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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 78 章 ...

  •   同颐面对寻常城卫能挺直腰杆,源于自恃身份,高傲自大,不允许他在许巧星等人面前轻易露出败相。就好像服了软,他就满盘皆输了。

      可厉哲不同。在同颐心中,除修炼者外的人,虽不至于被视为草芥蝼蚁,那也是很不值一提的人物。唯独同为修炼者,才配称之为“人”。

      经受劈头盖脸一顿骂之后,他肩膀似往下塌了些,脸色也愈发阴沉。

      同颐扭过头来,终于正视了暴跳如雷的师弟。师弟鼻子往外喷气,几乎气得跳起来。

      蠢相。

      他仍在想,这师弟向来被人牵着鼻子走,旁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刚开始瞒骗他的时候,心里略有愧疚,会分点好处给他,可时日渐长,更把师弟当成一个好用的物什。

      可,要真说厉哲见了同颐身边时不时出现的灵丹妙药,没升起一点疑虑,同颐只会觉得他是在装疯卖傻。

      他认为,这是得了好处,心领神会,帮他隐瞒三分。

      不管这师弟是真蠢,还是装出来的,同颐不太在乎,能帮他做事就行,没什么挑三拣四的。

      然而,如今这师弟在被他嗤之以鼻的城卫面前,怒嚎受了多大的冤屈?怎不提过去也受了好处?

      想要撇清关系罢了。

      他缓缓抬起眼,直视厉哲,出言相讥:“说得好听,你为后来人争功劳?几分是为旁人,又有几分是为了填足私欲?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又或是,说给站在你身后的城卫听?”

      厉哲动作一滞。

      同颐目光越过他,望向许巧星与瑜桐,又收了回来,唇角是刻薄的弧度:“你说你要弃了师保之位,当真舍得?可别当着她们的面,言而不做。此事尘埃落定后,再过些日子,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又无法拿这话强迫你照做。想必,是不真不实的。”

      厉哲急于自证,被他说得满脸涨红:“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这就去辞……”

      同颐冷眼注视。

      他不在意师弟是否真心,是否真蠢,只是被厉哲连珠炮的叱责惹恼了,心怀恶意想拉人一起下水,把事做绝。

      这相互撕扯的场景必然不好看。

      瑜桐见厉哲被同颐绕了进去,忙不迭出手一拦,打断了接下来的话。

      “慎言!暂且不要一时冲动。”

      厉哲弃不弃师保之位,对衙门来说毫无意义。不如说,此事传出去,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倒显得瑜桐办事咄咄逼人,竟在审问中胁迫一师保解绶还乡。倒不如瑜桐卖厉哲一个人情,不然日后再与学宫共事,她麻烦就大了。

      厉哲愣了愣,回过神来。

      是同颐临时起意,想再害他一回。

      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恍惚间,想起年少时榜下寻名,万人围看求字,鼓乐喧天,好不热闹。

      众学生意气风发,拱手相贺,又笑呵呵地勾肩搭背。

      他那日榜下与几人结交相识,挤出人群后,一人说要去喝个不醉不归,一人又说要睡个三天三夜,一拍即合,一致同意野外醉卧,颇具诗情画意。

      因考前清淡饮食,一下子放开胃口,大鱼大肉,喝了没几坛,他们就吐得昏天黑地。捏了半生不熟的诀,才好转不少。相互搀扶往城里走,不知是谁腿一软,一个带一个栽在地上,险些摔进难闻的呕吐物里。

      大家狼狈地瘫倒在草地上,仰望满天星斗,不约而同,猛然发出一阵哄然大笑。

      和书里记的醉卧全然不一样,可就是那么快乐。

      多好的日子。

      接着一路走来,仅有他们三人成了师保,饯别宴送走同窗后,心里很是惆怅,却又满腹壮志,也算是得偿所愿了。三人还立下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流光易逝。

      厉哲眼圈有点红,盯着同颐,半晌才说:“师兄,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是同一张脸,神情却截然不同。

      同颐冲他冷笑:“我向来如此。”

      城里。

      劭熊竖起耳朵,犹如惊弓之鸟,见处境艰难快哭了出来。

      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不知置身何地,躲躲藏藏,已换了四五个藏身地。此时此刻,他缩头躲在一间阴暗小木屋里,乱七八糟的杂物间爬满蜘蛛网,坐在这些废弃家什后面,弄得灰头土脸的。

      他明白城里在追捕自己,四处串巷巡街,好几回险些当面撞上。

      日头愈发炎热,屋子没窗,仅有一扇矮小的门。即便热得浑身是汗,喘不上气,他也不敢把门推开一条缝来透气。

      那人走前叮嘱了,去去就回,让他千万不要出去。

      劭熊拉住他,压低声音,是止不住的惊恐:“你是不是想一个人跑了?”

      “这地方不能久留,歇脚而已,我得去寻下一个。”说罢,用力扯下劭熊的手,就合门出去了。

      外头传来交谈声,隐隐约约,时远时近,最近时就隔着一堵木墙。即使是过路人买菜拉家常,也把人吓得够呛。

      那些人沐浴阳光,光明正大走在路上,与像阴沟里的老鼠般藏在垃圾里的劭熊,已是两个世界了。

      劭熊面无血色,听着沉重呼吸声,手里握了一根发霉的擀面杖防身,哆哆嗦嗦的,脑子里更没空遐想往年自己吹着凉风嚼冰块的惬意生活。

      他心里唯有一个念头。

      会死吗?

      在赌场,依稀记得发生了许多事。

      别人见他下注只下几个钱,眼露嘲讽,“呵”了一声。

      他一时受激,从前在赌场可是有人拥簇前后的,哪被人瞧不起过?便大声吆自己身上的钱多得是,不过先拿几个钱试试水,这是立的规矩。

      这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赌场,开在居民巷里,除却住在附近的常客,很少有旁人进来的,但不是没有,前几天便来了一位,便不是很在意。劭熊以往从未踏足,这些人也没见过,都是生面孔。

      可他毕竟是一方地头蛇,富裕过,吼的一嗓子颇有气势。旁人不知实情,想了一下,依旧客客气气请他上座。

      再后来,赌瘾上头,眼见要输了全身家当,眼珠子一转,偷偷出了老千,未曾想被逮个正着,头朝下,砰的一下被按在桌上。

      “敢耍花招?打死他!”

      劭熊吃痛,嘴里骂了脏话。

      有人搜身,从头到脚搜了一遍,拍了拍他,对后面抱怨:“阿顺哥,这人是个穷鬼,没钱。他打肿脸装胖子,装的。”

      被称为阿顺的嘿嘿一笑,叫道:“没钱?没钱就留下个胳膊啊手啊。他有规矩,我们也有!”

      说着,就要去后厨拿菜刀剁他。

      拿刀的人来了,把他袖口往上拉了一截,傻傻怔了一下,道:“这人是有什么病吗?他怎么……”

      劭熊心慌,乘人不备,狠狠咬住那人的手,翻身而起,抄起板凳就往人脑袋上砸。

      这下,彻底闹开了。

      劭熊佝偻着身体,一只手缓缓松开擀面杖,撸上袖口,露出底下的皮肤,眼睛好似被烫伤了,嗖的一下又把袖子盖了回去,嘴唇也在颤抖。

      他得了乱灵症。

      他这一辈子,从撞见那两个考生始,一路滑坡至谷底,家业没了,爹死了,自己性命堪忧。

      一时间悲从心起,眼泪直直往下流。

      怎么变成这样了?

      倏忽,门被推开,一道光投了进来。

      劭熊陷入思绪中,竟没听见脚步声,心怦怦跳了一下,擦掉眼泪,定睛一看是认识的人,这才舒了一口气。

      来人逆光站立,稍微弯下腰,才能走进这间狭小的屋子。

      “我们得去衙门搜查完的地方呆着。查过一次,就不会盯得严丝合缝。可你不能这样出去。”他语气还算轻松,“得想些法子,乔装打扮一番。”

      “诺大人,都听您的。只要能把我带出去。”劭熊恭敬央求的语气,是看见了救命稻草,忘了不久前是怎样背地里说对方的坏话。

      也正是他将劭熊从乱作一团的赌场中救出。

      诺大人,无人知晓他的真名。

      或许坛主清楚,可他爹没告诉过劭熊,劭熊就跟着旁人一同唤他诺大人。他原以为这位诺大人早已出城,却莫名其妙改了面貌,现身在城内的一家小赌场里。

      上次见面,是劭熊绑错了人,闹得满城风雨,坛主迫于诺大人在场,狠罚了劭熊一顿。劭熊心里是颇恨诺大人的。纵使想不明白此人为何要救自己,劭熊心想,那就一笔勾销吧。

      “先剃发。”

      劭熊接过诺大人给的一把锋利匕首,在指点下,把头发分缕,于身前割了大半,挡住侧脸即可。

      “然后呢?”

      只见诺大人从随身携带的行囊里掏出药膏与一张淡黄色的皮。

      劭熊瞪大了眼睛。

      上面五官俱全。

      “这是人皮面具。”诺大人在劭熊面前展开它,靠近,“他们拿着你的画影图形,挨家挨户搜查,迟早会有人认出来的。这面具不是照着你的脸做的,仓促之下,贴不妥,耳处怕会露端倪,故而要你遮掩住。”

      劭熊眼中燃起亮光。

      那是不是能出去看病了?

      点头,又想起什么,问他:“诺大人,那您这张脸,是面具还是真……”话没说完,在诺大人眯起的眼中,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

      诺大人手上动作没停,不消片刻,将面具贴好,又在边缘处仔细涂抹上药膏。

      劭熊本想伸手摸一下脸,被制止了。

      “别碰。”诺大人又说,“神色也要平淡稳重。你若刻意张大嘴,这边上会皱起来,有时也会脱落。哦对了,先不能沾水,不能进食咀嚼。”

      听起来他很有心得。

      劭熊一边想,一边隔着衣裳,挠了挠胳膊。

      诺大人快速地说接下来的安排:“衙门人手不够,要应付城里的乱灵症,搜不了太久,估计以为你死路边了。等躲过这阵风头,封灵阵法一停,我要带你出城。”

      “出城?”劭熊一愣,蓦地摇头,“我不能出城,我在这儿还有事。”

      更何况,他能活到那时候吗?

      在发现自己得了乱灵症后,劭熊吓得血都冷了。

      那可是乱灵症,会死人的。他稳了稳心神,咬牙,又下了狠心,要死,也要拖着侯景与那个细作一起死。凭什么他受苦受罪,罪魁祸首仍在人世间活得逍遥?

      一会儿踏出门,他得去找他们。

      这个诺大人估计不知出了何事。

      劭熊打定主意,可不能告诉他。要是说了,诺大人离他远远的,吓得退避三尺,绝不肯相助。

      “您能帮我绑个大夫来吗?”劭熊期期艾艾,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我在山上被打了,身子不太痛快,像是断了根骨头,一直痛呢。”

      诺大人低头,看向劭熊总是抓挠的那条胳膊,笑了一下,忽然说:“寻常大夫也治不了你。”

      劭熊心里升起莫名异样。

      诺大人目光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了一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和善:“你身上的乱灵症,表现与旁人的有所不同,不然早该毙命归天了。”

      原来,他早就一清二楚了。

      闻此言,劭熊僵直了身子,隐在面具后面的神色几变,好一会儿才问:“你不怕?”

      “你知道我为何要救你吗?”诺大人不问反答。

      劭熊摇头。

      诺大人一笑,在劭熊的目光下,抬手,把自己的脸给撕开了。

      面具下,是一张极其恐怖的脸。乍一看,全然不能从其中发现属于人的部分。他是鬼吗?

      一双漆黑的眼珠子盯着劭熊,竟然还眨了眨。

      劭熊汗毛直立,犹记得自己是被追捕的亡命之徒,用尽浑身力气,才将尖叫声掐在喉咙里。

      “您是……”

      “得过乱灵症的人,不会再得一回。我为何要怕你?”诺大人从行囊里又掏出一张皮,施施然,慢慢贴上,动作娴熟得好似吃饭喝水。

      他贴完,又是一张陌生的看不出任何端倪的新脸。

      诺大人拍了拍劭熊沾了蛛网的肩膀,道:“且安心,我有法子让你活到出城的时候。”

      劭熊余光见那只手从肩膀上移开,抖了抖,心想,这人的脸会变成了这副鬼样子,不如死了算了。

      “你是因为同病相怜,你可怜我,才救我?”

      诺大人对他态度骤然改变,从鄙夷到和颜悦色,出手救他的缘故,皆有了合理的解答。

      尽管诺大人换了一张新面具,可背后的脸,却依旧在劭熊眼帘里挥之不去。他一下子忘了小屋的闷热,明明渐入暑天,好似置身在冰天雪地里。

      这才反应过来,他被这张脸唬出了一身冷汗。

      诺大人笑而不答,心里觉得好笑。若劭熊也能被称为可怜,那天底下值得可怜的人多了去了。

      劭熊被他笑得摸不着头脑。

      诺大人得过乱灵症,此时好好的站在这里说话,想必是能治好的。若这也能叫好好的。

      “你能让我恢复原状吗?”终于得见生的希望,劭熊努力克制住对诺大人的惊惧厌恶,跪了下去,往前膝行几步,苦苦央求道,“恩同再造,我会做牛做马来报答您。你也知道,这侯景谋篡我爹的位置,您若能助我杀了他,待我坐上坛主之位,您先前要我爹办的事,我一定给您好好办好。”

      他记得,诺大人是替更厉害的大人物出面。若能攀上……

      诺大人叹息。

      这劭熊此刻仍在痴心妄想与他谈条件,坛主当真是把他养废了。也不动脑想一想,他与侯景没仇没怨,又何必淌这趟浑水,径直去与侯景续那桩生意就万事大吉。

      可诺大人没点穿,就像他之前明知劭熊瞒下身体异状不报。

      “好啊。”他随口安抚,“你若一切依我吩咐行事,一个侯景,自然不在话下。”

      因为,他需要找一个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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