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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0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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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星辰不断变换,两匹马在路上飞一般地奔驰,宗云风觉得嘴里有一股铁锈味在蔓延。
她默默咽了下去,朝着前方抽打着马匹全力赶路。她终于看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城池。
京城素来便是繁华之地,即使连年的战争也没有影响京城纸醉金迷分毫。
宗云风又听到了熟悉的喧闹之声,她心里一松,转身看着身后的叶流光,正要开口,双眼突然一黑,整个人从马匹上滚落了下去。
“小粽子!”
失去意识之前,她只听到叶流光呼唤了她一声,鼻尖还隐隐约约从空气中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宗云风睁开双眼之时,发现自己正身处客栈之中。
她坐起身,嘴角冰凉,随意一抹,发现不知是何时溢出的鲜血。
门被推开,叶流光端着刚熬好的药进来,看到宗云风准备起床下地满眼心疼,连忙道,“云风,你快坐好休息。”
天晓得,他看见宗云风从马上摔下来吐出大口的鲜血时有多担心,她本就旧伤未愈,又长途奔波,身体根本禁不住这样糟蹋。
“我昏了多久?”宗云风抓住叶流光的手臂问道。
“三天。”
“三天!足足三天,你为何不叫醒我!”宗云风大声质问。
“我......”
“你难道不我赶着回来是因为什么吗!我好不容易赶到了京城,你就让我睡了三天!”
“小粽子,你听我说......”
“宗府怎么样了?行刑了没有!我要进宫找皇上,让他收回成命!”
宗云风说着便要继续下地,随意地套上外衫出门。
“小粽子,你冷静一点!”叶流光喊住她,“即使丞相冤枉你勾结敌国,但是从定罪到行刑,这时间也太短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宗云风顿住了脚步,她走到叶流光面前,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意,“你叫我冷静?死的不是你府里的人是不是?所以你叫我冷静?”
叶流光面色瞬间完全冷了下来。
平日里,他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贵公子模样,好像什么事情都不会让他面容失色,而此时此刻,他是真正的冷下脸来。
叶流光坐在床边,阳光从屋外射进来,他脸上的鞭痕还泛着微微的红色,宗云风一把掐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头看她。
她嘴角泛着嘲弄的笑意,“叶怜,你府里的人被你父亲杀了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心里叫自己冷静下来?”
叶流光的桃花眼荡漾着冷意,他迎上宗云风的视线,看着宗云风自嘲道:
“将军,父皇屠戮我全府上下的时候,我正跪在你面前和你做交易呢,这么快你就忘记当时是如何将剑尖抵在我的咽喉之处了吗?”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叫醒你任由你昏迷吗?”
宗云风死死地盯着叶流光,手上掐得叶流光下颌两侧绯红,皮肤的拉扯撕裂了脸上鞭痕刚刚愈合的伤疤,两人无声地对峙着。
“当然是因为......我们到京城的那一天......行刑刚好结束!”
“宗府已经全部被满门抄斩!我叫醒了你又有什么用呢将军,你回来晚了啊......”
“我们再往前走几步,就可以看到宗府的人鲜血已经流到了街上,周边攒动的人群是刚刚在午门看完宗府行刑的人,他们在回来的路上啊!”
“宗夫人在行刑前,已经先一步悬梁自尽了。”
“将军,你路上怎么不再快一点呢,就晚了一步啊。”
宗云风瞳孔顿时放大,掐住叶流光下颌的力道突然松了,她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声线无法抑制地颤抖,“你说什么.......”
原来她进城时闻到的血腥味竟然就是......
叶流光眼睁睁地看着宗云风眼中的怒火、生气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茫然、无措。
他才发现宗云风嘴角有一抹浅浅的红色印记,想必是刚刚起床时又吐血了。
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大夫明明才叮嘱过她要心平气和,情绪不能大起大落,宗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居然还赌气还故意刺激她。
后悔和心疼后知后觉地从心底里密密麻麻地泛了上来。
叶流光轻声喊道:“小粽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宗云风没有听到他的话,已然跑了出去。
叶流光脱力般靠在床沿,垂眸看向床边,一双圆头履孤独地被摆放在地上,她的鞋都还没穿,还没关上的门扉在吱呀作响,摇晃得让人心酸。
黄昏落日,街上行人寥寥,宗云风双脚踩在坚硬的青砖地上奋力地奔跑。
她在这条路上跑过无数次。
小时候是和朋友追逐打闹跑到别的地方藏起来让小伙伴找到她,后来是从宗府里偷偷翻墙出来跑到城里玩,再长大是从府里跑出来去军营训练。
她好像永远都是从奋力从府里跑出来,这是第一次她奋力从府外跑回去。
她是如此急切地从外面的世界跑回家里去。
她没法用上武功,一用内力五脏六腑就被像是被绞烂了一样疼痛。她只能像普通人一样,一脚一脚踏在地上踩着石块跑回去。
她恨自己跑得不够快,双腿不够长,她恨自己往日练功不够努力,为什么此刻内力全然用不出来。
她恨皇上,听信奸臣谗言,杀了她忠心耿耿的一家。
她恨自己,为什么不够小心,遭了丞相的暗算。
她恨自己是个女子,如果是个男子,那么她为官为将的路上苦难和嘲笑将少了一半。
她恨一切,恨天地,恨万物,恨自己生不逢时没能出生在一个女子和男子平等的时代。
她以前不在意别人的嘲笑和讥讽,而现在,她是真的动摇了——如果她是男子该有多好。
当她终于跑到那熟悉的巷子里,看到门前的木质对联被劈开,“宗府”的匾额掉落在地上,往日紧闭的大门开了一角,从里面吹出来一股萧瑟的风时,她突然都不恨了。
一切情绪烟消云散,在她的心里空无一物,只剩下茫然,她在自己的心里大声呐喊,却没有任何人能给她回应。
宗云风双手放在门上,正准备推开门,她却突然感到害怕。
这个门,她要推开吗?
门终究是被推开了,再熟悉不过的庭院此刻也变得陌生,明明是生命繁茂的盛夏,宗府的庭院里却泛着冷寂,庭院中脚印凌乱,房门随意地敞开,残花坠地随风飘零,这是生她养她的宗府吗?
宗云风快步走向东院,推开母亲的房门,赫然发现房梁上悬挂着白绫三丈,下面的紫檀木矮凳被蹬到在地。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一股鲜血从喉咙中不可抑制地涌出,被宗云风生生咽了下去。
她跌跌撞撞地走进房间,绕过屏风,朦胧的床帘从两边垂下遮住床里的景象。
怀抱着一丝侥幸,宗云风撩开床帘,“母亲!”
床上被褥整齐地叠放着,好像下一刻就会有人回到床上休息,然而风也停止了喧嚣,没有任何人回答她。
......
叶流光是在宗夫人房间的床前发现的宗云风。
宗云风赤裸着双脚,穿着单薄,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沿,双手抱膝,脸埋在膝盖之中,长黑的头发散落了下来。
她听到脚步声,顿时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发现来人是叶流光,眼神中的期待瞬间消散,复又变成茫然呆滞的样子将脸埋进了膝盖之中。
叶流光手里拿着圆头履,走到宗云风身边蹲下,她的双脚被地上的泥沙割破,划出大大小小的血色印记。他握住她的脚踝,将自己的衣服下摆撩起仔细地擦拭宗云风的双脚。
擦干净了,才将圆头履给宗云风穿上。
“小粽子,我们回客栈吧?”
“......”
没有人回应。
叶流光在心里轻叹一声,一手穿过宗云风的腰,一手穿过膝盖,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宗云风从始至终都毫无反应。
他抱着她,走出宗府不远处,月亮的清辉便照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叶流光站定,身影走了过来,“顾公子。”
顾行止走到叶流光面前,看着他怀里的宗云风沉声道,“你们这个时候不应该回来。”
“云风想看看她的家人。”
“丞相和太子的人围住了皇宫,现在这个京城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杀了云风,收回了虎符,围住了皇宫,软禁皇上,他们这是准备造反了!”顾行止压低声音看着宗云风说道。
“云风之前打下的大凉城池也被丞相如数归还给大凉,污蔑云风的罪证上还有大凉皇帝的私章,他们才是真正勾结了敌国的乱臣贼子!”
听到这里,宗云风的耳朵动了动,眼神开始聚焦看向顾行止,一字一句说道:“我会杀了他们。”
声音轻得像羽毛,但是每一个字都透露出坚决的气势。
宗云风回头双手搂上叶流光的脖颈,眼神越过叶流光的肩膀,蜷缩在叶流光的怀中,看着在夜风中凄凉矗立着的宗府,再轻轻地重复了一次,“我会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