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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红尘万般牵挂 ...

  •   庐溪镇南街的街尾有一座修在小山坡上的寺庙,自庄冉有记忆起,便年年都会随着卢叔和茶屋的大家伙儿在除夕这夜来寺庙里烧香。

      说来这寺庙不过一间在长桌上摆满了小臂长的佛祖像的屋子,不供游人观赏,只是年年岁岁承载起生活在庐溪镇百姓的美好愿景,街坊邻里轮流保管小庙的钥匙,逢年过节前再一道去清扫一番。

      子时的烟火绽放上天空,爆竹声响中庐溪镇的家家户户在吃过年夜饭后,都提着瓜果香烛走出了家门,小山坡上青灰色的石砖踏满了欢愉的脚步,言笑晏晏中人们举起香烛向菩萨祈愿新一年的风调雨顺。

      “不光逢年过节,倘若这镇上谁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都会来这里拜菩萨,像之前张姨来给准备赶考的儿子烧香,前些日子来祈祷临盆的孙女平安的桂婆婆……你有什么烦恼事,也都可以告诉菩萨,很灵的。”

      挤在上山的人群里,虞珵侧眼笑着,他看向与他臂挽着臂的庄冉,问道:
      “你平常会来这儿告诉菩萨什么心事?”

      爆竹声响与人潮喧闹中,二人要边走边将头挨得很近才能听清楚对方说的话,尚在夜空中绽放的烟火叫虞珵能够将身侧人的模样看得格外清楚,他眼见庄冉在自己说完话后转过头来,烟火映入他的眼,他低声笑了下。

      “我先前每个月都会来。”庄冉道。
      “这么多心事,菩萨有没有被你烦到?”虞珵笑着调侃了句,他低下头去看庄冉,伸长了手臂搂过他的肩,“那怎么现在不见你来了,心事解决了?”

      庄冉看着虞珵顿了几秒:“对啊。”

      虞珵愣了下,见庄冉转回头。

      烟火在夜空中绽开——

      江中游鱼跃上水面,圈圈涟漪间,流淌过盏盏荷花样式的花灯。

      小山坡三面环水,寺庙北面是条往隔壁镇子去的羊肠道。
      祁莘和商初在红姐的指引下,先在寺庙的佛祖像前的三个蒲团上拜过,随后又从竹篮中拿出一早准备好的香烛,走到旁侧的烛台点燃。

      烛烟缓缓升上空,攒动的人群中祁莘偏过头咳了下,再次举着香烛往方才的蒲团上依次拜了拜,商初跪完等在一旁,祁莘拜好后便与其绕过人堆走出了庙宇,到寺庙外插香烛的小土堆边。

      “——哥,祁哥?”
      “啊?”祁莘回过神来。

      商初将手中香烛插入土堆,提醒道:“你刚在看什么?小心香灰落你手上。”
      祁莘顿了顿,低下头去看,果不其然他手中的香已经烧了小截,香灰积攒在上面,动作间落到了他手上,他“嘶”了一声。

      “小心着点啊,”商初说着从地上起身,往祁莘方才的方向看去,“诶,那边的是不是边师兄,他怎么一个人在那儿?”

      祁莘叹了声,将手中香烛递给商初:“肯定是啊,不知道站在那儿干什么,帮我把香插了吧,我去看看我师兄,一会儿你跟着红姐他们先回去就好。”

      “行。”

      祁莘朝商初笑了下,转身跑去。

      这条连接着乡与乡之间的羊肠道,打眼过去望不到头,它的东面是庐溪镇宽阔的江面,在除夕这夜漂满了泛着暖光的花灯,西面是大片街坊邻里家时常打理的菜地,祁莘从后蹦到边九身上时,他正面朝着西边出神。

      “师兄,”祁莘扒着边九的脖子看他,“怎么不去拜菩萨?”
      边九叹了声气:“下去,脖子都要被你勒断了。”

      而边九虽叫祁莘从他身上下去,手上却没有更多动作,祁莘笑了笑,挂在师兄身上的手和脚又扒紧了些,问道:“你在看什么?”
      “随便看看。”

      祁莘盯了边九几秒,顺着他直直朝前方出神的目光转过头去。

      冷风吸入鼻腔,西面斜坡菜地下的小片芦苇荡挺立在冬日的寒风中,毛茸茸的芦花小幅度跃动着,映衬着不远处人家时而燃上夜空的烟火。

      祁莘不知师兄看的是哪处风景,于是就这么挂在边九身上,随他在寒风中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的庙宇依旧摩肩接踵,人群的欢笑声合着震天响的烟花爆竹,街坊邻里互道光景新一年的平安顺遂。

      “师兄,我没想到你会来。”
      祁莘的鼻子被冻得通红,他突然与边九道。

      边九侧头看了眼祁莘:“嗯,来看看你。”
      祁莘:“那你什么时候走?”
      边九没有说话。

      祁莘从边九的身上跳了下来,抓住了他青色衣衫底下的手:
      “师兄,不去拜菩萨,我们放个花灯如何?”

      边九顿了下,见祁莘在黑夜中亮闪闪的目光,他转过身。

      东面临江,边九站的位置恰在两棵生长在斜坡上的歪脖子老树间,老树经年的枝桠交缠在一起,却没有挡住江月溶溶间只只泛着暖火的花灯。

      倘若开口去问,每一位生活在庐溪的老人都会告诉你,花灯是你与远方未能团聚之人连接的桥,它携带着故里人每一份独到的思念,流过人间,再飘向不知名的彼方。

      边九不记得这是他在哪里听过的话了,回过神来,只见祁莘淡笑着:“师兄,走吗?”
      边九点了点头。

      “师兄,你知道被霜淋过的菜口感会有什么不同?”
      从北边的小道上走出,小庙附近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多人了,祁莘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边九聊着天,边九想了下,摇头道:“我大概是尝不出来的。”

      “师兄,”祁莘回过头,见边九落后他几步,“是你从没在意过,江南的菜总是甜的,你多留几日,我们都去尝尝。”

      边九晃了晃神。

      花灯映衬在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眸后。

      二人往西面下坡的路走,祁莘顿了下,突然想道:
      “诶,话说今夜来这庙里后,怎么没见过虞珵和庄冉了,他们人呢?”

      有举着糖人的小孩笑着飞奔来,迎面要往二人身上撞,边九拽了下祁莘躲过,刚准备摇头,却是听身后又一阵急促的风。

      “啪”一声,虞珵从身后撞过祁莘,他牵着庄冉的手,又飞奔向前,不忘回头道:“在这儿呢!”
      “钟瑶——”庄冉大笑着,他高高束起的马尾在身后翻飞,“我们先走一步!”

      祁莘一愣,尚未反应过来,便见从他身旁掠过的二人飞速远去的背影,哪怕跑过老远,那声迸发在他耳边的笑,依旧环绕在周遭的空气里。

      祁莘回过神来,冲前方早已不见的人影喊道:“喂!老大不小的两个人了,还这么闹腾!”
      随后他慢慢弯起了眼。

      虞珵和庄冉没有回答,想来新年夜里他二人兴奋过了头,在这个点和着同样下山的人群飞奔在下坡路上,这下坡的石阶大多是宽而缓的,而庄冉绕过人群牵着虞珵的手跑在前面,一不留神踩了空,又被虞珵拦腰一把捞住。

      他们又向前跑去,时而撞到与其擦肩的路人道声抱歉,幸而山间多树,除夕夜也并未挂上红灯笼,夜空的烟火这会儿也愈渐少了,路人看不清那在新年夜里烧完香穿过人群跑下山的一双人,却看着那背影大笑,道是哪家的少年郎急着去纳采。
      实在像个孩子似的。

      “话说,我们就这样跑回来真的没问题吗?”
      青灰色的石板路上,虞珵回头看了眼身后逐渐变小的人群。

      庄冉叉着腰喘粗气,笑了声,也随虞珵回了下头:“没事啦,我提前都跟红姐打过招呼了,她看着老卢呢,这会儿烧完香大家再逛逛,也该回去睡觉了。”

      虞珵笑了声,抬手揽住庄冉的腰,便把他带进了身侧漆黑的小巷,作势要吻上去,却被庄冉伸出手指抵住了唇。

      黑夜中,明月高悬于空,远处江岸尚有零星烟火,巷陌人家已然合上了老旧的木门。

      花灯从小巷旁的溪水里流过,远近成串的红灯笼叫虞珵依旧能将庄冉的面庞看得清楚,那半截抵在自己唇上的食指透着被冬日寒风吹过的冰凉,虞珵张开唇,轻轻咬了下。

      “哎……你。”庄冉叫了声虞珵,却又不知说什么,将手指轻轻从他的嘴中拿出,柔软的触感消失了,食指重新露在了空气中。

      庄冉轻声笑了下,微仰起头看着虞珵,如傍晚那般伸出双手抱住了眼前人的腰身,这回是主动的:“喂,我们是不是还有什么账没算……想要?”

      虞珵偏头抿了抿嘴,往前半步将庄冉抵在了墙上,抬起广袖替怀中人遮挡住吹进小巷的风,一手掐住人的下巴晃了晃,没忍住笑:“……小冉,从哪儿学的做派?”

      “你管我?”庄冉踮起脚,歪头将脸又靠近虞珵了些。
      “管你。”那替人挡风的手向后捏住了人的脖颈,虞珵紧紧抱住庄冉,却是低头轻轻吻了下他的脸颊侧。

      庄冉顿了下,拿手抵在虞珵的胸口,他低下头:
      “你……下午去做什么了?”

      再抬头时,红灯笼与花灯透过眼前人乌黑的发丝映入庄冉的眼眸,他感受着呼在自己颈窝温暖的鼻息与环遍自己全身的拥抱,心尖在寒冷的冬天被火燎得不剩丝缕。

      庄冉向前跑去,小镇上混杂着烟火气的夜风吹打在他的脸上,奔跑间他抬手束起自己的长发,明红的发带混在发丝间向后飞扬,而腰间雪花纹玉佩与腰饰相撞,叮当的声响似是为夜色下急行的朱色衣袍作乐。

      长街笼灯轻晃,恍恍渐成虚影。

      “小冉,等我回来。”
      耳边仍回想着照进光的幽深小巷里,虞珵叫自己待在原地的话,可庄冉不想再等了。

      他走出小巷,朝与虞珵相反的方向跑去,夜色下的红灯笼在眼前飞速后退,奔跑间庄冉依稀想起许久之前虞珵不止一次对自己说过那话。

      “小冉……”

      “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

      庄冉下意识回头。
      他才发现,原来江南水上这条自己行走了二十余年的青石砖铺就的道路这么这么长,长到他跑出老远,回头依旧能看到那人的背影。

      他也在奔跑。
      在夜色里疾奔,离自己越来越远。
      可庄冉就是觉得这一回同先前都不一样,胸口鼓动的心脏如夜空绽放的烟火,庄冉深吸口气,转回头继续朝前跑,如墨的眼中没忍住盛了两汪水亮,胜过了今夜所有流过温柔乡的河水。

      庄冉回到东街口的茶屋小院,换上了自己准备许久的衣裳。
      朱红色的喜服没有过多的装饰,穿上后十分得体,末了,庄冉最后看了眼手中那套自己为另一人准备的衣裳,缓了口气,又原路返回奔向与虞珵分别的那条小巷。

      鼓动的心脏愈发响烈,庄冉迫不及待想要看见那人见到自己这般模样时的神情。
      是惊喜,还是赧然?
      亦或两者都有,亦或更多?

      朱红衣衫的身影停在分别的小巷口,没有等到归来的人。
      庄冉顿了顿,而下一秒,他没有一丝犹豫地又朝前跑去,庄冉也不清楚为何,脚下却仿若生了线,他朝西街角的将军府跑去,他抬头望了望月。

      冥冥之中,好似从来都知晓他的去处。

      那条远离闹市的人家巷,庄冉再熟悉不过了。
      提着朱红的衣衫满心欢喜地抬手敲了敲门,简素的门庭依旧没有落锁,庄冉轻车熟路地朝里走去,见树荫池水、假山岩石,什么都没有变。

      宅院深处有微弱的光冒出,与新年夜里照彻整个庐溪镇街头巷尾的鱼龙花灯相比实在称不上什么,偏僻的巷尾只此处宅院未有人家,将军府邸内的侍从也早在多年前虞珵返回京城后不久随其回了去。
      再次回到江南,虞珵只身一人。
      众人在东街的小院过了个踏实的年,镇北边西街的府邸虞珵也就懒得再拾掇,因而当庄冉凭冥冥间的感觉于此时来到此地,那深宅中带有温度的微弱光火他看得格外清楚。

      庄冉循着光源往后院走,转过最后一个转角,他站定在拱门旁。
      见到了庭院里背对着他的虞珵。

      寒风朔朔,那人举着灯笼的手往上伸,头微微仰起望着他眼前历经数个春秋又长大些了的树,一袭红衣与挂满了红绸缎灯笼的后院格外相称。

      枯树与寒夜被举灯人手中的温暖点缀,他似是听见了响动,回头见到身后人的瞬间,瞪大了眼,他的声音不大,庄冉却听得格外清楚。

      那树下之人喊他的名字,道:“小冉?”
      惊异间不自觉带着欣喜,叫庄冉失笑。

      一曲声打断了寒尘万般的喧嚣,空中的碎雪坠地,世间凝滞,圆拱门后的人依旧是少年。
      而少年只听得那人的呼唤。

      很多年后回想起来,庄冉依旧忘不掉多年前他远离烽烟的将军与他在江南过的头个新年,那随朔风飘向少年的话音里浸着掩不住的笑意,他们于人声鼎沸中绝尘而去,于万籁俱寂中形影相对,滚烫的心脏驱赶了积埋心底多年的雾,炙热的爱意照亮起离群索居冰冷的宅邸。

      同初识时一样,又不一样。
      想来那遍布四肢百骸的爱意,托起了深陷泥沼的人。

      “将军,你何着一身喜服?”
      园拱门后的少年探出半身,冲园内的人笑道。

      虞珵没有立刻回话,站在尚未挂起红灯笼的树下良久,他似乎才回过神,遂莞尔摇了摇头,他放下手中笼灯,朝庄冉张开双臂。

      明红的发带遂再次被风扬起,庄冉笑着朝虞珵奔去,撞入了他怀中。

      “小伙计,怎么今日又不请自来?”
      虞珵看着怀中仰起头抱着他腰的庄冉,与他道。

      庄冉又笑起来,下巴搭在眼前人的颈窝处,咯咯的笑声带起身体震颤,叫虞珵的心也随之暖化,庄冉道:“将军,我想你给我烹的茶了。”

      倏然间,夜空又绽起数丛烟火。
      笑声被打断,虞珵便静静地看着庄冉,将他看得透彻,看他微微弯起的眉眼,看他被纷呈色彩装点的朱红衣衫,同自己一般无二。

      燃尽的烟火四散在江南水上的夜空,满园的红灯笼却仍尽职尽责地闪着幽微的光,与寒日枯树与枯树间连接起的锦缎相映成趣,同为这一双月夜底的佳人谱写凡日的新辞章。

      “噗。”安静下来的周遭便显得那突然冒出的一声笑格外明显,像讯号。

      庄冉松开虞珵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笑得眼角泛出泪花。

      此般模样,叫虞珵如何能忍得住,他笑着低头问庄冉:“小冉,笑什么?”

      “我笑……”庄冉抬手抓住虞珵的衣襟,抬起头来,“将军,咱俩的心连在一块儿。”

      虞珵轻轻抹去了庄冉眼角笑出的泪,低下身吻住他,松开口:“什么时候准备的?”

      “你先回答我,今日下午消失是去取衣裳了?”庄冉直起腰,双手攀住虞珵的脖颈。
      “嗯,没想到工期延后那么久。”虞珵又吻了下庄冉。

      “你这院里是什么时候装点的?”
      “先前准备了些,没来得及,瞧见我方才还在那儿挂灯笼了?本是准备挂好便去接你。”

      “你这家伙……”庄冉松开虞珵的脖颈,转头吸了下鼻子,又抬头朝人笑道,“虞珵,我准备的比你用心。”
      “嗯?”虞珵弯起眼,注视着眼前人。
      “你的衣裳是花大价钱买的,我的……”庄冉扬了扬眉,“你千金万金难买。”

      虞珵顿了顿,他想来似乎很少见到眼前人这般得意模样,带着真切与认真,那亮闪闪的眼睛注视他,叫人心里实在软得一塌糊涂。

      虞珵忍不住又上手抚起那柔软的发顶与脸颊,他低下身,明知谜底却仍狡黠地承下这一番故弄玄虚:“是吗?那小先生今夜可否能让在下穿上这身千金难买的衣裳?”

      细想起,自己这夜也实在做了许多出人意表的举动。
      想来只要是眼前的人,无论此时年少,与尔后垂暮,虞珵愿意一辈子拉着他的手奔跑在人潮汹涌中,像顽劣的孩童在夜晚嚼着助他安神入梦乡的麦糖,他甘之如饴。

      庄冉笑起来:“衣裳是我做的,同铺里的婆婆一道做的。”
      虞珵摸过庄冉的手,粗粝的纹路却叫他辨不出新旧伤痕,心脏猛地悸动了下,他才恍然,原来少年真的已在尘世走过一遭。

      “什么时候准备的?”虞珵又问了一遍。
      庄冉摇了摇头,吻过他的脸颊。

      虞珵笑着轻叹了声,看庄冉挽在手中的另一身朱红喜服,问道:
      “那现在两套衣裳该怎么换?”

      庄冉:“你说呢?”
      虞珵笑了:“知道,换你的。”

      而随后庄冉又瞅了眼虞珵身后石桌上两只精致的木盒:“今年换我准备的衣裳,明年便再穿一次你的,怎么样?”
      虞珵拉长了语调,声音放得轻柔:“成,以后我们年年穿一次都成,听你的。”

      “今日不给你烹茶了,陪我喝合卺酒。”

      光景七年的新年夜,江南将军府园中的红绸缎描摹出了水乡夜风的柔形,牵过主卧红烛晃动起的幽微火光,赏了着红衣的佳人一晌将要来到的春光,交杯的酒淌过红晕的脖颈,深陷颈窝,又被红唇舔舐至尽,留下齿痕,相携命定终身。

      半醉的人又跑回庭院,被风吹散的酒气融进了风,庄冉提起虞珵方挂到一半的灯笼爬上树,明月夜最后一盏祝福有了位置。

      要爬下树的腿伸到半又顿住,庄冉笑着看向树下等待他的人:“虞珵,能把我接住吗?”
      虞珵张开双臂:“等着……欸上哪儿去?!”

      大概醉酒的人总是不照常理,庄冉没等虞珵把话说完,又向那棵生在院墙边的老树的枝干爬去,猛地跳起,落脚在了一旁的院墙,庄冉又道:“那这里呢?虞珵,你能把我接住吗?”

      心跳跟着漏了半拍,虞珵又随庄冉来到了院墙下。
      看着那张因醉酒有些红晕的面庞,他又不舍得说什么。

      算了,算了,总归如今我在身旁,不会让你落地。

      虞珵笑叹一声:“跳吧。”
      树上人在那话出的瞬间张开了双臂,猛地往下跳,庄冉再一次精准无误地落入了树下等待着他的双手,搂住脖颈,久久没有松开。

      庄冉抬起头。
      虞珵对上了一双笑眯眯的眼。

      “让你装的东西装了吗?”
      “嗯。”

      庄冉瞥了眼身侧石桌上的檀木盒,张嘴吻了下虞珵便从他身上跳下,提起木盒抓住人的手腕,他回头瞧了眼虞珵,笑起来:“跟我走!”

      虞珵也笑了,他被庄冉牵着跑,跑过这座江南小镇里占地广阔的深宅院。
      庭院深深,他实在不知这兴奋了整夜的家伙是从哪儿来的气力,他想起了那个初相识时朝他抱怨府园太大的少年。

      “虞珵,你家院子这么大,从正面进来绕来绕去,找到你得明年!”

      “虞珵,你干脆把整条街的人都喊来你这儿住得了,省得出门了。”

      “……”

      时光恍若园中系满了红绸的老树,他赠满园初相识的秋枫。

      任凭尘间飞雪飘扬,千家万户,窗明几净无忧。

      二人登上水巷的小舟随流水花灯去,却没想远处拱桥上走着许许多多人也,其间有人倚着桥栏朝自己的方向挥手,庄冉顿了顿。
      从小舟上站起身定睛一看,他大笑道:“喂!你们怎么还在外头逛着?”

      红石扶着老卢的肩:“臭小子,站在船上稳当点啊。”
      老卢哈哈笑起来,倒叫红石愣了下,她低头又看了眼老卢,随即莞尔。

      祁莘把躲在他身后的虞老爷子拽出来,抢过了老爷子手里不好意思拿出的两封红包,交叠起来一手高高挥起,他调侃道:“小冉,你是不是还差我家老侯爷一声改口啊——欸!”

      “臭小子,就你能耐了?”虞衡抬手一记打在祁莘的后脑勺上,去追往后跑的家伙。
      “虞叔!欸,师兄和小初怎么傻站在那儿?快过来啊!”

      “哎呦那边桥头在弄什么啦?”
      “成亲啦成亲啦,瞧船上两个红扑扑的小年轻哈哈。”
      “个么有没有喜糖啦?”
      “去瞧瞧,去瞧瞧。”
      “喜糖?喜糖!嫲嫲,嫲嫲快带囡囡去讨喜糖!”
      “诶呦,乖囡囡跑慢点啊——”
      “这不是老卢家的幺儿嘛?”
      “嘿你瞧,那老卢不就站在桥上?”
      “……”

      看着桥上与桥两边越聚越多的人,纵是庄冉也不免有些羞赧。
      靠近石拱桥的小舟被坐于其中的虞珵拿船桨一抵,小舟慢泊下来。

      “笃。”

      庄冉回身,系在腰间的白玉佩撞上了虞珵往前递的木盒,二人俱是一愣。
      而庄冉对上了虞珵的视线,他忽然大笑起来,俯身从身后人手中接过了盒子。

      人群高声欢呼起。

      举鱼龙灯的老师傅本欲收工回家,闻不远处喧闹,呼笑一声,随即又摇起了手中挥了大半辈子的吉祥,携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踏上坦途。

      庄冉仰起头,满夜星河中,他手举过头顶,挥洒出鲜亮的红色油纸包裹起的各式糖梅,宵宵汉水拜其赐,以笑颜着红墨,似铁花添了人间星斗,握进了人们手中。

      庄冉回首,鱼龙灯舞映在虞珵身后。
      河水中花灯撞上了两岸的青石板,细密纹理上是代代农人亲厚土地的章印,风调雨顺年间,庄冉仿佛看到了来春时,嫩草破青石隙的勃勃生机。

      扁舟摇过庐溪的水。
      庄冉在临镇西街的荷花塘边,那处极不显眼的老屋院内,放上了一把红油纸的梅糖,在那数来年如一日等在原地的旧摇椅上,是庄冉偷偷藏起的最后一把糖。

      “文卿,”他道,“给你也来沾沾喜气,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热闹终归散去。

      走在回家的路上,庄冉被虞珵背在背上。
      似乎终于做完最后一件事,庄冉卸了力似的将头倚在了虞珵的肩上。

      红灯笼依旧亮着,四周唯三两行人与交谈声,庄冉无意瞄着自己系在腰间的白玉佩,那是他与虞珵初识那年的生辰,他送给自己的生辰礼。

      “虞珵,你当年送给我这白纹玉佩,跟你有什么缘故?”

      庄冉忽然的问话叫虞珵笑起来,在他背上的人能感受到因阵阵笑声起伏的肩胛骨,贴着背上人的胸骨与心脏,他道:“有什么缘故?我那时候在玉石店里挑的。”

      庄冉拿脚不轻不重地踢了下虞珵。
      虞珵不逗庄冉了,眼神瞟着河岸边只剩零星几只的花灯,声音忽然轻柔些许:“我可是挑了整整半日啊,当年见到那可漂亮的小孩儿,魂儿早就飞到不知哪片天上去了,不得好好对待?”

      庄冉在虞珵的背上笑起来:“那把小银刀呢?”
      “不是跟你说过了?我十六岁出征那年合了眼缘的刀,后来一直带在身上。”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这玉佩你怎么也不骗骗我说是你的什么贴身物?好让我多开心开心。”
      “小家伙,你现在开心得还不够吗?骗你做什么,我的东西你以后有的是。”

      二人在夜半回家的小道上随意聊侃,一人走着,一人晃着悬在半空中的小腿,红灯笼照着前方的路,再过不多时新岁的第一轮朝阳将从东方升起。

      “虞珵,我们回哪里去睡?”
      “我洞房花烛夜都布置好了,你不得随我回府里去?”
      “……”
      “明早要吃汤圆你知道吗?”
      “什么馅儿的?”
      “……”
      “虞珵,就是这里,这条道上,我从前天天和老卢走过。”
      “嗯。”

      新岁清晨的空气定是清馨,雪落三分。
      院中的石台不得闲,不多时又该要载起团圆,软糯香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红尘万般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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