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顾秋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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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明媚，一个小女娃正坐在院中树下荡秋千，一旁两个比她稍大些的男孩正争执着什么。
“该我了该我了！”其中一个男孩一把将另一个推开。
“诶，你推那么高作甚？太危险了！”被推开的男孩也不恼，只站在一旁指指点点。
“皎皎就喜欢我这么推，你推那么慢，是给奶娃娃推的，皎皎现在又不是三岁。”
“你会不会推啊，姨娘知道了肯定说你。”
“你才不会推呢！”
“皎皎，咱们两个你更喜欢谁给你推？”二人异口同声。
他们模样声音并无二致，女娃被他们扰得不行。
遂扬手一人拍了一下脑袋，“你们吵嚷嚷的，我都分不清了。”
二人一听就急了，其中一个也不推秋千了，忙歪着凑到女娃面前，“皎皎，我是哪个哥哥？”
另一个也凑了过来，“皎皎，我呢我呢？”
小女娃指着前面那个，“你们不吵架我就认得出来。你是三哥，你是四哥。”
见没猜错，两人顿时喜笑颜开。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就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满脸喜色的跑了过来。
“大哥，发生什么好事儿了，这么高兴？”
“阿武，天大的喜事儿，”说着少年就将秋千上的小女娃一把抱了起来，“皎皎，爹爹叫我来接你，陛下亲口说让爹爹带你一起入宫。”
“陛下真这么说？”
“那还能有假？”
这对孪生兄弟又开始你问我答了。
“阿文阿武，你们自个儿玩去，我带皎皎去爹爹那儿了。”
少年怀中的小女娃挣扎了一下，问道：“兄长，陛下为何要见我？若我说错话，陛下不高兴了，会不会给家里惹麻烦？”
顾秋璟见她小小年纪，却这么聪慧，爱抚地摸了摸她额头上的碎发，“皎皎，不用担心这些，如果陛下问了什么你怕说错，那就笑，陛下肯定不会怪你。而且我听爹爹说，是因为皇后想见你，陛下看中皇后，定然不会不高兴。”
小女娃放下心来，便伸手抱住了顾秋璟细瘦的脖子。
到了院门口，顾秋璟这才将她放了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
小女娃径直朝院中的青年跑去，一把抱住他的大腿，脆声道：“女儿让爹爹久等了，我们快些进宫吧，不能再让陛下等了。”
一旁的陈公公笑眯眯地看着她，“顾大人这幺女果然冰雪聪明，百闻不如一见哪。”
顾松云本就被顾秋池说的心都要软化了，听了这夸赞，更是高兴得很。
谦虚了两声便将顾秋池一把抱了起来，跟着陈公公朝外面走去。
下了马车，顾松云便拉着顾秋池的小手踏进宫门。
顾秋池仰头看了眼高高的宫墙，“爹爹上朝都要从这儿走吗？”
“是啊。”
“爹爹往日都是一个人天还没亮就上朝了，爹爹太孤单了，这次有女儿陪着爹爹。”
走在前边的陈五德听了这话，回过头看着顾秋池笑道：“顾小姐长大了可是要住在宫里呢。”
顾秋池听了这话反倒不再说话了。
这种话她从小就常听娘说起，她知道自己总有一日会进宫的。
顾秋池自小聪慧，从不与人说自己的好恶。
*
这是顾秋池第一次面圣，不止见到了陛下，她还见到了皇后。
她一直以为一国之母会是温婉的，眼前的皇后却不是。
皇后有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瞳孔比寻常人要黑一些。鼻头微翘，眉毛很浓，巴掌大的脸，下巴小巧精致，头上戴着凤冠不觉威严只觉耀眼夺目。
只是，五岁的顾秋池看见了女子眉眼中的哀愁。
那时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也会有烦恼。
呈武帝宠爱皇后天下皆知，顾秋池也听闻过许多他们少时的事迹，百姓都说当今陛下是个传奇人物，可当今皇后又何尝不是呢？
跟着爹爹入宫多次，顾秋池结识了许多人，却只与长公主最是交好。
那时候悠悠还不是长公主呢，意识朦胧中，顾秋池才想起黄悠悠幼时一直没有封号，十岁的时候才被封为长公主。
顾秋池总是去皇后宫中找黄悠悠玩，她也不叫她公主，只唤她悠悠。
悠悠似乎不太喜欢这个名字，顾秋池看出来了，问她缘由，悠悠说：“你叫秋池，你所有兄长名字里都有个秋字，可我不是，我的名字只是随口取的，只能算个小名儿。”
顾秋池早听皇后娘娘提起过，她也从四哥口中听到过，悠悠的生母是一个宫女，生下孩子不过一年就为皇后挡刀而死。
因而皇后娘娘将悠悠抚养在自己名下，七岁那年，皇后娘娘给悠悠取了一个字——疏月。
悠悠高兴的不得了，又不能到处宣扬，皇后娘娘说及笄才取字，她想给她提前取字。
她还说：“悠悠这个名字不是乳名，是你的亲生母亲给你取的，不能作废，所以我给你取了这个字，愿你清朗如月。”
皇后娘娘嘱咐她们俩，说这是秘密。
所以她们谁也没说出去，只私底下悠悠总逼着顾秋池喊她“疏月”，最后顾秋池没法子，便不叫她悠悠，怕暴露这个秘密，也不叫她疏月，便折中唤她月儿。
月儿比她小两岁，她合该处处包容她的，顾秋池那时总这样想。
陛下很在乎皇后娘娘，顾秋池能看出来，宫中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可皇后娘娘不高兴，大家都不明白她为何不高兴，顾秋池也不明白。
她只知道，这么些年来，皇后娘娘一直不高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许在她见到皇后娘娘之前很久就开始了。
昏昏沉沉间，顾秋池想起了一个人，是了，她竟然把他给忘记了。
他是太子殿下，印象中，身边的人不管是几位兄长、爹娘还是丫鬟嬷嬷，他们总跟她提起他。
爹爹说：“皎皎以后可是要入宫的，太子殿下就是最要紧的。”
娘亲总说宫廷暗箭难防，皎皎需万分小心。
兄长说皎皎还小，不该承受这么多。
二哥哥常给她买些京城时兴的小玩意儿，可他也说太子殿下是正统又最得陛下喜爱，决不能得罪。
三哥四哥不与她这些，他们俩常争着带她到处玩儿，嬷嬷总拦着他们，说是娘亲吩咐的，姑娘不但得学琴棋书画，还需样样精通，不比别的世家小姐差。
说她不好奇这位传闻中的太子殿下那自然是谎话，要说那么想见倒也没有。
从小她就知道父亲有个同胞妹妹住在宫中，爹爹不叫她妹妹，称呼她为“清贵妃”。
那时候小小的顾秋池以为这是她的名字，她觉得这个名字可真特别，还好听得很。
又过了几年，顾秋池记得那一天她刚过完生辰没两天，整个家里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息。
她拉着兄长的衣袖问，三哥四哥却抢着回答：“清贵妃有喜了。”
爹爹擦着眼泪说道：“入宫这么多年，可算是有了。”
顾秋池不明白，为何是喜事，从来笑脸示人的爹爹会落泪，娘亲说：“就是个公主，能在宫中陪着也是好的。”
之后有一天，爹爹独自去宫中见姑姑，不过半日便回来了，往常的这个日子爹爹都在上朝。
爹爹回到家后，在二哥给她做的秋千上坐了许久，直至日落。
顾秋池正在练琴，从窗户瞥见，她不顾嬷嬷的阻拦跑了出去。
记得那时，她拉着爹爹宽厚的手，轻声问道：“好不容易见到了姑姑，爹爹为何怏怏不乐？若早知道爹爹不开心，女儿定不会弹《湘妃怨》。”
“爹爹要听什么曲子，女儿前几日作了首曲子，还只有前半段，爹爹可要听？”
其实她那时根本没作什么曲子，便临时杂合了一小段四不像的轻快琴谱弹了一会儿。
爹爹将她抱起放在大腿上，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自古有舍便有得，孟子云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再后来，姑姑生了个小公主，听说闹腾得很，顾秋池却不曾见过，她是家中最小的，还从未见过襁褓中的婴儿呢。
奶娘说闹腾的婴儿大了也活泼，姑娘还在襁褓时便乖得很。
“不哭不闹的，有一次我瞧见姑娘手一直伸出来要抓什么，裹好了脑袋也左转右转，换衣服的时候才看到屁股上青了一大块儿。”
“后来夫人去责问了才晓得是两位公子趁着我们不在，偷偷过来瞧，瞧了一会儿又抢着抱，给磕了一下。”
顾秋池听了直笑，道：“想来三哥四哥以前也是个闹腾的娃娃。”
嬷嬷叹了一声，“那可不，两个一起哭，要不就这个哭完那个哭。哭起来嘴巴张得老大，光打雷不下雨，听得人脑瓜子嗡嗡的，觉也睡不好。”
那是一个寻常的秋日，冷风瑟瑟，顾秋池身着浅绯色襦裙跟着父亲去宫中看望生病的姑姑。
一路上，爹爹面色沉重，一言不发。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儿，顾秋池隐隐知道情况不好。
途径御花园时，顾秋池见到了一个矜贵的男孩，他身着蟒袍，浓眉紧皱，看着很是不好相与。
只匆匆的一眼，爹爹便拉着她行礼，低头的时候，顾秋池只看到他衣摆上繁复的云纹，和一尘不染的鞋尖。
姑姑的宫殿很大，只比皇后娘娘那儿小一点儿，姑姑宫殿也很热闹，很多宫女聚在一块儿闲聊，只寝殿门口守了两个宫女。
“微臣见过清贵妃。”
“臣女见过清贵妃。”
“哥哥，你可算是来了，我等你半晌了，”紧接着，顾秋池又听到她说，“这位就是皎皎吧？真是漂亮得很，身段也好。”
声音清脆，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病人。
顾秋池是见过病人的，那是唐嬷嬷，枫儿的娘亲。
那时唐嬷嬷病重，枫儿哭着告假回去侍疾，顾秋池跟着一起去看了一眼。
唐嬷嬷神色灰败，见到顾秋池，还挣扎着要起来行礼。
顾秋池当时对唐嬷嬷说：“嬷嬷既病了，就安生养病，别的不用操心，身体最要紧。”
可姑姑不一样，她面色红润，脸上化着精致的妆，拉着爹爹的手说个不停，发间的步摇跟着一摇一晃，在晚霞的映照下一闪一闪。
她一直说一直说，爹爹时不时的回答一两句。
说累了，她就咳两下，喝口茶。
“陛下也真是的，昨日才同本宫说哥哥会来，本宫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话落她又吩咐丫鬟去叫公主。
顾秋池这才见着这位小公主，她还没有封号，姑姑唤她“泽兰”。
这名字真好听，就像姑姑的名字一样，顾秋池想。
小公主跟姑姑长得很像，性格也像，看来奶娘说的没错。
爹爹颇为怀念地摸了摸小公主白白嫩嫩的脸蛋。
“哥哥，嫂嫂可想我？她这次怎么没一起过来？之前答应送给我的礼物呢？怎么也不带过来？嫂嫂净骗人！”
“她回娘家了，来不了，那披风只差领子便做好了，过几天就给娘娘送过来。”
其实是外公去世了，娘亲回娘家吊唁，抽不开身。
顾秋池从未见过外公，娘亲出身寻常，嫁至顾家后便与外公那边断了来往。
“好端端的怎么回娘家了？哥哥可别是始乱终弃惹得嫂嫂伤心，那我可不依！就算你是我哥哥，我也得站在嫂嫂那边儿。”
“娘娘说的是，微臣怎敢辜负她，她有娘娘做靠山呢。”爹爹脸上挂着些微的笑意。
“璟儿学业可好？我听陛下夸他聪明刻苦，是个好苗子。”
“他一向懂事，每日温书，孜孜不倦，不曾懈怠。”
几个儿子中，顾松云最看重的便是这个长子。
顾秋璟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样样都好，叫人挑不出错来。
“过几日是娘的忌日，哥哥一定再同娘为我说情，就说清儿想她想得很。”
爹爹低低地应了一声。
“娘脾气不好，性子急，定然会怪我不去看她，她又会说我的不是。”
“娘娘是贵妃，娘一直以你为荣，又怎会怪娘娘？”
“哥哥，我怕得很。”说到这里清贵妃突然咳了起来，止也止不住。
一旁的丫鬟忙上前给她拍背顺气。
“不妨事，不妨事……”说着她就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哥哥咳咳——噗——”
茶盏摔落在地，茶水将地毯洇湿。
血水混着茶水从清贵妃口中喷了出来，溅了少许血在顾松云的衣襟上。
“清儿！”
顾清水在丫鬟的搀扶下靠坐在塌边，她拉着顾松云的手说：“我已经很久没听哥哥这样叫过我了，真好听，上次还是在梦里。”
“哥哥，我这些时日总见着娘亲，她拉着我的手说想我，可说完之后她突然生气了。又责怪我贪玩，到处惹事，说我会给顾家招来祸患。”
“哥哥，这些年我是不是做的很好？陛下夸我，皇后娘娘也夸我，娘……应该就不会说我了吧？”
“哥哥，太阳是不是下山了？我听说哥哥要来，昨晚一宿没睡，天没亮就起来梳洗上妆，现下倒有些困乏了，真想跟哥哥再多说会儿话。”
“哥哥，你带着皎皎回去吧，下次……陛下答应我病好了让我省亲，那时候就能见到嫂嫂了，我已经给嫂嫂备好礼物了。”
出了宫殿，外面已经擦黑，路旁点着灯盏，一个太监在前边提灯引路。
顾秋池只觉秋风瑟瑟，落叶归尘，那一晚格外的冷些。
那是顾秋池头一次见到姑姑，也是最后一次。
两日后宫中传来消息，清贵妃病殁了，小公主被封为慧心公主。
爹爹神色大恸，娘亲握着才做好的披风当场昏了过去。
整个顾府一片低迷。
那是顾秋池头次直观地感受到死亡。
唐嬷嬷病逝的时候她看着悲伤不已的枫儿，并不觉得难过，她对床上温热的尸体说：“枫儿从小跟我一块儿，虽比我长了两岁，性格却软，我一定护着她。”
后来，顾秋池旁观了很多次死亡，最后轮到了她自己。
她想，死亡也没什么可怕的，疼痛慢慢消失，短暂的一生如走马观花，各色的人影忽明忽暗。
生命的最后一刻，顾秋池没有想爹娘，也没有想兄长、月儿，更没有想陛下。
而是想起了顾清水，那位她只见过一面的贵妃娘娘。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顾秋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