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身可饲魂》五千万里

110、25-5 恩仇难明分第二十五5

　　陈由己回头，果然是玄真。

　　眼下他终于是如她所愿地出了地牢，陈由己应当是高兴的，可她却有些无措，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倒是照泉看到玄真，立刻向他奔过去，高兴地喊着：“师伯！”

　　“照泉近来可好？”玄真问。
　　照泉摇头：“一点都不好，我很担心你。”

　　“我没事，照泉不必担心。”
　　照泉仰起脸笑起来：“看到师伯了，我就不担心了。”

　　玄真像陈由己平时会做的那样，摸了摸照泉的脑袋。又与玄澄道：“师弟……陈施主安好。”
　　玄澄道：“安好、安好。”

　　“是。”玄真应了一声，大约是看陈由己没有理他，之后他复又抬起头，“施主近来可好？”

　　虽说玄真是按着陈由己说的，出了地牢，可她心里总还有些疙瘩，略带点阴阳怪气道：“法师心系万民，连自己的性命也可以不顾，我哪里敢不好，平白惹得法师不安心烦？”

　　玄真垂了眸不说话。陈由己说完这话也不太好受。
　　反倒是玄澄绕有兴趣地瞧着玄真，而照泉面上有些担心。

　　陈由己打破这有些尴尬的沉默，问：“今日就是……那什么问斩的日子了，你出来了，那狗皇帝大概很快就会发现吧。”
　　“那玄戈卫难保没有能发现你踪迹的修炁功法…”说着，她想，当初她一心要他出来，把这事儿说得轻而易举，也没什么章程，眼下倒是马后炮一样地担心起来了。

　　“施主无需太过担心。”玄真道，“只要不是入了物我境者，其炁的感知与影响范围都不至太远，贫僧既然已经离开了长安，想来不会太危险。”说着，他抬起眼睛，终于看向陈由己，“倒是施主，伤得如何？”

　　“你赢了。”忽然一道女声凭空而来。是阿云。
　　一下，陈由己的眼前的景色便是起了雾一般，周围玄真的声音就听不到了。
　　陈由己想说的那句“没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阿云道：“你还真能让他从地牢里出来，挺有本事的嘛。”
　　“看来，他对你果真是打心底里喜欢的，不像昙摩波罗。”说着，不知怎的，听上去竟然有些酸味，不过随即，她话锋一转，“哈哈，不过这样就好。男人，只会影响我修炁的速度。我如今已经是入了物我境的大能者，也亏得他不喜欢我，只喜欢他的佛法。”

　　忽然地，随着阿云话说完，陈由己感到自己的伤口似乎不痛了，身体也轻松许多。
　　“我帮你治好了伤。”阿云道，语气回到了她原来那种率直而有些不在意的样子。

　　陈由己忙道：“多谢前辈。”又拍了几句马屁。
　　阿云甚是受用，道：“顺手的事情罢了。”
　　她又道：“好了，我不多停留了，就像我先前说的，如果你们能走出一条与我全然不同，但你自己也能满意的道路，那也不错嘛。”

　　陈由己正想再谢，周围的声音回来了。
　　入眼是玄真难掩担忧的眼神。

　　见她的神思回笼，玄真又问：“施主还好么？”
　　陈由己用炁问阿云：“我能告诉他你的事吗？”

　　阿云立刻回应，她果然无处不在：“你想说就说好了，不过让他别说出去了。毕竟，我也不想太多人知道我的存在，没人知道，物我境的大能者就永远是个传说，那多好啊 。”

　　陈由己微微地笑了一下，和玄真道：“我没有事，你不必担心。你师父，他的境界高出我许多，不过他没有杀我的心。”

　　考虑到陈由己毕竟还没有完全恢复，几人打算今夜去找客栈投宿。
　　几人是换了僧衣，扮成寻常人去投宿的。
　　而玄真逃狱的消息零零星星地传出来，好在在这里还没有人尽皆知。

　　晚间，陈由己更了衣，特意梳了头，打算去敲玄真的房门。
　　没曾想，她到了玄真房门口，还没把手放到房门，玄真就开了门。

　　玄真高大的身影如松一般地立在门中。这景象似曾相识。
　　陈由己鬼使神差道：“法师，我能进去么？”当初她给玄真送蛇毒的解药时似乎就是这么说的。

　　那时候，玄真问她是有什么事吗。
　　这一回，玄真让开了身，道：“我等你很久了。”

　　陈由己心就不由自主跳得快了起来。她一半是明知故问，一半是想要知道玄真的真意：“法师等我干什么？”说得轻，也有点心虚，却添了些暧昧不明。

　　“贫…”他还没有习惯自称是“我”，然而只了半个字就改口，“我等你，是因为我想见你。”
　　陈由己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些惊讶和紧张混杂在一起，令她感到有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

　　玄真又道：“我在地牢里想了很多，诸多事情仍是没有想明白，却明白了一点，如果我听任在今日受刑，受刑之时必然遗憾，必然会挂念你。”
　　“所以，我离开了地牢。”玄真说。

　　陈由己不由问：“那……那可能会因此受牵连的人呢？你以后会后悔吗？会怪我吗？”
　　“是不是会后悔，我不能知道。”玄真望着前方，面上是决然，“不过这是我做出的决定，要怪，我只能怪自己。其实也是你让我看清了，是我心智不坚，也是我太贪心。”

　　“分明立志于佛法，然而眼前、心中却不清净，我……”说到这里，她玄真抬起头看向陈由己，“即便在地牢之中，我也时常想起你，如何也不能将你与其他人等视。”

　　“既想要全自己的法与道，又想与你长相厮守。世上之事本就难两全。若是只能择其一，我已没有办法去选择过去之道。”

　　这明明是她想听的话，可真的听到了，甜中却带着苦涩。就像是照泉先前所说那个悬藤取蜜的故事一样，那蜂蜜甜美适口，然而周遭危机四伏。她是没有关系了，她这条命真真是捡来的，只要一时的甜美便也足够了、赚得了，可是玄真呢。
　　她自然是忍不住靠近他的，可是靠近他，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

　　陈由己想道个歉。同时却也想说，从此我们再不管其他人，就上到洞天山，过好自己的日子。

　　不知道究竟该选哪句说出口，听得玄真又道：“施主说是施主让贫僧破了戒，”他在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贫僧”，这是他说了多少年的称谓，他在陈由己面前即便准备改了，一时忘记又会重新这样自称。
　　不过，如果时间再长一些，就能改过来的。

　　玄真道：“施主以为让贫僧饮酒、翻找施主的包袱，便是让贫僧破戒，实则不然，是贫僧自己破戒。”
　　“佛经有云，有人患淫不止，欲自断阴。佛谓之曰：‘若断其阴，不如断心。’断不了心，有妄念、生贪欢之想，便已犯淫邪戒。贫僧难息此心，早已犯戒。”

　　玄真终于是意识到自己的称谓，显出了片刻的无措，他很快改过来：“你说的……隐居山林，渔樵江渚，也是我所向往的。不知你……是否愿意与我一道？”
　　他说得似乎有些艰难，但说完之后却平静下来，显得更加坚定，看着陈由己，似乎在等陈由己的一个答案。

　　“法师平生所愿不是弘扬佛法，成就正道么？”
　　“可是心已动，不可止，既然如此，便随心而动，心方可安。”

　　“那你们可以去洞天山。”阿云的声音忽然想起，“正好我徒弟在上边儿，大概憋闷得慌。”
　　陈由己被吓了一跳，一时话都说不出来，还有一种话被偷听了去的尴尬。
　　玄真自然也没有想到，但很快平静下来，还与阿云打了一声招呼：“前辈。”

　　“和尚。”阿云回应道。
　　玄真道：“前几日多谢前辈照拂三花施主，也多谢前辈对贫僧施以援手。”

　　“不错，”阿云道，“你倒算是礼貌嘴甜。”
　　陈由己正在心中想：“第一次有人说玄真嘴甜。”

　　阿云又道：“如何，要不要去洞天山？”她是对玄真说的，“洞天山，我和你说过的，陈由己她原本也想去的。”
　　“贫僧，我，我自然也愿意。”

　　“行啊，那就好啊。”阿云道，“我放心了，那我就走了，不打扰你们咯。”
　　过了一会儿，没有声音了，陈由己试探地喊了一声：“前辈？”
　　无人应答，阿云似乎是不愿理睬了。

　　陈由己抬起头看玄真，道：“法师，你想好了吗？”

　　“哦，对了，我有一件事忘记和你们说了。”
　　“……”陈由己无语。
　　阿云不管，径自说道：“你们想知道你，小和尚，逃出来以后，皇城里怎么的吗？”

　　陈由己愣了一下，心里紧张起来。
　　阿云仍是一派轻松随意：“啊呀，把你吓到了么？”

　　玄真伸出手来，慢慢地牵起陈由己的手，道：“此事无关施主。”
　　“我曾经与玄澄师弟道，我心意已决，便不再更改，即便入地狱，贫僧也甘愿。你道师弟怎么说？”

　　陈由己知道玄真说这些是怕她自责，她顺着问道：“他怎么说？”
　　“他说地狱拥挤，未必能轮的上我。”他故作轻松地说。
　　陈由己便也勉强扯出了一抹笑。

　　“诶，你们这说得好像有人因此而死了一样。”阿云道，“其实嘛，我是来和你们说，皇帝觉着你跑了是天意。”
　　“至于皇帝为什么觉着你跑了是天意嘛……你们猜怎么的？”

　　陈由己掀开垂下的眼眸，眼中一下亮了起来：“必然是前辈的援手！”
　　“算你聪明。”
　　陈由己极尽所能地排了马屁，阿云满意地走了。

　　等到四周寂静时，陈由己酝酿了多时，在心中问自己：“他为何做到如此？”又无声地说：“哪里就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