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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贫贱之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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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翌日,今年十五岁的风洄雪跟随父母去县城大姨母家喝乔迁喜酒,同行的还有八岁的弟弟风宝学。
身材矮小的父亲在前头驱使牛车,风洄雪和弟弟母亲坐在后头。
弟弟风宝学穿着过年前买的新衣,母亲习荷在给儿子剥水煮鸡蛋。
习荷膀大腰圆,脸如圆盘,颧骨略微突出,笑时憨厚老实,不笑时显出几分刻薄来。
风洄雪和弟弟长得半点不像母亲,也不太像前头长相平平无奇的父亲。
风宝学手里拿着剥了壳的水煮蛋,目光洋洋得意瞥向一旁剥芋仔的姐姐,似在炫耀自己有鸡蛋吃,而姐姐没有。
风洄雪穿着一身单薄的旧衣,手上拿着一个红芽芋仔。她握着食物的五指粗糙,骨节粗大,掌心有厚茧,手背隐约可见几道细小陈年瘢痕,左手小拇指的瘢痕尤其明显,这是她七岁,弟弟出生那年,父亲叫她去田里割稻子被镰刀划伤留下的。
那是她两辈子第一次下地干农活,自此开始至今长达七年让人喘不过气的繁重务农生涯。
家里总共有五六亩田地,幸好也只有五六亩。正常来说,自家田地当然是越多越好,可……
花生要播种除草施肥,果实成熟后徒手从土里把花生拔出来脱粒晾晒。
水稻要插秧施肥收割晾晒,且插秧时非常容易无知无觉被蚂蝗粘上。
番薯要定期翻藤,土地暴露在阳光下能有效防虫,如果侧根过多吸收营养,主根系的番薯长不大。
香蕉也要及时切除花蕾和侧芽。
干旱少雨季节,蔬菜地日日都要挑水浇灌。
一年四季,农活好像永远干不完。
她永远记得第一次下地干活时受伤,父亲对她流血的伤口表现得漠不关心,翌日照常让她带伤下田割稻。
上辈子她的认知里,水稻丰收季节极富有田园诗意,漫山遍野金黄色,清风徐来稻花香,是秋日取景作画的好时节。
而这辈子丰收季节并不是什么美妙的回忆,又晒又热,汗流浃背,乱七八糟的虫子非常之多,禾屑和虫子沾在身上极其难受,烈日下忍受炎热和皮肤过敏不停地弯腰重复同一个机械动作,一天下来腰都直不起身,哪还有什么心情欣赏田园风光。
她左腿膝盖上还有一道更大的刀疤,那是九岁砍香蕉侧芽时不小心留下的伤疤。
以上,全是风洄雪从幼时到现在长期承受繁重劳动换来的伤痕。
习荷就从来不肯下地受这份罪,这些农活她在出嫁前干的可太多了,嫁人后就不愿意再干
习荷性格强势,风九性格懦弱不敢强逼着妻子下地。
农忙时,习荷在家洗衣做饭带儿子。衣服她只洗自己与丈夫和宝贝儿子的,女儿的不洗。
农闲时,女儿不用频繁下地帮丈夫干农活了,她就指使女儿煮饭挑水,并时时督促女儿打扫家里卫生,她自己当起太后,风九和风宝学则当起家里的皇帝太子。
风洄雪在风家的十五年里,每天洗衣做饭,村口挑水,日日下地干活,一刻都不能停歇。即便如此,习荷依然重男轻女,动辄打骂。
精神上沉重打击,身体上繁重劳役,她在这个家生活有多艰难自不必再细说。
风洄雪无视掉弟弟的挑衅,自顾自剥慢悠悠剥开芋仔外皮,吃完芋仔还没有饱腹感,她接着吃番薯。
她讨厌番薯,任谁天天吃这玩意儿都不可能会有胃口,刚出锅热腾腾时还算可口,一旦冷掉就难以入口,尤其是三天两头都要吃,简直反胃。
如果不是饥饿所迫,没人喜欢自己每天的早饭只有固定不变的一类食物。
风洄雪不缺运动,身体还算健康,但因为小时候经常忍饥挨饿,长期饮食不当加上体力活动过多,导致营养有点跟不上。
风宝学吃完鸡蛋后又继续依偎在习荷怀里嚼花生糖,眼神时不时瞥一眼姐姐,还很贱的晃了晃手里剩下的另一块糖。
鸡蛋和糖,对这个家而言是“珍贵难得”的吃食,习荷只给宝贝儿子吃。
风宝学作为既得利益者,不遗余力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家庭地位不如自己的亲姐姐,风洄雪对此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发笑。
对于这一切,习荷视若无睹,因为姐弟悬殊的家庭地位都是由她本人一力促成的。
自从七年前风宝学出生后,习荷就开始区别对待女儿,风九睁只眼闭只眼,漠不关心。
习荷对儿子的需求样样都满足,风宝学过年有新衣服新玩具和鞭炮零嘴。作为亲姐姐,风洄雪一样没有,甚至连日常吃食上都被区别对待。
如果不是今天要赶着去吃乔迁酒席,风洄雪今天的早饭是白粥加盐,弟弟则是鸡蛋粥。
风家的早饭永远不是白粥就是番薯粥,午饭接着吃早上的粥,连加热都省了。晚餐吃得稠些,是白米饭。
在风家,母亲重男轻女,父亲也不呈相让。夫妻俩是同样的人,只是风九不像习荷做得那么明显,并日日挂在嘴边。
风九日常在家只充当透明人,不主动不关心不负责,他最爱的只有自己,妻子儿女对他而言,还不如路人。
对外,风九是掏心掏肺的老好人和大善人,对内,风九是甩手掌柜和剥削土地主。
习荷则毫无顾忌,偏心的明明白白。
她曾不止一次明确表示,这个家不属于风洄雪,弟弟可以什么都不用干就拥有一切,是这个家未来的男主人,而风洄雪作为迟早都要嫁人的女儿,则要付出实际劳动才配上桌吃饭。
女儿是泼出去的水,供她吃供她住,养她那么大已是不易,她要感恩,时刻记着将来回报,为人儿女不要太贪心不知足,更不要痴心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习荷的裹小脑言论,风洄雪早习以为常。习荷为人,她七岁那年早已看清,为其刻薄寡恩的言语伤筋动骨是不可能的,她懒得为此再费半分心神。
这对封建余孽完全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她也没把他们当作亲人看待,因为她真正的父母亲人远在另一个时空好好活着。
作为胎穿人士,风洄雪不像普通孩童一样几乎忘却婴幼儿时期的事情,从而得以保留几岁前的记忆,也就记得在弟弟没出生前,两个封建余孽表现得还像对寻常父母。
等耀祖出生,他们对女儿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一改前几年慈父慈母形象。
风洄雪在家里的地位直线下降,不仅不再得到父母的关心和善待,小小年纪被逼着做家务下地干农活。
她的苦难童年就是从被逼着给弟弟洗尿布开始的。
往后她在家里的日子比地里的小白菜还惨,小白菜起码有人日日照料除草施肥,而风洄雪在家中如同空气,形同奴隶,无人关心,衣食住行无人问。
作为风家食物链最底层,她就是一个被长期奴役压榨的童工,甚至发展到后来的任意辱骂鞭打。
习荷打算把女儿培养成言听计从任打任骂仍旧衷心护主的狗奴才。
她只能说,这对极品父母太颠了,既然喜欢忠心护主的狗,怎么不直接养条狗算了!
不,人家还嫌弃狗浪费粮食,真正的狗不能当牛做马伺候他们“一家三口”。
她这辈子的童年简直苦不堪言,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暗无天日。
年幼时的风洄雪根本无法反抗。
在封建社会,父母就是天和地,和“天”做对的下场没有好果子吃,不给饭吃都是轻的,父权大过天,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把你打老实。
小孩怎么反抗得了大人呢,再硬的脊梁都能一次性把你打趴下。
两辈子一对比,简直不要太惨烈。
前后两世的人生轨迹落差太大,风洄雪一开始内心充满了绝望,无数个午夜梦回都想回到上辈子的父母亲人身边,可每次梦醒后,眼角残留的泪水提醒她,她仍身处人间地狱,再也回不去了……
她也产生过逃跑的念头,可一个小孩子,一分钱都没有,能跑到哪里去?恐怕不出一里地,就被卖到腌臜之地。
反抗无用,总不能真的被白白饿死或者活活打死,不学乖都没辙。
既然短时间内不能改变任何事实,那么就要学会暗自蛰伏,寻求机会反扑。
去岁伊始,她身体快速抽条,到了今年,已经长到了和习荷同等身高。加上常年劳作,她有的是力气和积攒已久的恨意。
有了反抗之力,风洄雪锋芒毕露,再起反抗之心。
她不再是习荷呼来喝去的狗奴才,也不再做风九随叫随到的老黄牛!
风九见风洄雪长大硬气起来,不好像以前那样奴役过火,怕逼过头起逆反心理,于是能忍则忍。
习荷忍不了,多年来在自己手下忍气吞声讨生活的蝼蚁突然有一天翻出手掌心,她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可她也不敢再随便动手。她现如今吃得一身肥油,吨位不低,母女俩差不多的身高,谁打谁还真不一定。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风洄雪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被逼到绝境绝对能豁得出去。
去年习荷骂得极其难听时,风洄雪火起,直接提刀直言要砍死习氏跟她同归于尽!
习荷当时吓住了,这个反骨女被逼狠了真的有可能做出弑母行径。
习荷惜命,知道风洄雪厉害后,往后就收敛了许多,家务活对方不肯干也不再强逼,最多骂几句出气,要骂也不敢像以前那样附带器官,于是大多时候把反骨女当空气。
由此,这一年来风洄雪过得稍微舒心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