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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落凰 ...


  •   秋露白穿梭于血煞教各处,路上遇到的零星教徒皆被她一击毙命,剑锋抬起又落下,溢流的血泊映出一双冰冷的眼睛。

      褚无缺已死,这里再无人配做她的对手。

      “沙沙——”草木窸窣,细微碎响飘荡在空中,又有人来了。

      她翩身隐入浓雾中,看着不远处走过两名年轻教徒,一边打闹着,一边绘声绘色讲起今晚集会上的趣事。

      “……你不知道,那黄衣小修手脚筋都被挑断了,就这还能爬到血阵边缘要逃呢……”

      “你是没见教主那表情,哈,就让他爬到了集会结束!”

      “见过外头拉磨的驴吗?就像这样蒙着眼睛转圈转到死!”

      “我听说这样得来的魔气更浓,试了试,果真……”

      剑光划过,说话者向前抬起的脚悬在空中,落下去时却连着身子,整个歪倒在地上。

      秋露白甩去剑上残血,接着向前走去。

      血煞教的情况无人比她更清楚,梧岭屏障之下、不见天日的世界角落,似乎连天道也从未光顾过这里。全教上下近百人,无一人配得上清白二字。

      或许环境真的能将人变成鬼。

      雾海迷蒙,所见唯有不变的白色,一切活物皆被禁锢在五指见方的空间内。秋露白借着天然掩蔽,一路手起剑落,很快行至一方幽静古朴的小院。

      青瓦白墙,墙边种着一排淡紫色绣球花,鹅卵石铺就的小径通向宅院内部,依稀能看见檐角四足蹲立的脊兽。

      这里是教主的居所,也是她今晚最后的目的地,是时候该结束了

      ——在她毁掉那个东西后。

      轻功跃至院内,跨过门槛迈进堂屋,侧墙上几卷立轴装裱的画卷被风带起轻轻摆动,画上皆是同一名女子,时而侍立于满树桃色下,笑容清浅看着画外人,时而垂眸坐于桌案前,鸦色长发勾勒出沉静的侧颜。

      秋露白瞥了眼画像,笔法细腻,浓淡相宜,每一幅落款处均以朱笔写着一个小小的“褚”字,褚无缺的杰作。

      “啪啦。”

      忽听得屋后传来一道瓷器碎裂声,随之升起几道仓促的足音,隐隐伴着女子压抑的哭声。

      秋露白眉头一皱,当即冲过天井,向着声音所在奔去。

      不对劲,她怎么会突然……

      镂空雕花的檀木房门豁然洞开,秋露白旋身躲入一旁空置的厢房,自窗缝中观察着外面的景象。

      最先跨出门槛的是一只银蓝绢鞋,随后轻纱素缦重重垂落,不见来处,如同画中人临世,凭空生出一张妍丽的脸,眉弯远黛,眸若点漆,仙姿玉色。

      可那绝非什么无害的美人像。

      轻纱素裳的女子站在天井中,浓雾中漏下的天光落在她脸上,那双微翘的桃花眼中隐含着怒气。

      “我知道你在这里。”

      泠泠流过一声轻喝,女子望向空寂无人的庭院,目光环视一周,正停在她藏身的厢房槛窗处。

      “出来。”

      秋露白周身笼在窗楹投下的阴影中,眼帘垂落,按在剑柄上的右手紧了紧,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在她的印象中,对方的实力并不高,绝不可能察觉到隐匿于此的她,所以现在……应是在诈她。

      “你既然能找到这里,应当也知道我是谁。怎么?有胆子摸进来,没胆子出来见我?”窗外的女子继续说着,依旧没放弃激她出来的念头。

      “你要到后院去对吧?放心好了,我早在那里设了禁制,除非先杀了我,否则你休想靠近那里一步。”

      对方知道她的目标是什么。

      秋露白眉心紧锁,她本不想与她正面对上,徒生枝节不说,或许还会带来难以预料的影响,但若是真如她话中所说,她也只能先处理掉眼前的麻烦。

      “哒、哒。”

      秋露白从槛窗后起身,几步迈出厢房,停在女子身前三步处。

      “就是你杀了阿褚。”

      肯定至极的语气,面前的女子死死盯着她,怨毒之色从那深黑瞳仁里迸出,像是无数雪亮的利刃割在她身上。

      秋露白默然不语,只迎上她的目光,手中长剑蓄势待发。

      鲜少有人知道,血煞教教主褚无缺有位视若至宝的妻子,不见外人,亦不曾踏出落凰谷一步,只待在这座小院内,避世而居。

      一次潜入调查时,秋露白注意到了这座小院,先时当是褚无缺的居所,但细查才发现,这座四合院内竟还住着另外一人。

      或许不能称之为“人”。

      梧岭残存的凰影,夙眠笙。

      “你不是我的对手。”秋露白道。作为一缕残魂,勉强凝聚人形就已费了无数代价,更何谈恢复战力。

      “呵,不过是借着地利偷袭得逞的小人罢了,你又懂得什么?”夙眠笙冷笑道,“阿褚为着阵法一事费尽心血,到头来万事俱备,竟毁在无名小卒手上。”

      秋露白注视着对方与活人无异的面庞,出口话音冷极:“所以你就心安理得用着血肉奉养,以他人性命铺你的重生路?”

      “蝼蚁的死活与我何干?”

      “你早就死了。”秋露白陈述道。

      “……是啊,我早就死了,但那又如何?只要有一线重生之机,又有谁肯轻易放过?”夙眠笙突然笑了,朱唇牵起,竟平白生出了鬼气森然之感。

      面前人只是褚无缺用禁术重塑的一具躯壳,真正的玄天彩凰早在坠下落凰谷的那刹就已经死了,所剩不过怨念难消的残魂,日复一日徘徊于谷中,遵循本能汲取一切生机,奢望着有朝一日能重生复原,飞出这片束缚她千百年的幽谷。

      她或许能实现夙愿,可因她丧生之人有又何辜?

      “……”秋露白不再多言,慢慢抬起剑,水蓝波光已然汇聚于剑锋之上。

      杀了她,再毁去屋后的阵法,一切就都结束了,不会再有更多人命丧于此。

      潮音鸣啸,寒芒迭起,夙眠笙只一笑,下一瞬,一只虚幻的凰影自她背后跃然而出,凌空展翅,钩喙大张,五色翎羽翩落,直向她所立处奔袭而来。

      秋露白谨慎避过,长剑前递,破影而出,可那终究只是一抹虚幻的影子,现实之物所触不及,它对她亦不能造成任何伤害。

      一人一凰僵持着,面前女子的躯壳早已软倒在地,倾卧于青石苔痕之上,如同酒醉后随地而栖,酣然睡去。

      秋露白瞥了眼怒目高悬的彩凰,忽地移身挪步,向着夙眠笙初时跨出的那间厢房跃去,临门时又闪入其旁一条小道,直奔小院后方。

      “伊——”一声长唳追在她身后,对方显然发觉了她的意图,扑翅压来,试图阻拦她的脚步,但境界差距之下,任何攻击都显得苍白无比。

      秋露白片刻便来到了后院中,假山奇石,凉亭水榭,□□连廊,甚至连终年不散的白雾都被人细心以魔气装置不断驱散,炼狱深谷中的人间仙境。

      阵法会藏在哪里?

      秋露白无心关注园林风景,若是不趁早将阵法供给切断,她只能白白在这里跟夙眠笙耗下去。

      彩凰虚影不屈不挠跟在身后,不时发出几声嘶鸣,尖锐刺耳,似是想以此扰乱她的心神。

      秋露白忽略耳畔的杂音,心中快速回忆着她探查以来获知的全部信息,这座宅院应是彩凰最初坠落之地,那么以褚无缺的作风,最重要也是与夙眠笙性命相关的阵法或许会设在某个双方心照不宣的角落。

      她站在后院庭园入口,将所有景物尽收眼中。雾气尽歇的庭院内,一轮圆月闲闲倚着水榭檐顶,投下的月光照着正中那张古琴,梧桐为基,蚕丝为弦,一旁的乌木茶桌上疏落摆着青瓷茗器,似乎随时会有人回来落座,再续上一杯茶。

      会在那里吗?

      权且试试。

      秋露白飞身掠过粼粼池面,落于池心水榭内。古琴静静卧于案上,她的目光滑过青碧泛光的梧桐琴身,停在天蚕冰丝琴弦上。七根蚕丝剔透晶莹,似与月光融为一体,她放出灵力感知,凝神静息下,窥见琴弦之上附着一丝几近于无的魔气。

      是这张琴?

      彩凰又跟了上来,盘旋于她身后池面之上,似乎在百般尝试无果后放弃了攻击,只不近不远地观察着她的动作。

      秋露白侧首看着它,眸光一动,立时抬起剑向古琴挥去,璨然剑光瞬间笼罩了整个水榭,只听“伊”一声锐鸣,彩凰虚影冲破剑光撞了进来,双翅疯狂扑打着无处不在的剑气,但那凛然剑气径直穿过了它的羽翼,不曾慢下分毫。

      虚幻的鸟羽簌簌而落,彩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水光淋漓,终于力竭地收翅落下,化为人形虚影,她不过是一抹残魂,阻止不了任何事。

      “看来就是这个了。”剑光落幕,自水榭角落走出一道月白的人影——秋露白一手抱着古琴,看着瞠目结舌的夙眠笙,轻轻一笑。

      古琴毫发无损。

      方才的剑光不过是她有意为之的障眼法,古琴早在潮音落下的刹那就被她收入怀中,剑气之下,什么也没有。

      “本来我还不能完全确定,但你的表现告诉了我答案。”秋露白凝声道,“这张古琴,很重要吧。是褚无缺送你的礼物,法阵的阵眼,抑或是……二者兼有?”

      夙眠笙不答,那双眸子追着古琴的方向,碎光浮动。

      她输了。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秋露白抚过琴身,梧桐木上了清漆,温润如玉的触感,不难看出制琴者用心匪浅,“植我梧桐木,待尔游凰栖。设阵法,修宅院,制古琴,他想做你的梧桐树么?”

      “……成王败寇,是我输了。”夙眠笙垂下眼帘,轻叹道。

      生而自由的凰鸟,翩跹而过时被梧岭屏障捕获,坠于山谷,再也没能重新振翅。时过境迁,红颜化朽骨,仅剩的一缕残魂被怨气所缚,不可踏出落凰谷,亦不愿轮回转世,从高高在上的玄天彩凰沦为不人不鬼的魔物。

      千百年来,她凭着本能掠夺周遭一切生机,不知吞噬了多少贸然闯入的凡人,扰她清净者皆付出了代价,除了,那个人。

      褚无缺。

      不过是尘世万千蝼蚁之一,即将被她吞噬时竟说要救她出去,可笑至极,但……从未有人这样对她说过。

      就算是假的也好,比起一眼望到头的命运,虚幻的希望像是她抬头望向夜空时看见的那颗星星,遥不可及的地方,微弱缥缈的亮光。

      很漂亮,她很喜欢。

      她放走了他,想着不过是少吃一顿罢了,却没想到几天后他又回来了,带着几具新鲜的魂灵。

      她笑了,只觉世上怎会有如此痴傻之人,明明她都已经放他离开了,明明一走了之就好,她根本不可能离开落凰谷追上去,她知道他说的不过是求生时信口胡诌的鬼话,骗骗她也就算了,怎么连自己也骗了进去。

      但他偏偏就这样做了下去,供奉血肉,钻研禁术,开宗立教,到了最后,竟连她也信了那句为求生存编出的谎话。

      他说他会救她出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帮她重塑肉身,助她摆脱禁制,直到有一天,五彩的羽翼再度萌生,玄天彩凰振翅凌空,亲身飞出这片束缚她千百年的幽谷。

      迟来千年的援救。

      她信了,等着他兑现诺言的那一天,也等着,他们一同离开梧岭的那一天。

      可她等不到了。

      阿褚死了,阵法将破,往日种种,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但就算明知如此,再来一次,她依旧会这么选。

      不论是为她自己,还是为了,她所爱的那个人。

      “铮——”七弦尽断,灵光大盛,清池之底,一圈血色法阵缓缓浮现,血红霞光攒动,激荡数息后缓缓归于平静,黯然沉寂于池底。

      彻底结束了。

      随着中心阵法毁去,血肉魔气道供给骤然断绝,反噬的代价落在夙眠笙残弱的魂灵上,不过瞬间整个虚影都开始解离破碎。

      虚影徐徐升上天际,自下而上散碎成点,成片连绵的浓雾挡不住将死魂灵的目光,夙眠笙望了眼他们的宅院,他们烹茶抚琴的水榭,嬉笑作画的花树,亲手种下的绣球花,短暂而美好的记忆。

      最后,她的目光转向落凰谷出口,久久注视着细狭缘壁的一线天。

      一点亮光在那里闪过,如同流星的光芒,转瞬即逝。

      夙眠笙唇边扬起一抹笑容,带着少见的温柔,缓缓阖上了墨色深浓的桃花眸,一滴泪自眼尾滚落,凝然如痣。

      会有人代她走出这座落凰谷。

      至少在这场对弈中,她并非满盘皆输。

      ……

      秋露白杀死了血煞教中所有的教徒,从地牢中放出了被关押于此的人牲。血煞教抓来的人牲修士凡人皆有,最早的一人已在不见天日的地牢中待了五年,因为特殊体质免于一死,但每隔半月便会被抽去半身血液供魔功修行之用,再吊着一口气继续循环往复,直至今日获救。

      而后玉清门查清了暗道石室里红色矿石的作用,那是梧岭特有的一种矿石,整片山脉只剩下这几块,是褚无缺为复活彩凰所备的材料。诸如此类的素材还有更多,皆被他藏于教内各处,只为了最终禁术法阵成功启动。

      秋露白看见了他钻研禁术所用的手记,为首的那页画着一条奔腾的火河,河上站着一个人,迎向前方,双臂伸展如鸟翼。

      下有一行褚无缺的注释:「淌过火河,可得新生。」

      后页开始便是复杂冗长的术法剖析,每一种材料后皆跟着详细的说明,从获取途径到使用说明无一不全,整本手记从前到后,跨度超过百年。

      夙眠笙被困落凰谷千年,填进无数人命以求自由,白骨深埋地底,血肉腐烂殆尽,终究化为了梧岭的养料。

      包括她自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5章 落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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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专栏预收《乙游男主们都来攻略我?》来看看叭 本文隔日更,有榜随榜更,收藏评论大欢迎~ 因为作者也想看,所以一定不会坑文哒(笔,你给我自己动口牙)(≡ω≡) 段评已开,欢迎来评论区找我玩,看到都会回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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