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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真面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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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烧了一晚上,直到凌晨终于扑灭。
办公室弥漫着浓浓的咖啡味,海月丰源坐在沙发椅上,脊背弓起,额头抵住交握的十指,疲倦的气息扑面而来。
海月礼娅放下泡好的燕麦,推到他面前:“填一下胃,等会儿去休息室睡一会儿,后续的紧急事情我来处理,你去睡吧。”
同样通宵的海月礼娅带着平静的疲倦,又淡又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海月丰源抬起头,心力交瘁的面庞在光影中显得越发憔悴,不同于往常的矜持理智,眼神难得带着颓靡,问:“又是这样……”
从当年珍珠号的那场大火,到近年来三番五次集团大清洗,再到这次的爆炸和烧了一夜的火灾。
暗中的势力像竹子的根系,无穷无尽,他砍了一茬又一茬,对面的反扑比以往更迅猛。
海月礼娅不急不慢,陈述道:“他们急了。以前他们的作风可不是这样的,说明近期找的方向是对的。”
“喝完这杯麦片就去睡觉,剩下的我处理。”海月礼娅不容辩驳的声线依然平淡,却给人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多日来的连轴转耗尽了海月丰源的精气神,一杯热麦片下肚,暖洋洋的感觉从充斥全身,困意席卷而来。
杯子搁在桌面上的清脆声和海月丰源的声音同时响起。
“谢谢你,姐姐。”
虽然他早已把海月礼娅当做自己的家人,但总是羞于说出“姐姐”两个字,平日里总是直呼其名。现在丝滑地说出这个称谓后,他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地走向休息室。
有她在,海月丰源就可以放心休息,多日紧绷的神经短暂地放松了。
海月礼娅收回视线,微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这次是真困了。
她收拾好茶几上的资料,打算去办公桌上处理文件,坐下的时候视线不由得落在桌面上的相框。
红木桌面上摆着好几个相框,里面嵌着一张张合照的相片,那是这间办公室历代主人留下来的照片。
一开始照片里人数众多,数也数不清,需要像拍毕业合照一样,站在阶梯上分成好几排,镜头才能容纳全部人。
往旁边一扫,画面变成几十人,身穿监察役的制服,带着笑打闹成一团的瞬间定格在一张小小的相框里。
再往后一看,就是海月山庄的草地上,十几人烧烤,举着烧烤叉欢呼。
越往后人越少。
最新的一张照片只有寥寥三人,年幼的千铃在书桌上蹦哒,海月丰源大惊失色地跑过去,她就坐在阳光窗旁边的沙发椅上,耳朵两侧塞着棉花,神情安详得和死了一样。
照片的角落被彩笔画了一个齐刘海小人,那是无法被镜头捕捉的鬼魂,小千铃自己加上去的灰原雄。
“过段时间,得叫上安蕴一起拍照了。”礼娅喃喃说道。
她的目光锁定在照片上的千铃,那时她还很健康,脸庞圆润,眼睛又大又亮,藕节似的小胖腿到处倒腾,扑在腿上要人抱。
海月礼娅探出指尖,轻轻地滑过小孩的脸庞。
海月丰源百思不得其解,暗处势力怎么能手眼通天到这种地步?
要知道只有海月家族才能全权掌控核心机密,就连多年信任的高层都仅被授予有限的知情权和决策权。
但他们几乎知道海月的一举一动,甚至可以绕过全球系统LIN的监控。
丰源还在苦思冥想时,礼娅却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测:那有没有可能,藏在的暗处的人就是一名海月呢?
咒术高层摔死在庭院里的雪夜,她一直在场。
千铃游刃有余的说辞,让所有人相信死者自愿跳楼。
海月礼娅却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和拉满偏爱滤镜的丰源不同,她看待千铃的目光总是更加平静,也更客观一些。
礼娅了解千铃的能力——她的话术登峰造极,哪怕有人铁了心要撞南墙,都能被她忽悠到掉头去北极。
在丰源明确要留他一命的情况下,区区自杀念头,千铃怎么可能放任它实现?
薄薄的相纸里,年幼的千铃漏出豁口的牙齿,朝着相框外的海月礼娅大笑,笑容快乐而纯然。
海月礼娅心想,你到底说了什么,才会让高层跳楼。
或者换一个说法——
你为什么想要他死?
……
可以调查的方向很多,但反馈的结果出奇一致:千铃干净得像一张白纸,看不出任何可疑的痕迹。
礼娅审阅着报告,并未就此下定论,沉吟片刻后,决定进一步扩大调查范围。
既然调查了,就应该查到底。她身边那些最亲近、最有可能帮忙的人,也需要纳入调查的范围——比如从小抚养她长大的宫山管家。
比如她的守护灵魂,灰原雄……
“礼娅,找我有什么事吗,怎么约我在这里聊?”灰原雄问。
海月人手短缺,所以灰原雄这半个海月,有时也要执行任务,但是在车里聊这些事的情况少之又少。
话音刚落,灰原雄皱起眉头,凑近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疑惑地问:“你身上怎么有股奇怪的咒力?”
海月礼娅正缓缓倒车入库,目光扫过后视镜里逐渐对齐的停车线,声调平稳得像在谈论天气:“嗯,应该是天元留下来的气息。”
车轮精准停入格内,引擎熄火。
狭小的车厢里,灰原雄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讶异:“天元?你去找天元大人做什么?”
土著居民灰原雄深知那位大人是维系一切咒术规则运转的活基石,虽然潘狄亚颠覆咒术界,可是天元不管这些俗事,海月礼娅找它能聊些什么呢?
海月礼娅拉上手刹,平静地说:“找老朋友聊聊天,顺带问点东西。”
“老朋友?”灰原雄有些意外。
“嗯。以前就认识。”她并没有解开安全带,后视镜映出她平静的面庞:“问了问关于suzu的行踪。”
灰原雄眼神一动,在那张没有波澜的脸上停留片刻。他已经不是当年的愣头青了,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足以在敲响心中的警钟。
“……什么意思?”
车厢安静了片刻
海月礼娅的视线从灰原雄脸上一开,落在方向盘上,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比平时慢了些许。
“这些年来,海月的人越来越少。我们都太忙了,就连你,每月最少也要外出几天”
她停顿了一下,从没这么像现在这样思考过措辞:“在我们缺席的那些时间里,suzu可能走上了一条……歧路。”
灰原雄的神情凝住了,甚至变得难看了起来,他追问:“什么意思?”
“我们总觉得敌人来自外部”她重新抬起眼睛看他,直视灰原雄的目光,用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说道:“但或许,最危险的敌人在内部。”
话音落下,车厢一片死寂。
在这片漫长的死寂中,某些坚不可摧的东西悄然裂开了。
“你在说什么啊?!”灰原雄忽然大喊。
拔高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内回荡:“suzu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孩子你不知道吗?”
他脸上写满了荒谬和不可置信。
“这个势力纠缠我们半个多世纪了,害死了多少人,suzu难道不知道吗?怎么会和他们同流合污?而且她才刚刚成年,一个多年重病的孩子怎么有能力可以操控——”
灰原雄的驳斥戛然而止。
……她怎么没有这个能力?
无数被忽略的细节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
作为海月一员,她天然拥有潘狄亚、幽浮集团与奥里莉娅等等机构的最高知情权,除了当年复活的事情外,几乎所有情报领域的大门都对她敞开。
潘狄亚基地那套笼罩全球,视线无处不在的智能系统“LIN”。千铃作为系统蓝本,拥有最高指令权,凌驾于所有人的指令之上,这足以在悄无声息间蒙蔽所有人的感知。
更别说早些年,她利用精准的占卜能力,发展出独立于海月之外的人脉关系网,在所有人的视野之外无声蔓延。
只是海月千铃的躯体太孱弱了,孱弱到近乎沉默,让他们下意识忽视了这棵早已成为恐怖的、枝繁叶茂的巨树。
“那也不能说明什么,”灰原雄回过神,皱了一下眉头,说:“只能说明她有能力,海月家哪个人没有能力?”
海月礼娅轻轻摇头:“我没找到直接证据,但我查到她身边的宫山管家行踪有异。多年来被清扫的叛徒、还有这次被流向给实验基地的资金,这些都和宫山有关。”
“那就只能说明宫山有问题,”灰原雄反驳:“这和suzu有什么关系?我是她的守护灵,和她的意识相通,她那边有异动,我第一时间就会知道。”
海月礼娅却问:“那拍卖山庄那晚怎么解释?她收到羂索的短信后,甩掉所有人独自去赴约。”
“她不是独自,”灰原雄的神情认真,语气沉稳而清晰:“她告诉我了。因为那天晚上,她收到了吉野家现场遗留的手术登记表的照片。suzu不知道自己注射过铂金之血,她的痛苦不过是死而复生的代价——我们瞒着她一定会察觉到不对劲,所以她才想追寻当年的真相。而我,想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暗中捣鬼,就同意她过去了。”
“事实上羂索并不在学校里,事后我们也才知道是发信人是羂索,”他略微停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如果真要怪的话,为什么不怪我们呢?”
海月礼娅:“那她找到答案了吗?”
灰原雄仔细回忆:“当时天台上只有真人和花御两个咒灵,suzu并没有和它们单独交流过,应该不知道吧。”
“那就是不知道了,”海月礼娅的语调依然平稳,带着一阵见血的犀利,说:“但是直到现在,她有提起过这件事,哪怕一点点吗?”
千铃表面冷静,骨子里却带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锐利。跑都跑了,做都做了,干脆做到底,如果得不到真相,直接捅破窗户纸也会来找他们问个清楚。
想通这一点的瞬间,灰原雄愣在原地。
车库顶的感应灯倏然熄灭,昏暗的车厢再度陷入沉寂,只有微弱的呼吸声。
海月礼娅轻轻叹了一口气。
收到紧急封印命令的时候,她刚结束高危污染域的任务,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当她终于完成封印,好不容易可以挨上枕头的时候,千铃进重症监护室的消息又传来了。她从床上弹起来,马不停蹄地赶向医院。
和以往无数次一样,千铃浑身插着管子,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像一具尸体。
海月礼娅隔着玻璃墙看了很久。
活了几百岁的还好好站着,十几岁出头的却在生死边缘上反复挣扎。
观察室与病房之间遮着一层隔音玻璃,她听不见对面的呼吸声,也听不见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只能透过玻璃看见监视屏幕上有一条红色曲线在跳跃。
海月礼娅忽然想起那片死寂的深海。
几分钟后,她走出观察区后,心中忽然涌现出极大的疲倦感,连续工作六十多小时的沉重感拖曳着脚步,走到走廊拐角时,实在走不下去了,干脆坐在长椅上。
正休息的时候,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十分活泼。
“其实没必要隐瞒这件事,虽然死而复生听起来是有点吓人,但我们咒术界还有活了一千多年的木乃伊呢。没事,要相信千铃的承受能力。”
话音结束后,没有人接话。
活泼的声音继续说:“千铃开着轮椅都要跑出去找真相,这次进了重症监护室,下一次呢?你觉得你还能瞒多久?”
空气沉默得让人窒息,过了好一会儿,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只是怕她怪我……”
“哦——”陌生人拖长了语调,听着有些欠揍:“我们的商业精英、成功人士、华尔街王者的幽浮集团社长竟然说自己害怕了?欸,躲什么嘛,我看看我看看,难得见你这幅表情呢。”
“啧。”
“好啦,不逗你了,”那道声音收敛了,忽然带上一分郑重,听着正经了不少:“感情太珍贵了,所以人们往往会在情感中患得患失,可是真挚的关系远比我们要想得坚强。”
手掌拍在布料上的响声十分轻盈,“所以再坦诚一点、再勇敢一点吧,丰源。”
夕阳的余晖金灿灿,穿过玻璃窗,投射在每一处角落,映照着走廊上静默的海月丰源,和走廊拐角处闭眼休息的海月礼娅。
那天之后,他们都做好了回答千铃的准备。
然而她醒来后,仿佛忘了这件事情,一直没有来问过他们。那天晚上一意孤行,不顾危险跑出山庄也要探寻真相的决心好像从未出现。
海月丰源松了一口气,海月礼娅却隐隐觉得奇怪。但现在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灰原雄反驳,可是声量比之前低了不少,显然没底气了。
见他不信,海月礼娅倒不意外,只是平静地问:“行,那羂索失踪的那天你一直陪着suzu吗?”
“当然。”
“她身边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灰原雄想了想,摇头说:“没有,那天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的,检查、吃饭、睡觉、活动……她一直独处,没有和任何人接触。”
海月礼娅直勾勾地看着他,问:“没有和任何人接触,你确定?”
灰原雄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回忆了一下,肯定地说:“对。你觉得我在骗你吗?”
海月礼娅却说:“可是那天晚上海月丰源一直都在陪着她,你就在她身边也不知道吗?”
灰原雄愣了一下,眼神茫然,和礼娅对视几秒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摇了摇头:“不可能,那一整天她身边就没有人。你们那天不是待在潘狄亚岛上处理羂索失踪的事情吗?”
海月礼娅仔细辨认他眼中的神情,确认他没有说谎后,才说道:“我们确实全在潘狄亚岛上,除了丰源。他担心suzu出事,坚持去看她。”
在灰原雄煞白的脸色中,海月礼娅一字一句、堪称冷酷地说出那个真相:“她早就可以单方面屏蔽你的感知了。”
灰原雄心里轰的一声,再没有稳当的东西压住他的灵魂,整个人似乎都要原地飘起,脸上全是巨大的冲击带来的茫然。
尽管语调平稳,海月礼娅的眼神深处还是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隐隐隐隐透出一声叹息:“suzu……”
灰原雄浑身一松,倒在椅背上失魂落魄,喃喃问道:“丰源知道吗?”
她淡淡说道:“暂时没说。”
“那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对账吗?”
“不只,我还希望你和我一起说服丰源,暂且收回千铃的所有权限,并将她软禁起来,直到所有势力都被情理干净。”
灰原雄怔怔地说:“你是还没找到确凿的证据,打算以人数取胜?这样就算他坚持反对,二对一也能通过会议了。”
毕竟海月丰源把suzu当眼珠子爱护,贸然这样做他不会同意。
“不,”礼娅摇了摇头,“他虽然重感情,但是公私分明。在这个清除暗中势力的关键节点上,他不会允许任何一丝出错的可能。”
哪怕这个可能是他们的妹妹。
海月礼娅停顿片刻,再开口时,语速放慢了一些:“我只是希望他少一些愧疚。”
灰原雄没有回答,双眼放空,礼娅也不想再多讲。
于是,车厢里一片寂静,像是经历了一场大地震。
这个寂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一道手机提示音忽然响起。
礼娅摸出手机,看到短信的那一刻,猛地坐直了身体。动作的幅度和力度十分大,甚至车体都震了一下。
灰原雄半死不活:“怎么了?”
礼娅皱着眉,划拉着屏幕说道:“找到珍珠号了。”
“什么?!”灰原雄睁大双眼,立刻坐起来,侧过身子要看她的手机。
她正要看一个传过来的视频,目前还在下载中,两人耐心地等待一会儿,视频终于开始播放了。
白色的屏幕光照亮了两张挤在一起的面庞,他们聚精会神地看着视频。
视频没有声音,画面里只有一片毫无变化的深蓝色水体。
时间过了好一会儿,画面终于有了变化。他们看清了画面中的东西时,两人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海月礼娅的瞳孔微缩,灰原雄更是直接失声喊道:“着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