父亲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亮:“胃癌,从发现到结肠癌转移,只花了四个月。”

      “你们不是无所不能的有钱人吗?花钱买他的命啊!”

      维科父亲厉声道:“我们当然努力过了!我联系了全球最好的私人医生!可当医生为他打开腹腔,看到他肚子里已经被癌细胞替换了三成,我是有点小钱,但我不是死神,我已经尽力了!我还有什么办法!”

      说完话,维科父亲神经质地捋了把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竭力侧过头,不再与夏洛特目光接触,似乎不敢置信向来注重形象的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彻底爆发。

      夏洛特也站不住了,几乎是跌回到椅子里,那叠明信片在刚才的争执中不小心散落满桌,她的眼前几乎浮现出了当时的景象,维科躺在病床上,用无力的手指勉强捏住笔,潦草的花体英文,在明信片上倾泻他仅剩的寿命,一张又一张,对自己的病情只字不提,怕她忘了自己,更怕她为自己留在原地,满腔爱意不敢倾诉,只能云淡风轻的问候几句。

      维科父亲说,维科挣扎了很久很久,持续数年缠绵病榻,宁可被病痛磨得不成人形,也要坚持多清醒片刻,只为了再写多几张明信片,试图让她记得他久一点,再久一点。

      这是维科与乐团里眼镜男的小秘密,如果不是被维科父亲提前踢爆,现在的夏洛特依旧会被蒙在鼓里。

      夏洛特努力恢复镇静,将明信片盒紧紧抱在怀里,问维科父亲:“……所以呢,爸爸,你刻意告诉我这些,又抱有着什么样的目的?”

      维科父亲没有纠正她的称谓,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夹展开,用尽量公事公办的态度开口:“根据维科的遗嘱,他为你提供了一份数额客观的遗赠。”

      “我不要。”夏洛特马上说。

      “知道你不会收,所以我在与维科商量之后,把这笔钱替换成了别的东西,”维科父亲把文件推过来,“我以你的名字设立了一个基金会,与多个孤儿院进行深度合作,专门收容一些残疾女孩,也会为一些遭受家暴的女孩提供一定量的保护。你虽然不能生育,但我想那里所有的孤儿都愿意视你为母亲。作为交换,不,不是交换,这是作为一个父亲的请求,我希望能从你手里得到一些东西。”

      就算生命走到尽头,维科依旧是那个了解她的维科,知道怎样拿捏她能让她无法出言拒绝。

      “……你想要什么?”

      “照片,我想要你和维科同居的那段时间合影的副本,”维科父亲神色放缓,声音近乎卑微,“我想再看看他开怀大笑的样子,拜托了。”

      后来正式签合同那天,维科父亲从夏洛特手里拿走了u盘,又给她留下一张皱巴巴很多折痕的乐谱,说是维科遗物太多,这是前几天才整理出来的,应该是留给她的东西,不想要直接丢掉也行。

      当然是留给她的东西,这是维科当初答应过要给她看却又弄丢重写的乐谱,以她的名字命名。

      只是上面的折痕有些奇怪,在决定将它塑封保存的那天,夏洛特突然福至心灵,将乐谱沿着折痕复原。

      是她教他叠过的千纸鹤,翅膀歪歪扭扭,丑得很有特点。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夏洛特双手抱紧千纸鹤贴着胸口,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上,痛哭失声。

      *

      抬起残疾肢端抵着衣物,女孩手足无措地为夏洛特擦掉眼泪。

      “妈咪,突然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夏洛特吸着鼻子微笑,摇摇头。

      她伸手抚摸女儿的侧脸,拇指点在女儿唇角那颗鲜红的小痣上,像触到了星星。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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