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逐我来》四五灵

75、第七十五章

　　尖刀、铁钳，一样样刑具摆到那人面前的时候，空气里冰冷的寒意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身体被放倒在木板上，瞳孔霎时骤缩起来：“等……等一下！”

　　陆琰负手站在牢房的铁栏边，冷眼观摩着这一切。

　　“怎么，改变主意了？”

　　喉结上下滑动，那人垂头看了眼距离自己膝头不过几寸的弯刀，本就面无血色的那张脸一下又白上几分：“我……可以说……”

　　陆琰挥了下手，拿着刑具的玄武兵退到一旁。那人大口喘着气，就像是一下重获了新生。

　　“但是，我要见林季安。”

　　陆琰走到他面前，影子将那人覆盖起来：“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

　　城西，经过昨夜的那场动静，还在养病的百姓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因为目睹了侍卫集结的过程，心中自然明白一定是出了一些事。

　　赵奕明昨天半夜才抗了明德帝让他回宫的旨意，此时还有些发愣，磨着药粉的动作一顿一顿的。

　　“那个……殿下若是累了，先把药杵给我吧。”一名学徒看着赵奕明磨药的速度，不禁有些心急，那边的百姓还等着用呢。

　　“啊？哦哦哦！”赵奕明浑身一抽，全然看不出一个太子的模样，“对不住对不住刚刚走神了，我不累，马上就磨好药了。”

　　说完他就加快了手中捣药的动作。

　　这些天赵奕明基本上都是在城东和城西之间的草棚中帮忙，那毫无半点架子的性子一下就让他和那边的大夫和学徒打成一片。

　　“啊……好。”那名学徒想了想还是妥协了，“殿下若是累了便回去歇歇吧，这边有我们就行了。”
　　“没事没事，多人个人多份力。”

　　城西中也有好几处熬药的地点，不过分的比较散。不管是侍卫也好，医馆学徒也好，都不停的在两街之间穿行。

　　赵奕明捧着一碗药送到一个病患手中，是一位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谢谢太子殿下哥哥。”

　　天真的眼神伴着稚嫩的声音，小姑娘的面色还有些苍白，在这个地方躺了几天，她的发髻也已经乱了。

　　赵奕明等她喝完药，接过了药碗：“小妹妹，你爹娘在城东么？”

　　小姑娘摇摇头：“我没有爹，娘之前也得病了，她本来也是在之间屋子的，但是前两天早上起来之后我就没见到她了。我问这里照顾我们的那位姐姐，她只说让我好好养病。”

　　两天前……好像什么卡在了赵奕明的喉咙，他说不出话来。

　　小姑娘睁着无邪的眼睛望着他：“太子殿下哥哥，我娘的病是好了吗？”

　　他要撒谎吗，如果对一个这么小的姑娘说出实情，是不是太残忍了？但要是不说的话，等到她病好，也会知道这件事的。

　　“嗯，你娘的病应该好了回家了。”

　　赵奕明神色暗淡下来，把手上的药碗放在地上，然后悄悄地吸了一口气：“来，你的头发乱了，我给你重新扎个辫子。”

　　小姑娘闻声从被褥中钻了出来，盘腿坐在了赵奕明面前。

　　寻着脑中那道身影头上的发髻，赵奕明边回忆着边给小姑娘编上。

　　小姑娘努力挺直腰背，手放在膝上晃了晃，声音听起来有些开心：“这还是除了娘之外第一次有其他人给我编辫子，会是不一样的辫子吗？”

　　赵奕明嗯了一声。

　　“小妹妹，你除了阿娘……还有其他的家人吗？”

　　身前的小姑娘摇了摇头：“没有了。但有时候我们回去一个婶婶家里，她好像是娘的朋友。”

　　发髻重新扎好了，不过看起来有些歪斜，赵奕明又上手给正了正。

　　“好了。”

　　小姑娘伸手摸了一下头发，病态的脸上豁然绽放出一个笑容：“真的跟娘给我扎的不一样诶，多谢太子哥哥！”

　　赵奕明只是冲她一笑，拿上药碗就离去了。

　　回熬药处的路上，赵奕明一直在走神。突然，他的肩被人拍了一下，猛然一个机灵。

　　“哎！”他往旁边看去，原来是陆琰，“吓死我了，还以为谁呢？”

　　陆琰见他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殿下有心事？”

　　赵奕明把目光望向前方：“没事，就是觉得这里的人都太可怜了，自己好像帮不到多实际的忙……哦对了，林大人醒过来了吗？”

　　“嗯，醒过一次，换了药，前不久又睡下了。”
　　“唉，都是什么事……”

　　陆琰停下脚步：“殿下，郡王没有你在一起吗？”

　　赵奕明回忆了一下：“没有，今早我碰到他，好像是说去集市的那两条街上。”
　　“好，多谢殿下。”
　　“是有什么事要找皇兄吗？”
　　“对。”陆琰点头，“关于昨晚突发的事情，我得找郡王相商如何处置。”

　　集市这边的状况不同于赵奕明所在之处，此地空地较多，多为侍卫以及学徒帮忙给城西百姓拿每日吃食的地方。

　　粗糙架起的摊子，还有简易储放吃食的木桶和蒸笼，大多是从附近茶楼酒肆里借来用的。

　　起初这边的吃食基本上是侍卫从城东带过来，但帮忙的人手终究是不够。直到几日前，一位在城东曹府的大小姐主动找到林季安，说愿来城西施善，所需食物也会由她自己准备好，无需官府再给。

　　原本林季安是不同意，奈何所需人手实在紧张，再加上这位曹小姐执意要帮忙，只能同意她进城西，并叮嘱他们一行人绝不可在城西随意摘下绢布。

　　此番举动被城东好些普通农户所知，毅然加入了曹家大小姐的队伍。本只有两三处发放吃食的地方，一下在城西遍布开来。

　　陆琰寻到集市这块地方时，正巧赶上午时他们前来领食物的时候。

　　两名学徒走在陆琰前面不远处，每人两手都提上了食盒：“多亏曹家小姐，不然我们又得等上好些时候了。”

　　“是啊，我之前就听说过她，不过曹府不是一向对曹小姐管得挺严的，这下怎么……”

　　“不知道，可能是这次江宁的事儿太大了，就让她出来了吧。”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两人突然识时务闭上了嘴。

　　“小兄弟，叨扰一下。”

　　他们回头，这不是昨晚到这里的那位宫中来的武将么？听他手里的人叫他好像是侯爷来着，昨晚瞧见他时脸黑得跟有人要跟他拼命似的，看起来是个不好惹的人。

　　“侯……侯爷，您有什么事吗？”

　　陆琰笑着看了一眼他们手中的食盒：“去给病患送吃的？”

　　他们点点头。

　　“辛苦你们了，日后这些跑腿的事就让玄武军干了，每日照看百姓，还要煎药，你们够累。”

　　两名学徒悄悄撇了眼对方，这位侯爷好像也没那么恐怖，反而有种像……林大人那般的体谅。

　　“多谢侯爷，江宁这样的情况，哪怕再累我们也情愿。”

　　陆琰道：“等这一切过去，你们做的都会尽数禀报朝廷，到时定有嘉奖。”

　　两人的表情顿时都亮了亮，似乎在隐隐期待着那一日。

　　“对了，还有件事，你们有看见郡王么，听说他在这附近。”

　　其中一名学徒指着一处发放白粥的摊子：“看到了，就在曹小姐那摊子过去的第二间屋子，方才领吃的的时候郡王才进去。”

　　循着那方看去，只见一身黑衣，身边跟了两个丫鬟的小姐，那位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曹小姐。数过去的第二间屋子……陆琰朝他们点头：“好，多谢。”

　　这件屋子里面四周靠墙的地方都立着书架，不过现在上面什么也没有。墙面上还挂着几幅字画，依着装裱的卷轴来看，已经有好些时候了，想来这里此前是一家书肆。

　　屋中原本立在中间的书架不知被放在了何处，地上还能看见书架搁置的痕迹。抛开这些，屋里的情况与别处别无二致，赵骅此时正跟一名侍卫吩咐着什么。

　　“郡王。”等他交代完了，陆琰才上前。

　　赵骅抬眼瞧见来人：“陆琰，你来了，林大人如何了？”

　　陆琰回道：“已经无碍了。”

　　赵骅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面露愧色道：“没事就好，昨日情况突然，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明明那个距离我可以挡住刺客的那一剑，但是……”

　　陆琰宽慰道：“不怪郡王，毕竟那个时候谁也没料到会发生那种事，更何况郡王手中无刃，冒然上前也许会伤了自己。”

　　“不过，”陆琰话锋一转，“昨晚那些人，郡王觉得该如何处理才好？”

　　赵骅闭上双眸，为难道：“那些人皆为百姓，还能如何处理。”

　　“不全是。”

　　赵骅倏然睁开眼看向陆琰：“不全是？这话怎么说？”

　　陆琰看起来有些阴郁：“郡王可还记得昨晚刺伤林大人那人，今早据他交待，他本是南蛮一带一伙山贼的头子，因为一些事，在林大人来江宁之前，便下了山前往江宁。”

　　赵骅神色微变：“在林大人来江宁之前？这话的意思是……他是冲着林大人来的？那他还说了什么？”

　　“没了。”陆琰放在刀柄上的手紧紧握了起来，“他说要见到林大人才愿继续说，无论我如何严刑逼供都无用，没想到他嘴够硬的。”

　　“要见林大人……”
　　赵骅拇指和食指抵住下巴，思索一阵说道：“那人本就是冲着林大人前来，不知道要见林大人又是打了什么主意，再说现在林大人负伤，恐怕不适合。”

　　陆琰点头：“对，我也是怎么想。”

　　“不如这样，先拖着他。”赵骅表面无情盯着屋内一位病患的一角被褥，缓缓启唇，“等他忍不住身上的伤痛，说不定就交代了。”

　　从赵骅那出来之后，陆琰在城西帮忙照顾病患一些时间之后才回到东城。期间他留意了那位叫做曹小姐的人，与其他来前城西帮忙发放食物的人不一样的是，这女子在专心于自己的事情时尤为冷静，那副样子完全不像是哪家金枝玉叶的大小姐，不如说像是被训练过。

　　施善么？陆琰远远看了她一眼，还需留意一些。

　　回到林季安的住处时，陆琰避开人，叫来了林季安手下的影卫。

　　这些影卫其实在昨晚就已经和陆琰见过面了，只是相处的有些不太愉快。

　　“将功补过，做不做？”

　　几人犹豫了一下，并非不愿补过，而是他们要听从这位侯爷的话吗？虽然是林季安信任的人，但是终究不是自己的主子。

　　“按他说的去吧。”角落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

　　陆琰惊了一下，林季安怎么出来了，伤还没好。

　　回头快步走向廊下的角落，只见林季安扶着墙缓缓挪动着脚步朝这边行来。

　　“季安，怎么下床了？”

　　相比早上醒来的时候，林季安现在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声音放低道：“人去榻空，出来找人。”

　　陆琰勾起嘴角，扶着林季安朝屋后走去。

　　看见主子，一行影卫齐齐低头。

　　林季安披了一件外衣，发丝尽散在身后：“就按方才说的，一人在那地方盯着，剩下的人一半守在城东，一半去城西，防止昨晚的事情再度发生。”

　　“主子，那你……”一名影卫开口道。

　　“我这边先不用了，先看好江宁的事。”
　　“是！”

　　瞬息之间，影卫消失在这间府邸。

　　双脚豁然离地，林季安被陆琰打横抱了起来，慌乱间前者下意识箍住了后者的脖子，“哎，陆琰！”

　　“别动。”抱着林季安双腿的手朝某处轻轻拍了一下，陆琰假装瞪着他道：“这才多久就跑出来，就不怕伤处裂开。”

　　“屋里太闷了，才躺了两天，现在又要躺……”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林季安看向陆琰的脸色，果然又沉下去了。

　　“你也知道已经躺两天了。”

　　陆琰抱着人往院中走去，林季安急忙拍了拍他的后肩：“等一下，院里会有人的，看见了怎么办？”

　　陆琰却满不在意：“看见就看见了，这不是在照顾伤者，你说呢林大人？”

　　眼看着林季安开始在怀中扭动挣脱，陆琰抱紧了他：“好了，院里没有人。刚在召你的影卫的时候把人都叫去前院了，再动，伤真的就难好了。”

　　这府中的庭院相比林府的要小上一些，但是种植之物却与林府大不同，只可惜缺少浇灌，尽是一副落败的模样。

　　院中小亭的椅櫈为实木打造，看起来还挺奢华。陆琰坐下，让林季安直接坐在了自己的双腿上。

　　“这件府邸，应该是之前那位江宁县令的吧？”

　　陆琰目光环绕了一周，发现这里的布置基本上是有风水讲究的，而且屋顶和屋檐的装饰也不落俗，颇有显摆之味。

　　“嗯，这你都能看出来。”

　　陆琰得意一笑：“我什么看不出来？让我再看看，林大人肯定是不想住在这儿，但他们非让你住着，对吧。”

　　林季安朝他挑眉：“侯爷好生厉害。”

　　“林大人第一天知道吗？”

　　陆琰把脸凑过来，却被林季安挡住了。他朝外面走廊的方向偏了下头，陆琰不满瘪了瘪嘴。

　　休息了一整天，也该谈些正事。对于昨晚发现的问题，林季安还没来得及告诉陆琰。

　　“陆琰，在昨晚那些百姓中，混进了别的人。”

　　“我知道，今天我去问出来了，而且……”陆琰附在林季安耳边说了两句话。

　　半响，林季安回忆起那之前的一件事，皱起眉道：“其实，在昨晚我听到他说话的时候，我就有些疑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