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照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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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经了如此狼狈悲惨一遭，秦殊的声音落在僵冷的冬日里显出难见的柔软来，既不似从前救了裴何氏后面对裴云谏时得怯懦软弱，也不似后来她坚毅对外竖起刺的模样。
裴云谏平静地看着脚下的路，想起他那时说起和离不过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接骨这事儿，越是突然，越是接的快，痛程也短。
只如今她再度提起，他有些不愿解释，干脆顺着她的话接下去，“为何要晚些，若你今日当真是去挖野菜，如何会耽搁至此还落得一身伤？”
秦殊脑子转得快，当下胡话就来，可话就在嘴边时，她又咽了回去，轻悄悄地瞧了眼裴云谏。
他眉眼间平静异常，看不出半点情绪。
秦殊几不可闻地叹息，将脑袋换了个方向枕着，身旁有树枝刮擦过衣裳，发出极轻微的声响。
裴云谏此人当真是聪慧，她就是编造几个谎也是逃不过这双眼睛的。
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却不曾呆板。
秦殊想，他怕是真的能做上官。
脑袋有些昏沉，眼皮子也有些重，秦殊轻轻吸了吸鼻子，姿态放得很低，“我如今还有好些事没有做完，若你回去便要与我和离，村里怕是容不下我，我一时半会儿怕也找不到好的去处。”
她委屈便委屈了，但李秀娥还需要她。
秦殊觉着自己有些没力气，搂着他的手臂又紧了些，“若你肯晚些同我和离，我定会铭记恩情的。”
她身子这会儿发热起来，连带说话间也带着热意，毫无知觉地喷洒在裴云谏脖颈间。
他眉头轻蹙，到底没有说什么。
直到远远已能瞧见月下村里错落如星的烛火，裴云谏方才开口回应她，声音依旧是淡淡的，没什么起伏，“我要你铭记有何用？”
秦殊此刻有些晕乎，困意也席卷上来，不满地皱起眉来，“你这人怎的如此不通人情。”
他轻轻偏头，见着她枕着手臂眼睛快要睁不开，又移开了视线，“若要我留你也并非不可，此前你欠我的需得翻倍。”
“好——”
她下意识就去应，像是老旧的钟摆卡顿了两下，秦殊忽然睁开眼，眼眸努力着清明了几分，“你方才说什么？”
语调拔高，有些不敢置信。
裴云谏将她托得更牢固了些，脸不红气不喘的同她重复了一遍，甚至将此事说得头头是道，“我若是你的债主，你欠了我如此多的银钱，我必定不会轻易放你走。”
秦殊噎住。
说的不错，可这于趁火打劫有何区别？
许是生病头脑有些迟钝，她总觉得委屈，“不翻倍我已欠着你了，翻倍了我要何时才能还完？”
裴云谏未曾心软半分，如同那些商贾摊贩一般，铁石心肠，“你如今年纪尚小，自有能还清的时候。”
秦殊：“……”
冬夜吹拂来一阵风，凉飕飕的，从她脖颈里钻进去，秦殊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可还有别的法子？”
裴云谏淡淡同她说：“兴许有，但我视财如命。”
秦殊在他瞧不见的地方，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也就是她如今落魄至此，否则何至于被他这般坑。
她那会儿就应当自己硬扛着，叫他救自己一遭，倒是救出个债来。
只是此时后悔也无用了。
秦殊又软趴趴地将脑袋放在了臂膀上，心中想着，她迟早有一日会走出月下村，不过是银钱，她定会想办法尽快还给他。
及至山脚下，裴云谏紧绷的神经松懈两分，走在平路上随意许多。耳边传来的呼吸均匀绵长，他垂眸，搂着脖颈的双臂已有些松散。
“李来娣。”他低声去叫她。
秦殊脑袋昏沉得厉害，嘴里不知嘟囔了什么，并未清醒过来。
他瞧着已然不远的屋舍，托着她的双手只好收紧了些。
及至裴家，里屋烛火明亮，裴何氏听见动静，急切地披着氅衣下榻，见到趴在自家儿子背上的秦殊身上满是泥渍，衣裳也划破了，墨发凌乱不堪，不由一愣，转而急急问：“这是怎么了？”
裴云谏面色淡淡，随意编造了两句：“挖野菜不慎掉进了捕猎的陷阱，摔得有些很。”
向来他说什么，裴何氏便信什么，也未曾想过儿子没同自己说实话，鼻子一酸，眼眶就红起来。
“都怪我，不该让她去的。”
她伸手去帮着裴云谏将秦殊搁在床榻上，“这孩子心地好，非要让我尝尝冬日山上的野菜……”
裴何氏不禁哽咽，“我若拦上一拦，她就不会遭此劫难，怪我不好。”她心中本就怜惜秦殊，眼下瞧秦殊如此狼狈可怜，心里的酸楚一茬接一茬地冒上来。
“母亲不必过于自责。”裴云谏将人稳稳放倒在床上，掸了掸身上的灰渍，“她落得如此——”
裴云谏本想说她如今这般皆因爱管闲事，乃是咎由自取，但瞧见裴何氏眼底的泪，到底是压了回去，宽慰道：“她这不是什么大病，若她醒着，定也不想见母亲如此心伤。”
裴何氏吸了吸鼻子，点点头，伸手擦去眼角的泪，顺手拿了帕子去擦秦殊手背上的泥渍，却触到一片滚烫，心里一惊，赶忙去碰秦殊的脸，仍旧很烫。
裴何氏满眼关切焦急地催促裴云谏，“憬之，快，去打盆热水来，她身上烫得厉害，定是发高热了。”
裴云谏应了一声，离开前瞧了她一眼，如今病倒不说话倒是有几分娇柔闺秀的模样。
热水打来，他作为男子不便在旁帮着照料，便拿着书册坐到了堂屋里，烛火摇曳，他觉着这字看得甚是不清楚。
里头是裴何氏擦拭拧水的声音，不时伴上几句哽咽。
直到子时，秦殊才被照料好，安稳地躺在床榻上，裴何氏很少这么照顾人，自己身子本就不好，这么一遭下来，面色很是疲倦，甚至还咳嗽起来。
却依旧不忘叮嘱裴云谏：“憬之，你夜里若是撑得住，便在桌案边对付一晚，来娣这高热不宜再与你同睡一床，她额上的布巾你也得看着些，若是不凉了就要重新下水。”
裴云谏顺着应下来，将裴何氏送回了内室。
里屋点着一盏微弱的烛火，裴云谏取了件氅衣，原打算再看两页书册便合眼歇息片刻，岂料秦殊安稳了不久便不时地来回翻转。
额上布巾也因此掉落在地，沾染了一片灰。
裴云谏并非第一次照料病人，但如此不安分的他倒是第一回见，一整个夜里，光是散热的额头布巾就掉了不下五回。
他次次冷着脸捡起来重新洗净，及至天际微白，床上之人才静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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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殊有意识醒来时，天色已然很亮，额上有些重，她伸手去触，是个湿冷的布巾。
她轻轻取下，转头瞧见伏在桌案前的裴云谏。
他身骨长得好，没有半分虎背熊腰，便是如此姿态歇息，身上还盖着厚实的氅衣，也依旧能瞧出风姿来。
他难不成在桌前睡了一夜吗？
秦殊对昨夜的印象只有一半，她只记得裴云谏是如何将她救出井坑，如何背着她下山，又是如何拿和离一事坑她的。
至于何时到的家，她没什么印象，只隐约感觉昨夜睡得很是不安稳。
她直勾勾地瞧着裴云谏，觉着此人若是毒哑了才好，这张嘴但凡开口，必定要说出点气人的话来。
忽的，桌案前的身形一动，伏在臂弯间的脸抬起。
秦殊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便与他清冷无温的目光对上，不过一息，就迅速错开。
她下意识低眸，瞧见身上干净的衣裳，愣了一瞬，又皱着眉看回去，“我这衣裳——”
“自是母亲替你换的。”
裴云谏伸手取了身上的氅衣，窗外的光透进来，映照出他冷白面容上，泛着青黑的下眼。
“我对你并无兴趣，你应知晓。”他起身叠好氅衣，往木柜边走去。
秦殊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捏了下，却碰到划破的伤口，传来一阵刺痛，她想起更重要的事，没与他计较，从床上下来。
脚踝还有些疼痛，但比昨夜已好上许多，她缓慢地给自己穿鞋，一边好奇地问：“郎君如何知道我在那井坑中？”
裴云谏并未回头，声色平淡：“你昨日应当偷摸去了老张头家，那么接下来再上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真的去挖野菜回来与我母亲交差，二便是有个不得不进山的缘由。”
秦殊穿鞋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眸轻动，“那你如何得知我不是去挖野菜的？”
他收拾好氅衣，从里边走出来，“有人瞧见你日头正盛之时上了山，因而第一要义并非是挖野菜，与老张头有关的，又需你如此早便进山的，便只有他曾死去的三任妻子。”
秦殊缓缓起身，从榻上下来，抬眼去瞧他，“郎君日后入仕若是做个好官，定能造福一方百姓。”
这回不等裴云谏再说什么，她便一瘸一拐地往屋外去了。
他淡淡瞧着她远去的背影，神情没什么起伏，平淡如水。
好官。
如何算是好官。
他从未想过做什么好官，他只想去挣万人艳羡的权利。
屋外。
秦殊刚出来，便有暖洋洋的日光映照着，裴何氏已然在院子里晒太阳，瞧见她连忙关切询问：“好孩子，你可好些了？”
她走到裴何氏身旁坐下，眉眼弯弯地笑着，“我好多了，眼下闭眼能跑二里地呢。”
裴何氏却一脸心疼地握着她的手，“你这孩子，惯会乱说。你刚好定要好好修养，切不可再进山了，那野菜我尝不尝都不打紧的，我如今什么都吃得，不挑的。”
“对了，我特意给你温了驱寒的汤，你得喝一碗。”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起身去灶房取了一碗热汤递到秦殊手上。
秦殊捧着温热的碗，心底升起些愧疚来，却又不能说实话叫她担心，“多谢母亲。”
裴何氏见她气色比昨夜见到时好上许多，拿起针线笑着同她说昨夜的场面，说到后面忍不住叹了口气，“若非憬之后半夜一直照料着，我怕是撑不住。”
秦殊一愣，将嘴里的热汤咽下去，忽的回想起昨夜似有人擦拭她的脸，还以为身处梦中，原来竟都是真的。
做这一切的还是裴云谏。
这样冷清、面对她没有半分客气之人，竟……照料了她大半夜？
“憬之这孩子当真是细心，我夜里觉浅，好几回听见他拧水。”裴何氏很喜欢秦殊，虽知道这亲事是假的，可若有一日能成真，她觉着自己会高兴得睡不着觉，“天都快亮了，我才没再听见声响，怕也是一夜没睡。”
秦殊捧着热碗，指尖无意识地扣着，心底有些复杂。
她这欠的银钱该不会滚雪球似的又滚了一遭吧？
身后忽然传来平稳的脚步声，秦殊下意识回头，清清朗朗地对上裴云谏黑白分明的眸子。
他淡淡瞧了她一眼，便去往灶房。
秦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放下碗跟上去，她站在灶房门框边，因着这份恩情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见她迟迟不说话，又欲言又止好几次，裴云谏终是问：“有何事？”
秦殊抿了抿唇，一脸认真地试探：“我知你昨夜照料我辛苦，但可否打个折，与我少算些银钱？”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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