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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惩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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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阳光穿透玻璃窗,落在房间里的桌面上,光影笼罩着病房里的两个人,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浮动。
千铃说完一切,如释重负,心说就这样吧。
这些年来,她总能听见无辜者的哀嚎声,生怕真相揭露后见到亲朋好友的失望。这些假想折磨她一年又一年,怪不得自己的精神病不见好转。
她自暴自弃地想:就这样吧,就算自己不是主犯,但帮凶没得跑,他们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海月礼娅打破了沉默:“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千铃肩背松垮下来,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散了:“问吧。”
“这么多年了,咒灵实验藏得好好的,为什么在两三年前却忽然暴露,没有神志的咒灵可以接二连三地跑出监管严密的基地?”
礼娅缓缓说道:“根据基地负责人的说法,那些铂金之血的衍生药剂生产、流通都极为严格,一般情况下根本就不会流到市面上,为什么我们还能从各种渠道获取到这些药剂的信息?”
“还有,原本在LIN的掩护下,羂索披着夏油杰的皮藏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基地的监控还能保留他的一段录像?原本已被基地销毁的重要信息、名单为什么又会重新出现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
实验基地这个庞然大物从暴露到覆灭,不过两三年的时间。
两三年前,幽浮集团负责监察财务的监察役,忽然发现旗下子公司——三武制药的账目不对劲。
在持续追查中,他们发现数额巨大的资金流到一个皮包公司,甚至在打探这个公司的过程中,发现黑市上流通疑似污染种的相关消息。
后来,逃窜的实验咒灵流落在各个城市的角落,引起咒术界的注意。东京咒术高专根据种种线索,找到了幽浮集团旗下的五星级酒店,并在天台见到了海月千金——千铃。
两方势力第一次碰面,双方互相试探、暗中交锋。
事情的转折是东京咒术高专的一年级们在少年宫遇上特级咒胎,海月家的安蕴恰好撞破了咒术界高层试图一石二鸟,除掉虎杖悠仁。
“铂金之血”正式出现,咒术界高层和实验咒灵的阴谋拉开帷幕,东京咒高和海月达成合作。
再后来就是“夏油杰”的影像被幽浮集团截获,五条悟和海月丰源意识到真相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复杂离奇。实验基地的骨干研究员的留下重要线索,更是让他们打起十二分精神。
“根据那位研究员所说,是他接连泄露基地的消息,放走咒灵引起外界注意。我不否认他的功绩,可是只有他一个人,恐怕很难避开基地严密的监察,那个地方可是连厕所和睡觉的房间都会安装针孔摄像头。”
“虽然有些记录语焉不详,但比起一位骨干成员所负责的区域,芯片里的信息还是太全面了。我们给基地负责人看过,他还以为这是团体记录的信息。”
海月礼娅的目光直直刺穿她,盖棺定论:“所以他起码隐去了一个人的存在。对吗?千铃。”
面对礼娅的长篇大论,海月千铃一言不发。她的眼神逐渐放空,视线似乎穿过时空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
雨声忽然袭来,瓢泼的水汽在空气中浮动,那道身影说:“我还不能走,这个芯片里的线索还是不够全面。每个人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才记下这些东西,轮到我这个最后的人,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她摇了摇头:“你们已经做得够多了,别忘了,我有LIN系统,基地里的每一个监控都能为我所用,剩下的情报我来收集就可以了。”
那声音十分清晰:“如果LIN真的可以全知全能,你也不用和我们合作。”
千铃说不出话了,在他敏锐的洞察力面前,她无法否认这点。
自从发现LIN存在情报盲区后,她就不再依赖LIN这个单一的情报渠道,它只是自己用来隐瞒耳目的工具。甚至在嘱咐它删除研究员们的行踪后,她还会再检查一遍,以防纰漏。
千铃皱起眉头,带着一点儿焦急地说:“这样下去你会死。”
“那就是我罪有应得。”
雨声哗啦个不停。
在冰凉雨气中,研究员双手插进兜里,眼角弯起一道弧度,轻笑说:“如果不走向死亡,那我又能走向哪儿呢?我没法回头了。”
面对他的笑容,所有劝阻的话都停在了喉咙口,千铃无话可说。
时间来不及了,两人再聊下去估计就要被发现了,千铃一边叹气,一边匆匆离去。
他们分别的时候在下雨,收到研究员死讯的那天,也是一场大雨。
此后,只要一想起他,千铃就能听到磅礴寂寥的雨声。
……
渐渐的,她从大雨的幻象中脱离,视线落在眼前干燥柔软的白被子上,避开礼娅的目光:“那不过是为了弥补过错而已。”
海月礼娅说的那些贡献,不过是为了让她不要过度自责。
“可如果不是我,又哪会有这个错误出现?”
雨声再度袭来,茫茫雨幕里站着数不清的人影,幻象里的研究员露出轻盈的笑容。
“太多人都被牵连进去了,”千铃恍惚说:“事已至此,我回不了头了。”
她怔怔地看着前方,脸上带着情绪耗尽后的空茫,眉眼间是挥之不去的疲倦。
阳光静静地穿过纱帘,落在两人的脸庞上,地上的阴影拉得比她们本身还要长。
半晌后,礼娅开口了:“可人生本来就是无法回头的,路在前面不在后面。你还年轻,如果活长了就会明白任何事情都可以被时间稀释,什么过往都会变得微不足道。”
千铃没什么反应,依旧垂着头,稀碎的头发遮住了她的神情。
礼娅也不着急,忽然问:“羂索所说的药物你有保留吧,不然按照你的性格,怎么会不管不顾地反水?”
千铃从刚刚开始就在走神,像一台老旧的电脑,过了好一会儿,才接收到信息,缓缓回答:“没有保留,他太防着我了。不过据他所说,他已经研究出最终版的药物,只是不知道他藏在哪儿了,宫山婆婆正在找当中。”
“好,”礼娅风轻云淡地说:“那就让宫山婆婆去找吧。你就等我们回来后,就去北极的防守线驻扎吧,那儿也有污染域的残留。”
千铃终于抬起头了,眼神里带着愕然,霎时间冲散了刚刚的愣怔。
面对她惊讶的反应,海月礼娅十分淡然,面无表情地数出一连串地点:“去完北极去南极,去完南极去非洲,去完非洲去美洲的原始丛林,区域大的地方不止一个防守线,你每个防守线驻扎半年,半年内每个星期都叠加一次封印,大概就够清除污染域的残留了。”
千铃尚在沉郁中,她就报菜名似的,把千铃五年内的工作内容和出差地点都暂定了下来。
千铃:“……”
“别看我,”海月礼娅铁面无私:“你自己去和北极熊大眼瞪小眼吧,这些年你哥说你身体差,死活不肯让你跨国出差。这些年都是我和他抽空去叠加封印,灰原每个月都得去两三次,效率还是太低了。你既然都有精力搞这些东西,去那些地方驻扎应该没问题。”
千铃心情复杂了起来,也是……按照如果只是把她关起来,的确太浪费了。
她心想,看来这段时间就是自己最后的悠闲时——。
海月礼娅话还没说完,脸色镇定从容,说话有条不紊,语调平淡,语速却像机关枪开膛似的。
“我要和你哥还有五条悟出差去北大西洋,这段时间你也别闲着,就在病房里继续教导安蕴,安顿实验基地受害者和逝者家属的事情你也要跟进,等会儿就把电脑给你送过来。对了,记得和东山监察对接清除卧底的事情,之前安排给你的事情也别给忘了。”
刚想喘口气的千铃:“……”
海月礼娅说的差不多了,起身的时候,随手一扔,一个东西以抛物线的形式落在手忙脚乱的千铃怀里。
“送你个礼物,密码你自己猜去吧。”
那是一个类似首饰盒的木盒子,盒子外面是一道密码锁。千铃看着木盒子,觉得茫然又好笑。
不是,谁送礼物给人还带上锁的?
她心里嘀咕着,拿起盒子端详起密码锁,试图找出密码的蛛丝马迹。
“suzu,”礼娅的声音响起,千铃转头看去。姐姐扶着门框,忽然回过头,逆光中的侧脸的轮廓深邃沉静,眉眼还是那么的平淡。
“既然回不了头,就一直往前走吧,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就像时间一样。”
千铃一怔,留下这句话的师姐却自顾自地走了。
吱呀一声,门再度关上。
病房里又恢复了平静。
****
海月千铃想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密码的思绪。
吃过晚饭后,她干脆抛下密码盒,查询去北极的注意事项。那地方天寒地冻,也不知道信号怎么样,自己的电动轮椅在北极的风雪中会宕机吗?
这个问题至关重要,千铃睡前把防冻的电动轮椅列入了装备清单,还把自己出发前要处理的事情都记在记事本上。
那天晚上,千铃入睡后难得的没有做噩梦,睡得十分舒坦。
第二天安蕴来了,千铃又恢复往常平稳淡然的模样。
“呐,这是宫山婆婆让我带给你的甜点,”安蕴并不知道之前昨晚发生的一切,她摆开餐盒,有些奇怪可:“她是最近很忙吗,为什么不亲自来给你呢,她不是每天都要来看你吗?”
千铃正在看手头上的合同和报告,头也不抬地说:“嗯,她有自己的事情,最近都不能来我这儿了。你回去后帮我告诉她一声,不用惦记我这里了。”
安蕴上下打量她一眼,肯定地说:“确实不用,你现在气色越来越好了,说不定到时候你还能站起来呢。不过我还是觉得奇怪,既然这么忙,为什么师姐还要让她带着我熟悉公司的事务?昨晚她特地让我和宫山婆婆都去了书房说这件事。”
对于安蕴的前半句话,千铃不置可否,她翻过一页纸,漫不经心地说:“既然姐姐都指派了,你就好好学吧。宫山婆婆以前是幽浮集团的高管,以前就是她教我上手公司的事情,你别偷懒,说不准以后这些事情都由你全盘接手了。”
安蕴轻哼了一声,并不把千铃的这番话放在心上:“又来又来,每次都说这种话。拜托,你已经被当做继承人培养十几年了,突然之间把你撤下让我上?”
在安蕴的认知里,她和千铃的角色就等同于海月丰源和海月礼娅的配置,一文一武,一个做后方当牛做马,一个在前方满世界乱杀。
毕竟她的性格和脑子不足以让自己安稳坐在办公室里,而千铃的身体素质也实在是无法支撑她全球出差。
安蕴几乎都能预见未来几十年,她们各自工作的模样。
一想到异国风光,安蕴笑嘻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就好好待在办公室里,我以后出差给你带当地土特产哈。”
千铃被拍得一晃一晃,但她的脸上还是保持平静的模样,心想你别以后了,估计过一两个月我就可以给你直播海象打架了。
根据安蕴刚才的信息,千铃推测自己未来估计都会要下放到各种鸟不拉屎的偏远地区,逐个测评潘狄亚员工内网里赫赫有名的排行榜——“最厌恶的工作地点”,被排斥在权力中心之外。
一去不知多少年,直到她彻底赎清打开潘多拉魔盒的罪过为止。
这样惩戒既不会太轻松,让少部分的知情人士不忿;又不会大张旗鼓,以至于继承人是卧底的消息动摇潘狄亚基地的军心。
一想到未来的凄风苦雨,千铃竟然反倒长舒一口气,肉.体上的惩戒抵消了精神上的自毁。
安蕴不知道自己要枯坐办公室的苦命未来,还在挑挑拣拣盒子里的糕点。
“宫山婆婆现在怎么样了?”
安蕴捻着一个搞点,抬起头来,莫名其妙地问:“她不是昨天还来看过你吗,怎么说的好像很久不见一样。”
“她年纪大了,我关心她不行吗?昨晚她有没有不开心。”
安蕴疑惑:“好端端的不开心什么?不开心教我吗?”
千铃“哦”了一声,彻底放下心了。
宫山婆婆在潘狄亚和幽浮集团都当过高管,家里几代人都是海月家族的世袭管家,按照她的资历本来可以悠哉悠哉地颐养天年,偏偏遇上了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家伙。
哥哥和姐姐应该是看在宫山劳苦功高的份上,明面上依旧保留她大管家的身份,只是私下或许会收回她过多的权限。
“你又在想什么呢?”
千铃回过神,否认说:“没什么。”
“我总觉得你们都有事瞒着我。”安蕴没了胃口,把糕点放回餐盘,长叹一口气:“昨天师姐让我定时来找你学习,一听她这样说,我就觉得大事不妙。”
“没有,”千铃淡淡地说:“你要是不想休息了就过来看看这些文件,不会的就问我,尽早上手。还有,明天的项目发布会我没法陪你去了,但有人带着你,多学多看。”
安蕴顿时哀嚎出声:“天呐——,对了!想起来我还有事,再见再见——”
“不、准、跑。”
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安蕴,病房里几乎没有什么人造访。等身体彻底稳定下来后,千铃被转移到一栋郊区的别墅里。
这段时间里,千铃虽然通讯工具,但只能和限定的人交流。
安蕴还是按照两天一次的频率去见千铃,她第一次进这栋别墅,就把每个角落都看了一遍。
“这儿都没什么人,你怎么不回海月山庄住?现在山庄只有我一个人,空落落的。要不然我搬来你这边住?”
“山庄里的工作人员不是人吗?”千铃翻过一纸书页,声音轻淡:“这里离公司远,你每天早起不累吗?”
“我不早起啊,反正我打白工,就算旷工一整天也没工资给他们扣。”
千铃的指尖一停,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糟糕,忘了安蕴不是傻子来着。
“大不了丰源和礼娅回来后,断我生活费呗,”安蕴窝在沙发上,毫不在意地说:“反正我有手有脚,还有充分的打零工经历。”
“要真觉得我朽木不可雕就把你请回来呗。”
安蕴抬起眼角,斜着眼看过去。哪怕她懒懒地缩在毯子里,那一瞬间,目光锐利得像衣服堆里无意间露出一节冷光的刀锋,锐利得让人心惊。
“可你还回的来吗?”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千铃:“这段别墅里围着一堆保镖,是为了保护你还是囚禁你?最近你是单纯地教我东西,还是在和我交接工作?你出不去这栋别墅,宫山出不去海月山庄,你们不仅被限制了空间,还被限制了原先有的特权。小铃,你到底做了什么事?”
面对她的质问,千铃沉寂得像悬崖上的巨石,无论风吹雨打丝毫不动摇。
两人僵持了一会,安蕴忽然神色一松,不再看她,把胳膊枕在脑袋后面:“算了,你瞒着我的事情也不止这一件了。小林,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天真好糊弄。”
面对挚友的宽容,千铃没有半分动容。
她深知安蕴的信任是出于对林铃的了解,却没意识到十八年来物是人非。
安蕴还是安蕴,林铃却变成了海月千铃,海月千铃所做的事情早已超过她们当年共识的底线。
安蕴的声音还在继续:“所以……”
千铃不动声色,但警觉拉满。
“你能不能给我少布置点作业!还有,别老是教训我,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做噩梦梦到多少次秃头老班了!”
“……”
千铃紧绷的肩膀一松,露出一双死鱼眼。
果然,这家伙还是没变。
见安蕴的痛苦不似作伪,千铃抱着胳膊,瞧着她说:“后天可以给你放个假,但是得帮我给一个人带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