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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夏时荷花莲仁 ...

  •   “阿音姐,几年没见你还是一点没变啊。”
      “嗐,瞎说什么,没瞧见孩子都会在地上爬了。”

      “不一样的,”庄冉摇了摇头,在灶台旁帮着和面,他转头看向院外被虞珵牵着手学步的小孩,“感觉你即便成了亲,生了孩子,精气神还和以前一样,走街上要不说谁能看出你已经是当娘亲的人了。”

      “就你嘴甜,”阿音好笑,撒了把面粉到庄冉揉着的面团里,也往院外瞥了眼,“这回来城里打算待多久?”

      “多久都可以吧,”庄冉笑了笑,“总归这回不急了,我们之后还打算再去其他地方转转。”

      “唉,真羡慕你们,不像我长这么大,出过最远的门也就是到临镇去了。”

      “阿音姐你说这话能不笑吗?我差点就真信了,”庄冉拆台道,“再说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你看那些整天仗剑江湖的侠客们,夜里居无定所吃过几口热饭?我和虞珵还要不了小孩儿呢。”

      “人活这一辈子求个平安顺遂、家人老小在身旁,没有几个人能做到,阿音姐你哪样都占到了,要不然怎么会露出这副笑脸?该不对了。”

      “行啦行啦我知道了,你要真带着我去风餐露宿我还不乐意呢,”阿音说着把庄冉推远了,“我要烧水扯面了,你握不好力道也别在这儿裹乱,出门陪阿宝玩吧。”

      “得嘞,”庄冉笑着洗了把手,“你别说,我怎么今天才发现虞珵还挺喜欢小孩的,再待下去几天估计阿宝被他抱走都不会哭了。”
      “送你了,送你了。”

      两手交叠在脑后,庄冉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些什么,回头问阿音:“话说你家相公什么时候回来?还有妹妹呢,她在你这儿吃饭不?要我去接她下学堂吗?”

      庄冉的疑问没有来得及叫屋里的人回答,便见院门口的凤凰树下,木门扉被人推开。

      “阿音!快看我买到了南街那家你馋了好些天的铺子里的糕点,诶,怎么来客人了也不提前同我说声,我好多买些点心来。”

      走进院的男人身后跟着个熟悉的小姑娘,却是窜了个儿。
      “啊!”她嚷起来,“庄冉!好久不见你咋这么大派头?我爹娘听说你来了,还特地叫我从家里带条腊肉来!”

      “小屁孩儿,这么久不见终于不当你姐的跟屁虫了?”
      “喂!你再说,看我不收拾你?!”
      “哎,哎哎你别过来啊,我今天可是有靠山的。”
      “有什么靠山——诶,你不许跑!”
      “虞珵别笑了,快救我啊——”

      在凤凰古城待了一月有余,临别庄冉告别老朋友,同虞珵继续往北游去,虞珵还带着庄冉到了塞北见过自己的旧交,带他骑马看过塞上的朝霞与日暮,庄冉握着虞珵的手笑道:
      “我先前自己来时,怎么没见有这么美?”

      转眼天地间又落飘雪,北方小城镇的客栈里,庄冉缩在被窝里望向窗外夜空,他转头抱住虞珵拱了拱,有些黏糊道:“想回家了。”

      天地间大雪纷纷扬扬,白色雪花落满了京都城的玉瓦。

      城间少人烟的樱花林内,有老者裹着裘衣,带着略显桑老的容颜,正仰头望着头顶开得正盛的花,布满褶皱的手抚摸着同样粗粝的树干,不觉寒凉似的。

      “要说痴傻还是你啊,”身后有声音传来,老者回过头去,“当年力保下这片要重修的旧楼和樱花林是你,而今又为让这樱花常开,特地去引了批冬樱的种,只是天时地令不同,你又能保这冬樱开几时?老虞,留在京城便为了此事?”

      “总归,我如今闲来无事,”虞衡淡笑了下,转过身,朝身后之人走去,“伯良,你今日倒是有空寻我,去府上喝杯茶?”

      “我碰巧路过此地罢了。”

      二人并肩向旧楼宇外走去,繁茂的冬樱不再遮挡,飘雪没走几步便落满了头。
      恰巧此时路口停下辆马车,车内人下车撑起了伞。

      祁莘的墨发扬在空中,他欣喜地朝人奔来:“虞叔,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司大人也在呢,我刚刚收到信札,虞珵说他们今年到京城来过年!”

      这年冬天虞珵在带着庄冉回江南的途中,顺道在京城过完了年。

      年后二人并未久留,赶在清明节前回到了庐溪。

      老卢的坟冢被安置在了南边寺庙下的山脚处,节时的清晨,庄冉便同茶屋的人带着洒扫的工具来到了那尚未蒙上许多尘的冢前。

      瓜果糕点摆上,旧铁盆中烧起前夜折的纸花元宝,这日恰是无风,袅袅白烟垂直上碧透的天穹,被白烟燎过的眼角稍有些红,庄冉轻轻抹了下。

      心中似有许多挂念与嘱托,然而当跪身在冢前时,庄冉却忽然什么都说不出了,他不知该如何说,于是临到头,他牵起了虞珵的手,笑起来:“老卢,在那边好好的……”

      出口却是泪水溃堤,淌湿面颊。

      庄冉再说不出口,转身抱住了虞珵。

      说到底,摆在冢前的瓜果糕点大多被鸟啄去,洒进土中的黄酒入不了已故之人的口,然而岁月无声又漫长,尘间的思念需要寄托。

      满盆纸灰,余烬也断。
      不多时白烟散去,而冢前的人们诉与厚土下相隔的思念却未终了。
      倾杯酒随烟远去,算作旧时同案。

      这日清晨在南边祭奠完老卢,庄冉和虞珵同茶屋的人暂别,又拎着物什往临镇走去。

      二人却在荷花塘的旧屋里,遇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疤脸叔?”望着旧院石榴树下站着的人,庄冉有些不明所以,“您怎么在这儿?”

      老疤脸许是也有些讶异,见门扉旁的两个身影,他道:“你们两个今天什么日子不知道?不去陪老卢多说说话,跑这儿来瞎闹什么?!”

      “我……”庄冉顿了顿。
      早春的凉意浸过发丝,眼角的红晕尚未散去,他一时半会儿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开口。

      说话间,老人转过身来。

      而庄冉浑身一滞。

      忽然“啪”的一声。
      他手中的竹篮落在了地上。

      庄冉望见了老人转过身来时,手中握着的一柄折扇。

      庄冉的嘴唇颤了颤,冥冥之中,又是这股冥冥之中,他不知为何。

      快步靠近了老疤脸,庄冉的声音有些发紧:“叔,这折扇你是从哪里来的?!”

      “什么?”老疤脸没反应过来。

      “折扇……”庄冉哽咽一口,情绪有些激动,他抓住老疤脸身侧两只手,“您、您是为什么在这里?你先前在这里见过什么人,还是怎样?”

      “庄冉!”虞珵上前抓住庄冉,短促地呵了声。

      庄冉却顾不得虞珵,他浑身发热,紧紧盯着眼前人:“叔你说话呀,那人现在去了哪里?!他是还、还……是您摇船送他去了哪里吗?他托您回来做什么?”

      声音越来越轻,似是不敢轻易相信,说到最后,庄冉连呼吸都轻了。

      “……”而老疤脸在这时似乎也终于反应过来,迎面被问一连串话,旁人听来兴许有些莫名其妙,他却咬了咬舌,喉咙有些发紧,“孩子……你认识这里先前住的人?”

      老院里的石榴树发出沙沙声响,似为树下语塞者作出的回响。

      庄冉转头环视起这片方因焦急没来得及仔细看过的旧院,这座单是棵有年岁的石榴树便已经遮挡了院中大部分阳光的院子。

      短短一年未有光顾,树下的老藤椅是何时断了边脚的?
      院角本不大的花圃无人打理,再次□□枯的杂草堆满,靠墙的矮石桌积了几层的灰,旧枝丫与新绿叶覆于其上,平添几分破败。

      而屋后流经的小溪依旧潺潺,左右再无其他声响,庄冉听得清楚。

      走上山坡的小路曲折,他垂眸盯着眼前无字的墓碑,牵动了下嘴角。

      “小冉,你该是知道的,这片的老房子……老早老早之前就已经没几个人住了,前些年那隔壁的老婆子还在的时候,我倒是难得会从那处上岸去,与我老父老母生前有些交好,瞧两眼是应该的。”

      老者的声音徐徐。

      “我最后一回去的时候老人家在我怀里咽了气,临别前她同我提到她隔壁住的病秧子,无亲无故,老婆子道那病秧子少出门,我也没有去见过。

      “只是老婆子奄奄一息时,在我怀里道她已经有两天没有听到那病秧子传来的咳嗽声了,那时候我还笑老婆子,说她自己都快不行了,还有空去操心别人,然而最后临走前,我却不知为何,还是寻着她说过的方向,去看了眼那时常传出咳嗽声的院子。

      “孩子啊……你也莫要怪我,我去的时候他便躺在那院里的那把藤椅上,一点动静也没有了,那夏天的天气多热啊,靠近了都已经能闻到腐臭味了。

      “我把他和老婆子安葬了,不知他的姓名,便也只能在此竖块无字碑。这扇子是在他入棺时从身上掉落的,发现时棺夫已然封了棺,我无意冒犯进他的室内,想这棉料的宣纸扇面放在外不多时也会损,倒不如替他收起,左右也算给他留个人间念想。”

      摊开折扇,不过一把寻常的素面扇,既没有特别的花纹,也无墨字笔迹,说来谭文卿生前本也无甚自我标识明显的物什,不管蒲扇折扇都是随手拿了又丢,找不到便换把新的。

      庄冉却不知他见到旧院里石榴树下被人握着的扇子时,那样强烈又冲动的感觉从何而来,那扇子甚至没有展开。

      想来,便也只能以思念为由了。

      “却没想他人间尚还有人牵挂,除去此回,我自那之后也再未去过那片老房子,是我的不对,茶家的小子啊,如今这扇子便予你了。”

      “还有这个,你拿着。”

      庄冉的手中被老人塞了本看上去有些泛黄,却被人保存完好的册子。
      他颤抖着手轻轻翻开,是一本诗词小集。

      想那诗词集有多灼人眼,庄冉不知读到什么,亦或看见何熟悉之物,他再抑制不住,再牵动不起那嘴角似的,颤抖着身子缓缓蹲下,嚎啕大哭起来。

      无字碑被刻上姓名,从此青天多缕白烟。

      不知过去多久,庄冉停止了哭泣,他握紧了手中之物,轻抚过碑身起身,转头看向那负手正欲往山下走的老人。

      “疤脸叔,你今时又是为何会回那旧院去?”

      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唉,没办法,人老了就是容易多愁善感,想当初我还是个京城生意人的时候,便是因亡妻而耐不住悲切,抛下产业回到了乡里,却没想人间分别躲不掉,躲不完。

      “而今老卢也走了,我老家伙还剩几人能够分一盏酒?总归日常闲来无事,清明慰问过父母亡妻,便再来看看故人,给那病秧子抬过棺,便也算一个。”

      多年沧桑过去,而今的摇船夫早不见了当年的富商样,他只是佝偻着背,扬起臂冲身后一时怔愣住的家伙挥了挥手。

      “到夏天再去荷花塘采莲子吃吧,孩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夏时荷花莲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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