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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静水深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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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神殿,阳光正好,两只小葫芦正围着女修,叽叽喳喳地学辨认新送来的几味香料,空气里弥漫着温暖的草木气息和隐约的甜香,与远方虚空那场刚刚结束的净化与毁灭,仿佛隔着一整个宇宙般遥远。
殿内,青帝最后一个踏入,袖袍拂过门槛,门外庭院里的花木似乎都随之轻轻摇曳,落下几片带着清光的叶子。她反手,那枚青色玉章悄然隐入手心,仿佛从未出现。
赤帝已经歪在了惯常的软榻上,拈起一块女修备好的、做成枫叶形状的蜜渍灵果丢进口中,满足的眯起眼。
黄帝在她身侧坐下,接过女修适时奉上的温茶,道:“地脉淤塞已通,三渊交界处的‘死窍’,经此一番‘疏导’,反倒有了转圜之机。只是彻底净化、恢复生机,尚需百年蕴养。”
玄帝倚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窗棂上凝结的、唯有她能见的细微冰晶,那是她力量自然逸散的痕迹。“帝俊此缕分神携带的‘坐标’记忆已碎,但其溃散前,有一瞬波动指向‘归墟’边缘。” 她声音清冷,不带波澜,“禺强已循迹前往查探。”
“归墟……”青帝缓步走至案前,那里已摆好了四盏清茶,热气袅袅。她端起其中一盏,眸光沉静,“那是万流终末、诸界残响堆积之地,混乱无稽,倒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赤帝嚼着果子,含糊道:“管他藏哪儿,这次断了爪子,烧了老窝,够他疼很久了。下次再敢伸头,接着烧。” 她说得轻描淡写。
青帝垂眸,看着清澈的茶汤,倒映着殿顶流动的灵光云纹。那几粒被她以建木之力巧妙包裹,实则暗藏一缕未绝生机的“余烬”,正顺着她预设的、混杂在庞大转化灵气中的那一道特殊乱流,飘向归墟边缘某个极其混乱、时间与空间都如同破碎镜面的“夹缝”之中。
那是一个连帝俊本体都未必知晓、即便知晓也难以轻易触及的“遗忘之地”。把她们扔在那里,比直接杀了或囚禁起来,或许……更有用。
另一种形式的“物尽其用”。她们对帝俊有恨吗?或许有,但更深的恐怕是扭曲的依恋与恐惧。她们对四帝有威胁吗?目前几乎没有。但她们身上,带着帝俊部分邪法的痕迹,带着碧游宫的烙印,也带着……刚刚被青帝以建木之力,极其隐秘地“嫁接”上去的一丝微不可察的“灵引”。
这“灵引”不会控制她们,不会影响她们的神智,它只会在某个特定的条件下——比如,当她们接触到与帝俊本源密切相关、或与碧游宫同源的某种力量或信物时——如同一颗埋入灵魂深层的种子,被触发一丝微弱的共鸣。
届时,无论她们身处何方,无论她们是苟延残喘还是别有际遇,这一丝共鸣,都将如同黑夜中最细微的萤火,为远在东方、通过建木隐约相连的青帝,提供一个模糊却真实的……方向。
是棋子,是弃子,还是未来的变数,尚在未定之天。青帝不会将希望寄托于此,这只是众多后手中的一个,微不足道,随手布下。
她抬起头,神色已然恢复平日的温和宁静,仿佛刚才那深邃的思量从未发生。
“此事暂了。”青帝放下茶杯,看向殿外被阳光晒得有些慵懒的妹妹们,以及隐约传来的小葫芦们的清脆笑语,“该让小葫芦进来了,她们怕是等急了。”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殿门被“砰”地一声撞开(当然,是控制着力道的),两只小葫芦一前一后冲了进来,脸上还沾着不知是花粉还是糖霜的痕迹,手里举着几片用灵草汁液画得歪歪扭扭的“大作”。
“阿母!青凤姊姊说你们去打妖族了!打完了吗?妖族跑了吗?”
“我们画了‘阿母打妖族’的画!看!这个是红红的火,这个是黄黄的山,这个是白白的冰,这个是……嗯……绿绿的树!”
赤帝被逗乐了,一把捞过举着“红红的火”那幅画的小葫芦,揉了揉她的脑袋:“打完了,妖族的老窝都拆了!不过嘛,妖族头子太滑溜,让他跑了一缕烟儿。”
黄帝接过“黄黄的山”,仔细看了看那抽象的线条,温声道:“山画得稳,地气足。”
玄帝则对那“白白的冰”微微颔首,指尖一点,画上的冰棱似乎真的闪过一抹微光,凉得小葫芦“呀”了一声,咯咯笑起来。
青帝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绿绿的树”,画上是几根线条简单却充满生机的枝桠,眉眼柔和下来。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将殿内的一切都镀上一层暖金。战争的硝烟、算计的冰冷、毁灭的爆裂,仿佛都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此刻,只有茶香、童言、姊妹间的闲适,以及那无声流淌的、守护此方天地的平静力量。
而在那遥远、混乱、时间与空间都失去常形的归墟边缘夹缝里,几点微弱到近乎虚无的“余烬”,在狂暴的混沌气流与破碎的世界残片中载沉载浮。
一点余烬中,残留着蛇类的阴冷与怨毒。
一点余烬中,执念最深,是对力量的渴望,是对认可的乞求。
它们沉寂着,破碎的意识在永恒的黑暗与混乱中飘荡,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处。
唯有那一点被至高生机之力巧妙包裹、隐藏的核心,如同风中之烛,在绝对的死寂中,维持着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未熄”。
等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万年。
等待一个契机,一次碰撞,一缕能重新点燃“存在”的……火花。
东方神殿内,青帝端起已然微凉的茶,轻轻呷了一口。
窗外的建木,于无尽高处,枝叶轻摇,洒落漫天清辉。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只有她知道,棋盘从未收起,只是进入了下一局,更漫长、更隐蔽的……对弈。
青帝的目光掠过妹妹们与小葫芦笑闹的场景,最终落向窗外那株接天连地的建木。日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神殿光洁的地面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斑,如同另一幅流动的棋局。归墟夹缝中那几点“余烬”的微弱存在感,如同蛛丝般纤细却清晰地维系在她浩瀚神识的某个遥远角落——那是她亲手埋下的、超越空间与时间乱流的标记。
她并不急于催动或窥探。种子需要时间沉睡,甚至需要在绝对的黑暗与混乱中经历某种“发酵”。归墟边缘那时间与空间双双破碎的特性,正是最好的“培养皿”。在那里,千年可能只是一瞬,一瞬也可能被拉扯成万年。那几条小蛇和那只病虎残破的神魂与执念,将在这种非常态的环境里经历难以预料的扭曲与蜕变。或彻底湮灭,或……孕育出某些意料之外的“特质”。
无论是哪一种,对青帝而言,都可接受。她布下这一手,本就是闲棋。
赤帝挑眉:“说起来,咱们这次算是把帝俊那厮伸过来的爪子连根剁了,还顺带把他一个老巢扬了灰。以他那小心眼又记仇的性子,这会儿怕是气得跳脚呢。”
黄帝捧着茶盏,语气依旧平和:“气怒无用。经此一役,他损耗不小,短期之内,应会蛰伏更深,行事也会更加诡谲难测。他那模仿与掠夺之能,寻得合适机会,恢复起来也未必很慢。”
“所以更得盯紧了。”玄帝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她不知何时已转回头,冰蓝的眸子望向西方天际,“禺强传讯,归墟边缘地带确实残留着与帝俊同源的、极为淡薄的‘衰朽’气息,但痕迹混杂在无数世界残骸的消亡波动中,难以追踪具体去向。他正在扩大搜寻范围。”
青帝道:“留意即可。”
殿内气氛愈发松快。女修又端来新制的花露与点心,小葫芦们很快被吸引,围着食案叽叽喳喳。四帝或坐或倚,品茶闲谈,话题从三渊交界地脉的后续养护,到小葫芦最近修行术法时闹出的笑话,再到下界某处新发现的有趣生灵族群,轻松而琐碎。
仿佛碧游宫的烈焰与崩塌,帝俊分神溃散时的尖啸,都已是很遥远的事情。
然而,在这片温馨祥和的表象之下:
归墟夹缝,时间乱流之中。
那点萦绕着瘟疫衰败气息的“余烬”(志),在一次突如其来的空间碎片撞击下,外壳那层模拟“彻底消散”的伪装出现了一丝几乎不可察的裂隙。一缕归墟特有的、充满毁灭与终结意味的混沌气息渗入,与它内部残存的瘟疫本源发生了微妙的、缓慢的交互。这过程寂静无声,却可能导向未知的变异。
那点执念最深、渴求力量与认可的“余烬”(女虎),在无尽的黑暗飘荡中,其破碎意识里反复闪现的,除了帝俊那模糊而威严的身影,竟偶尔、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建木“共生灵纹”那浩瀚完美的惊鸿一瞥,以及最后那一刻“遗憾”的波动。这无意识的“回味”,正极其缓慢地滋养着那深植于她真灵深处的、青帝埋下的“灵引”。
而残留蛇类阴冷怨毒的“余烬”(肃),则紧紧包裹着自己,对外界的一切(包括另外两点余烬)都充满警惕与排斥,仅靠着那一点未熄的核心,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存在”,等待着……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的什么。
东方神殿内,青帝若有所感,指尖在茶杯边缘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