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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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化室前，空气清新系统送出的风涌过长长的纯白走廊。
凯恩的声音继续从终端扬声器里传出：
“……医生向白帝献上了他的研究成果，以为能借此获得认可和收留。但是，当然没有，仁慈的白帝绝不会容许这种残害过无数人命的恶魔留在伊甸园，医生被执行了死刑。”
“不过，有时恶魔也会捎来神明的礼物。”
“白帝和伊甸园的元勋们发现了‘类朊’病毒真正的价值。这基于白帝提出的另一条真理，即，大多数人的痛苦都来源于思维的冗余。遭受过的心理创伤、与他人比较产生的不平衡、对自己无能为力之事的愤怒……人们忙于在内心深处反复咀嚼这些苦涩的垃圾，却错过了眼前真实存在的幸福。”
“而‘类朊’病毒的出现使这一切有了改变的希望，通过靶向技术，可以精确感染大脑皮层与思维冗余相关的几个区域。感染的进程会持续两个月，‘类朊’病毒会慢慢蚕食这些区域的神经细胞，就像一层温柔的雾，一切负面情绪都终将被它消隐。”
“‘受洗’时吸入人体的，就是一种被小分子覆膜包裹的‘类朊’病毒。在大脑的组织液中，覆膜会慢慢溶解，将‘类朊’病毒释放出来。”
“而智力较高的人——在总人群中约占20%，通常不会受困于思维冗余带来的痛苦，不需要进行改造。他们大脑中的胶质细胞密度通常偏高[6]，胶质细胞分泌的一种物质，会阻止覆膜的溶解。覆膜将带着‘类朊’病毒很快代谢出他们的身体，不会发生作用。”
“对于那被改造的80%，在‘受洗’两个月后，靶标区域就会被完全感染，为了避免损伤大脑的其他区域，这时就需要停止感染进程。对孩子们而言，这是两个月后入学时领到的‘祝福糖果’，实际是包裹着糖衣的At-氨基酸药。”
“至于成人——目前采用的靶向标志物是一种在神经系统发育过程中分泌的物质，成人大脑皮层中含量极少，因此成人配型的成功率远不及儿童。不过，少数符合条件的成人也会被要求在‘受洗’两个月后回医院复诊，领取自己的At-氨基酸药。”
“从此，这些被不可逆的‘类朊’机制改造过的区域将永远停留在这片雾里，悲伤、愤怒和痛苦将从这颗大脑中永远消失，只留下感知幸福的能力。”
在听语音的过程中席拉始终在强忍不适感，但到了此刻，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
小床上的被子接二连三地动了动，第一批“受洗”的孩子就要醒了。
语音也播放到了最后一条，凯恩的声音变得激动：
“这就是‘受洗’的全部原理……说真的，席拉，你不觉得这太神奇了吗？古老的死亡病毒，却带来了生命的福音，世界上有那么多国家，可它恰好被送到了伊甸园，这一切简直、简直无法用人力解释，完完全全是——”
神迹。
小床上的孩子终于睁开了眼睛。
空洞的、麻木的、无动于衷的眼睛，让席拉想起了曾经见过的“圣洁小队”，和这些眼睛对视的一瞬间，你就确定那里面什么都没有，而且永远也不会有。
9个孩子慢慢从床上坐起来，进入净化室前的兴奋已经从他们身上消失不见，面对眼下的情况，也没有人发问。只是安静地垂目坐着。
“杰米？德里克？”见小伙伴不理会自己，莱比卜不安地问道，“你们感觉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那两个男孩捕捉到关键词，一左一右地，将脖子转过同样的角度。
这是莱比卜，他们的朋友。他们的记忆并没有任何问题，可以随时调取，也知道该如何对处于这种关系的人做出得体的回应。
于是杰米露出笑容，亲切地说：“我很好，莱比卜。”
德里克露出同样的笑容，用同样的语气说：“我也很好，谢谢你的关心。”
莱比卜感觉不太对，某种他不愿面对的不安情绪他的心底酝酿。他努力挤出一个笑：“你们……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当然，”杰米说，“不过，很可惜，我和德里克成了伊甸战士，而你不是。”
“所以，”德里克说，“恐怕我们不能遵守那个约定了。”
莱比卜急道：“没关系的，就算我们不能一起进学校和小队，但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我可以去找你们，像从前那样，也像爸爸们那样，每个周末一起露营、游泳，还有……”
“很抱歉，”杰米微笑着摇头，“我和德里克成了伊甸战士，而你不是。”
“很抱歉，”德里克微笑重复，“恐怕我们不能遵守那个约定了。”
他们等待了几秒，见莱比卜不再发问，便各自转回头去，继续垂目坐着。
莱比卜的表情终于开始后知后觉地变得惊恐，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的父母都是伊甸战士，杰米和德里克的父母也是，他们来往的、到访过或拜访过的每一个朋友的家庭都是。他从来没有机会和来自伊甸战士家庭以外的孩子交过朋友，他甚至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和杰米与德里克成为朋友。
今井温柔的安慰终于再也不能发挥作用，莱比卜在伊甸园的真相面前，放声大哭。
神迹。
哭声响彻整条洁白的走廊，透过净化室的玻璃墙壁，也刺痛了席拉的耳膜。
在男孩充满绝望的啜泣中，席拉看到玻璃墙那头的薇薇安，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呼吸器下的嘴角勾出一抹天真又恶意的弧度。
薇薇安在笑。
领航人在笑，白帝在笑。她在笑。
像是被那无声的笑拉回到现实，席拉豁然起身。
原本放在膝头的背包和终端掉到地上，席拉大步走向净化室，身后传来今井诧异的喊声：“席拉？”席拉头也不回，休息区的座椅全都固定在地面上，她走到唯一能搬动的、净化室门口工作人员坐的椅子前，说：“请你起来。”
工作人员一头雾水地站起来。
席拉弯腰，搬起那把椅子，沉重不锈钢椅架足有三十公斤，这具身体却搬得很轻松。席拉无奈地笑了一下，要怎么指望她相信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幼儿园老师呢？
笑意落下，席拉将椅子高举过头，重重向面前的玻璃门砸去！
之后发生的事情席拉已经无法完整复述，像梦醒前褪色的幻影，一切都变得零碎且模糊不清。她记得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举起椅子，玻璃门在巨大冲击下生出放射状的裂纹。她感受到工作人员的拉扯、听见孩子们惊慌的喊叫，然后是全副武装的警察冲进来，将她用力按在地上。
警车带着她一路飞驰，她进入了一栋色调阴冷的建筑，被警察们推着往前走。最终是一个狭小的密闭空间，铁门“砰”地关上，距离头顶很近的天花板上布满高瓦数灯带，刺目的白充斥了四周。
席拉感到眼皮有千斤重。心底有什么东西正破土而出，拉着她的意识不断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白光消失了。席拉置身于一片黑暗的虚空，在视野尽处，她再一次看到那明灭的磷光，星星点点，光彩陆离，在虚空中优雅地翩翩起舞。
恐惧也再次如影随形地攫住了她。
那些光点中藏着她难以言描的巨大恐怖，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吃力。可没有时间了，这一步如果她此刻不能迈出，那今生都将不能。她不能被困在这里，她还有要去的地方。
呼吸终于渐渐平稳下来。席拉抬步，向前走去。
背后响起一声突兀的轻笑。
脚步声移近，有人走到了席拉身后。贴得她很近，席拉几乎能感受到那缓缓喷吐在自己后颈的呼吸。
“你知道吗？”
熟悉的、如海妖的低喃般的，女人的声音开口了。
“那里——”纤细的手指越过席拉的肩头，指向虚空深处的光点，“有你此生最恐惧的东西。它会打破你的平静，毁掉你的自制，让你陷入最深的梦魇。”
“知道。”席拉说。
“为什么一定要过去呢？”她将下巴搁在席拉肩上，砂金色的发丝拂过席拉的肩头。纤细的手回转，挽住席拉的脖颈，像一场血腥的割喉，也像一个温柔的拥抱。
“就留下来不好吗？”她声音轻得近乎蛊惑，“留下来，留在伊甸……在我的身体里。”
席拉没有回答。伸手到颈间，将对方的手用力掰开。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但终究是放弃了挽留。重获自由的席拉大步向前走去，黑暗扑面而来，带着潮湿的土腥味的风。脚下的路开始变得崎岖难行，每一步都踏在深没脚踝的烂泥里，有时甚至会陷到大腿，要用全身的力气才能拔出来。
可席拉依然不停步，树枝和碎石块划伤她的脸颊和手臂，她几乎感觉不到疼。
前方不远处，有隐隐的说话声顺着夜风飘来：
“泥石流……突发……整座山体……”
“奇怪……这个季节，这片山区百年难得一遇这么大的雨……”
“快看！前面地上好像有东西……哦！我的天啊！快去告诉队长，找到陈弘和袁慧宁教授了，可怎么会……”
脚下的路开始向下倾斜，这是一座山谷。周遭的黑暗淡了一些，但仍是夜晚，笼在浓雾中的山间夜晚。山谷底部聚集着许多人，他们的影子在狼眼手电的光柱之间来回晃动，令人目眩。那一刻，席拉却似受到冥冥中的牵引一般，极灵巧地钻入人群之中，从那些走动的人影间穿过而未引起他们的注意。
席拉还没意识到是因为自己变小了，身高只到那些成年人的腰部。
下一刻，那个场景就毫无征兆地映入眼帘——
蝴蝶。成千上万的、斑斓的、精灵一般的蝴蝶，它们的翅膀纹路纷华靡丽，煽动洒落的磷粉有如碎星。
它们静静栖在两具躺卧的人形之上，破碎的地质勘探队服下，露出的每一寸皮肤都被各个生命阶段的蝶、蛹、幼虫占据。这些纤弱美丽的生命，有着格外贪婪嗜血的天性，用它们长而尖的口器疯狂榨取着两具已近乎干瘪的人类躯体[7]。
极端的美丽和极端的恶毒，竟有着同样致命的吸引力，席拉情不自禁向蝶群伸出手去。
人群终于发现了席拉，惊呼顿时乱成了一片：“这孩子怎么会在这儿？！快拦住他！”
“别让他过去，快带他离开这里！”
“队长呢？队长怎么还没来？”
……
一片混乱中，席拉突然感觉身体一轻，被人抱了起来。而后被一只温暖宽厚的手盖住了眼睛。
年轻了很多的上将的声音响起来，他在席拉耳边道：“你父母已经不在这里了，那只是躯壳——所以小渊，不要怕。”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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