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涉水寒 ...
-
白露晞晞,蒹葭稀稀,攘攘熙熙,何人是卿卿?山鬼夕待,良人不再,芳景昨日梦里还。晓妆残,明镜不忍看,香魂淡。
——题记
西泠桥畔,慕才亭里,阿罗孤身站在苏小小墓前,看着四周亭檐上垂挂的白纱,是各地人们前来拜祭时挂上去的,直罩得这里风姿绰约,晨风中不似凡土。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阿罗轻轻吟起长吉的诗句,只觉得天意往往弄人,佳人难再还,当年西湖的山水浸润出这里的儿女情长,油壁香车,吸引了闲话和目光。
可是,情爱纷杂,世事蹉跎了,好时光能有多长?小小一生,短短凉凉,纵然负心汉不是薄情郎,可是登徒子鲁莽,知己难找。遇着了,转眼人谤,花事也凋。
苏小小,也是痴子。入了乐籍,照样的身不由己,绿杨阴里,纤长白堤,走走停停。看风景人看她,她看风景。红粉轻摇,碧波寒塘,阳光总伴风霜,回首还是孤单女郎。
一角舴艋小舟,飘飘荡过了二十四桥,桥上的醉汉扶着白玉栏杆,慢慢回家,壮实的后背看着有夜晚的寒萧。
湖岸次第响起了浣衣声音。
“碧玉杯,清凉水,女儿早早把衣槌。黄叶飞,黄花坠,女儿涟涟空垂泪。”
浣衣女歌声低回,揉漾在水藻间,沉淀伤悲。阿罗躺靠在苏小小墓碑前,一时情随事迁,顾影自怜。
天家的男儿的运命,岂不肖似这凡间女儿身?
天父天母生观音、诞阿罗。天道有常,女儿金贵,男仙多如草芥,一旦过了天命之年,接替天父天母的必然是姐姐观音,他阿罗又算得了什么?从小被凤凰养大,如何比得过天父天母膝下长大的姐姐,他的平天之愿又算得了什么,止增笑耳。
庭外传来洗衣少女的群群戏谑言笑,她们的喜乐那样简简单单,如意郎君,加福加贵,梁燕双栖飞。
扶起一角白纱,阿罗迤迤步出,远远的,有圆脸女娃张眼呆望,手中搓洗的衣物掉落水中,引得女伴惊呼,慌里慌张伸了手去捞,已经够不着了。女娃又是心疼又是羞愧,愣愣哭将起来,惹得周围大点的女伴窃笑不已,挡了脸偷望阿罗的眼睛满是期许。
阿罗暗叹,也不放语安慰,牵了衣角,涉水而上,捞着了衣服,却不上岸,踩着水纹将手上衣送了出去,圆脸女娃傻傻接过,惹得一众大小女伴艳羡无边。
待上得岸来,阿罗挤了身上水,也不管衣服粘贴在肌肤上,湿湿幽凉。径自前走,听得身后小心的声响,回头一望,那圆脸女娃红了脸庞。
“公子,你身上……”
远处岸上挤眉弄眼,阿罗心下透亮,这孩子胆小,定是那些姊妹推她上来的。
“阿弥陀佛!小施主不必挂怀。”
“你、你是和尚?”
眼前希冀的眼光黯淡了,阿罗心想大宝他们的误会用起来倒方便,且不会误了这孩子清白名声,满目悲慈,阿罗点点头,走得全无挂碍。
短短一路,两袖清风,却抱了桂香满怀,进来小院,院里还是昨日离开时一样的光景。只墙上多了几颗小脑袋,是大宝他们几个孩子,见阿罗进去,倏忽缩了头去,片刻又迟疑抬首,手往下伸着,递过几颗玲珑袖珍的小红柿。
阿罗迟疑接过,小心托着,不敢使半分力气,只怕弄破了。那几个孩童见阿罗手脚笨拙,忍不住开口说道:“给你吃的,可不是让你光看着。”
阿罗闻言抬头,笑着说道:“这样好看,可舍不得吃呢!光是看着,也知道好。”
小孩子觉得他一副没见过市面的乡佬样子,嗤鼻道:“让你吃你就吃,我再去给你找比这些还要好看的来。”说罢,也不等阿罗应答,一伙子从墙上溜下,听脚步声,是跑得远了。
可是比手中还要好看的红柿到底没有送来,阿罗听得远远传来打骂声,兼着孩子的讨饶:“再不去了,我再不去他们家了。”伴着大人的一句句训斥:“那家人都死光了,本来就不知道是从哪窜出来的一家子,跑到我们临安城来,来历不明,又死的这样干净,不是邪气是什么?”听样子,还有许多附和的声音。
阿罗木然站在院中,双手捧着那几个小果子,心里只为何家五口子难过。乱世逃生,异乡做客,终了还不过是这样。冥冥之中,谁躲过了天意?
天意、呵、天意!天意呀……
风止树静,他靠在树上,把手上红彤彤的果子小心放到一旁的树墩上,好似光滑的黄褐盆里托着五六个圆滚滚的红珠子。阿罗去到厨房里,找了一根小小细木勺子,在黑陶水缸引出的竹管下冲洗了,回到梧桐树下。
小心的使了巧劲,一个小小的红柿子裂成两半来,两手比对,分外齐整。放下一边,用勺子轻轻挖了另一半来吃,浅浅小半勺,就勺尖一点,放进口中,舌尖舒服翘起。因为柿子里没有插进芝麻杆子来催熟,而是自然熟透的,拿在手上软软的,吃到嘴里不涩而甜醇。
也不用费力多嚼,冰凉在舌上含温后,柿肉缓缓滑下喉。阿罗小口小口抿着,不觉吃了个精光,看到身下树墩上满是干蒂和果皮,阿罗不禁失笑,手中勺子轻轻敲着双唇。
这人间的滋味,诱人沉溺,一个不注意,也许就变了柴米油盐夫妻。也不是不一定。
待收拾了残局,阿罗用竹管里活水仔细净了手,直起身来,悠然南望,正是日薄西山时候,拴上的院门那里阴影沉沉。暮霭身后,何家的几间木头房子安安静静的躺在黄昏的昏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