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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花府 ...

  •   花府上,大丫环邀月正忙着奉茶。

      自一个月前,花家老太太收到矴州来信,得知娘家侄儿病逝,侄孙女已启程来京,老太太的心就没放下来过。

      左等右等,终于在昨日又得到信。今天一大早,天还没亮,老太太就打发车子去城门外候着了。

      这时候,媳妇、孙媳妇们已请过了安,老太太没发话,谁也不敢走,都等着与曲家表小姐见面。

      喝完两盏茶,该说的话俱已说过。邀月看到了老太太平日打盹的时辰,劝道:“先歪会儿吧,曲姑娘她们走西门进城,要到这儿且早呢。”

      老太太同意去休息,犹自不放心,让人给管家媳妇传话,一定要她待在门口,曲姑娘一到就立即领进来。

      邀月又说:“几位太太也该回去歇一歇。”

      老太太笑了:“我也真糊涂,亏你提醒。她看我们一屋子的人,挨审讯似的。晚些再见不迟,先认识了姐妹,自在些。”

      于是老太太去休息,三位太太各自回房,厅里就还剩下两个年轻媳妇和四位大姑娘。这是老太太的两个孙媳妇,两个孙女,以及孙女的两位表姊妹。姑嫂六人围桌坐着说话,倒是其乐融融的样子。

      大奶奶郑瑷宁近日又犯了失眠症,为打起精神,用力按着眉心。

      大太太的侄女、表姑娘郭诗钰见了说:“嫂子这一向还是睡不好?上次的香若好用,我再给你配些。”

      “那还得多加沉香。不过上等沉香难得,次的就欠点儿意思。”瑷宁道,“上回那些虽没用,但味道我果然喜欢。我在屋里时总燃着,看见你表哥要下值才拿开,敞窗通风。——他闻不惯,说家里乱七八糟的香味,吃饭时败坏胃口。”

      “是我没调配好。”诗钰低着头说,“我回去换几样,再请嫂子试试。”

      “我随便说说,你也太当真客气了。外头什么买不到,哪有让客人辛苦的道理。”瑷宁嘴边半噙着笑。

      二奶奶韩映雪这时说:“待会儿咱们又多一个姐妹了。昨天听到信我就等不及了。只是这曲妹妹实在可怜,大老远来了这里,不知习不习惯?”

      瑷宁也叹息:“其实要论起来,京城才是她的家乡,这也算是回家来了。”

      二姑娘花瑛道:“不知这位表姐是不是会像宝画表姐或是宝屏表妹。宝画表姐可漂亮哪。”

      映雪说:“我还没看见过宝画妹妹呢。”

      “早两年她爱来玩。”瑷宁说,“后来大了,各家有各家的事,还老厮混在一起吗。”

      “毕竟是姐妹。”映雪又说,“这时候该把屏妹妹请来,她们堂姊妹自然更亲了。”

      “来日方长,咱们这些人就够聒噪了。”瑷宁笑道,又说,“舅老太爷当年也是才子状元,这位表妹没准是大才女。”

      “那好哇。”花瑛说,“可惜她没生在京里,不然一准能比下任姑娘,第一才女就在咱们家了。”

      映雪便笑着说:“任姑娘有那样厉害,我不信,你们这些人竟都比不了她?”

      “我听人说卫公子赞她的画有‘摩诘之风’呢。”花瑛道。

      “三妹未必就没什么风?”映雪笑指三姑娘花瑶,“我瞧瑶儿画得多好啊。”

      花瑶本正呆呆听着几人说话,冷不防被提到自己,颇有些慌乱无措,红着脸摇头:“我不过画了几天,还差得远。”

      瑷宁说:“三妹妹就是太自谦了,可见是有真本事。你哥哥他们不都说你画得好?你们喜欢画画,我就去打听,谁教得好请来家里。有个好老师,还怕学不成大画家?”

      花瑶感激又羞涩地看着大嫂,一时没想好要还是不要。

      另一位表姑娘是二太太的外甥女,名叫戚晚。她一直安安静静没开口,这时说:“我听说有位孟翰林,先前曾教卫公子画画,任姑娘也得过他指点。那位老先生要先看过三幅作品,才决定能不能教。两位妹妹都画得这样好,一定没问题。若是请了他来,我也跟着长长见识。”

      花瑛已经转开头,只管去和嫂子映雪说话。

      花瑶正坐在戚晚旁边,听到这些,脸更涨红了,小声地说:“我随便画两笔解个闷儿罢了,哪里就当真学起来。我不想学。表姐画得比我强许多,去请他才好。”

      “我并不是。”戚晚一下子臊得脸通红,也不说话了。

      瑷宁见状,连忙岔开。她虽讨厌戚晚,但这当儿要是姐妹认真拌起嘴,谁再掉几滴泪,她这个大嫂就更难办了。

      其实瑷宁最近休息不好,多一半是因为心里不能安定,心里的不安定又多一半是为郭诗钰、戚晚两人起的。

      老太太不止一次夸过这两位表姑娘。疼爱小辈是人之常情,本不算什么。可老太太还没个重孙子呢,怎么可能不盼着。瑷宁觉得自己的多心绝非毫无根由。

      自然,两位表姑娘不是没来没历的人:郭家现今虽落魄了,郭诗钰又是旁支庶女,到底是大太太正经的族侄女;另一个是穷秀才的女儿,父亲死后,跟着改嫁的母亲,也进了个殷实人家。

      两人正是老太太喜欢的清白人家的闺女。可按说,清白人家大都有骨气,不愿意好好的女孩儿给人做小;就算家里穷点,有两位太太帮忙,什么事不能解决?至少为姑娘们找门好亲事易如反掌。

      谁知,两位太太却先后领她俩来花家长住下,很难让人不作他想。

      何况两人确实长得千娇百媚,成日“嫂子”长“嫂子”短围着她献殷勤,瑷宁实在是心口发堵。

      不过她相信自己的丈夫,知道花沛眼下未生二心,但也只是“眼下”。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瑷宁到底不痛快。

      而现在,嫌不够热闹似的,还要再来一位表姑娘。

      当然,这位表姑娘不同,是老太太的娘家至亲,差不多相当于又一位小姑。那也不好应付,谁晓得这姑娘是什么脾气。姐妹间要有个厚此薄彼,会不会又有谁闹意见?

      瑷宁正暗自叹着,突然院子里的小丫环急急走进来报:“曲姑娘的车子到门口了。”

      几人忙起身,纵然衣服并没乱,也叫丫环整理整理。

      老太太这时被邀月搀了出来,也不坐下,就立在厅中等着。众人之中,没有谁见过老太太这个样子,一时间大家不由都紧张起来。这里头好奇有之,同情有之,担心亦有之。

      好奇曲姑娘会是什么模样;同情她无依无靠、远道投亲;担心的则是怕这姑娘无甚招人稀罕之处,令老太太落得失望——甚至或许有心思狭促的,却巴不得如此,好瞧热闹。总之,当管家娘子进门时,所有人的眼睛都齐刷刷落在她挽着的女孩儿身上。

      老太太已不管不顾搂住了那姑娘,连声说:“像,像……”是想起了年少时的弟弟和侄子。

      其他在场之人皆是小辈,未曾见过曲氏父子,自然想不出二人当年是怎样的大好才貌,但此时俱已看清这位曲家女儿确实秀色夺人。纵使经历长途跋涉,略染疲惫之色,也掩不住天然一段芳姿:影如风摆新柳,娉娉袅袅,宜动宜静;目似月笼澄潭,盈盈脉脉,难写难描。

      大家眼看到,心赞到。要说府中目前这几位姑娘也是无不出众,在一起花团锦簇,散开来各有千秋:二姑娘娇,三姑娘柔,两位表姑娘一个倩丽大方一个妩媚含蓄。偏生这新来的表姑娘还能美出别样,清雅中透一抹明媚,明媚中多一丝宛转,宛转中又添一点生动。谁知那矴州是何等样的山水,竟能养出这般的人儿!

      老太太拉住银荷,不知怎样心疼才好,好一时才想起坐下,搂她坐在身边,含泪说:“早几年我就想把你接来了,你父亲却不允,他也不肯回来看看。还有你祖父,就算和你伯祖父有疙瘩,这么多年哪有解不开的。唉,如今姊弟三人里面就剩了我一个。曲家子侄里面,我最喜欢你父亲,他竟也……没想到一别二十多载,我竟再没见到。”

      在银荷眼中,这是一位慈爱又不乏气度的老人。要是由心姐姐还活着,这便是在世上她最亲的亲人了。银荷心想,喉咙一下子哽住了。

      “父亲也一直念着姑祖母。只是母亲是矴州人氏,不愿离开故土。母亲去后父亲始终不得开怀,他曾说:‘我虽记挂京里的亲人,但回去的心思却越来越淡了。我在矴州多年,又成了家,不能算做异乡孤客。况你母亲家中已无其他人,我不能再离开,丢下她孤孤零零。’父亲原先是想要送我回京,只是我也不忍父亲孤单一人,愿陪在父亲身边,略微尽孝。如今姑祖母疼我,我便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

      老太太就擦泪笑道:“对,正该如此。你和你父亲都对。我也不是真埋怨他,便是先前有点儿,看见你也不怨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别伤心了。来,先见见你嫂子、姐妹们。”

      于是瑷宁、映雪和几位姑娘围上前来,挨个与银荷相认。各人叙了姓名年岁,姐姐妹妹称呼着。大家又向银荷问了些话,她均按照由心语气一一作答。

      众人瞧她比实际年龄似还显着小些,却已行止有度,说话间语调轻柔,情真意切,也并不顾影自怜,实是位教养很好的少女,与京城闺秀一般无二;且她举止中更有一派天真,便是偶有不大合规矩处,也丝毫不显生硬粗鄙。谁也不敢说这样一位姑娘还有欠缺,大家惊叹之余,再无挑错的心思。

      说了一会儿话,老太太想着赶路辛苦,就叫丫环织雨带银荷先去休息。

      织雨知道老太太已选了自己服侍表姑娘,又亲眼看到这位表姑娘品貌无双,心里很欢喜,一路上说:“姑娘,慢些,留神脚下。咱们这是往清圆居去,要走几步。以后姑娘住在那边。虽离老太太稍远些,但清净,在咱们家也算是顶好的地方了。”

      银荷只觉得这府中处处都好。从外面看时,层楼叠榭,幽深壮丽。待进来后,方知内中犹有大丘壑。前院屋宇之气派轩昂毋庸赘言,更妙在举目之内皆是清樾,若隐若现又遇花香,楼阁众多却不觉压抑。此时她安步在花园中,周围山石错落,流水淙淙,花木葳蕤,亭台轩榭不一而足,虽已是暮春时节,仍感到春意深深,沁人心脾。

      银荷早先伴着由心一同学习,颇得了些曲展的传授,对于园林景观的布置并非一窍不通。此时便看出这庭园建筑充满了巧思,又不卖弄,处处显示出朴实典雅。而她也明白,虽则表面看来毫无刀斧凿痕、刻意人工,其实背后非耗费大量人力金钱不能办到。

      这些京城贵族倒真是懂得享受。她不禁心中感慨:“果然如姐姐所说,她姑祖母家里非同一般。难怪人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唉,第一关大概是过了,往后又将如何?”

      两人走得不快,约一盏茶的时间到了清圆居。面前是一带屏障般的蔷薇花墙,将真正的院墙和院门隐在其间,若不是隔墙望见柳枝摇曳,倒不易看出这后面还藏着一个小园子。进门后,迎面便是一小方荷塘,伞盖般的荷叶遮住了半个塘面。银荷见了,不由轻轻“呀”了一声。

      织雨笑道:“姑娘瞧此处可好?”

      “这个地方倒让我想起了过去家中时,我和……”银荷差点儿说出姑娘二字,赶紧住口,见织雨还等着听她说,顿了顿又说,“过去我身旁有个姐姐,我们两个常在池边亭子里下棋。可是来时路上她生病故去了。”银荷说着就红了眼眶。

      织雨见她伤心,赶紧说:“姑娘莫要难过,以后有我伴着姑娘,姑娘可别嫌弃我不会下棋。”

      银荷微微摇摇头:“怎会,我也不是真的下棋,消磨时间罢了。”又惆怅道,“父亲喜欢荷花,家里也有一塘荷花,我看了,好像是回到家中一般。”

      “那太好了,现下这里可不就是姑娘的家嘛。”

      两人一边说,一边穿桥而过,进了屋中。邬嬷嬷和路上买来的一个丫环小朝,早已被人带来了此处,正在候着。邬嬷嬷本有些焦急,见银荷无事,放下心来,自去收拾东西。

      很快有小丫环端来热水,织雨上前服侍银荷梳洗更衣,银荷便有些不自在。她自己也是做丫环的,几曾有被这么多丫环围着伺候的经历。

      尤其是,织雨还令她想起了昔日由心的大丫环金夕——向来在心中当作榜样的人。

      织雨是家生丫环,年岁不大,在花家资格可算挺老了,性子也沉稳。她以为银荷初来乍到,年少羞怯,便打发走旁的人,慢慢说些自己的事。果然,不大会儿,两人已经十分熟络,银荷也放松下来。

      这时,老太太那边传膳,织雨便同银荷过去。

      老太太平时并不和儿媳们一道用饭,今日因银荷来,请了三位太太。

      大太太郭氏向陪房杨嬷嬷哼一声:“乡里的丫头,有什么好见?”

      “怎么突然来这么个人,谁也没见过,老太太念了个把月。”杨嬷嬷咕哝道。

      “年纪大了爱念叨。”大太太不在意地说,“说来这丫头倒可怜、有志气,父母都没了才来投亲。我要诗钰来也因为这个,何况怎么说诗钰也姓郭。——她那个外甥女和我们家哪有半点关系?好听些是亲戚,也不能赖着不走。又不是没了爹——既改了姓,就认到底。谁不明白她们打的算盘——再添两个姓花的小鬼,将来多霸一份家产。以为自己有那个命!”大太太冷笑。

      “太太莫嫌我说话俗。恐怕是以为她家里的鸡,个个会下双黄蛋。”杨嬷嬷凑趣道。

      大太太不喜二太太,有事没事总要贬损几句,不过,到了老太太屋里,她是满脸透着和气大方。

      银荷见了三位太太,吃过饭,众人又说笑一会儿,等老太太午睡,便各自散了。

      晚饭后,银荷正收拾东西,瑷宁又来陪她说了说话。

      送走瑷宁,银荷问织雨:“家里的事情都是大表嫂在料理吗,她可真能干。”

      织雨说:“可不是呢。本是原先的二太太管着,可惜后头她身子不大好,大奶奶嫁过来后就交给大奶奶了,再后来二太太没了,老太太又常说,年轻人能当家作主,方是兴旺之道,这些年就由大奶奶一直管下来。”

      银荷方知今日见到那位美貌和善的二太太原来是续弦,便说:“我还以为三妹妹是这位二伯母生的,她们长得挺像,都那么美。”

      织雨小声道:“三姑娘确实是现在这位二太太所生,当初她原是姨太太。先前没了的那个还更美,当年中书令的孙女,唉,那样貌和气派,没几人能比得过。”她犹豫一会儿,又说,“也不必瞒姑娘,二太太扶正的时候,老太太不大乐意,不过想着大爷已成了亲,连三爷也大了。这位太太又刚生了五爷六爷一对双生子,亲娘跟前养着到底好些,最后才答应了。”

      “还有一对双生子,”银荷奇道,“果真长得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我们也经常认错,明天姑娘看分不分得出。老太太说早上几位公子过去问安的时候,正好请姑娘都见一见。”

      “啊,明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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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三日一更,可能加更,不会断更,感谢收藏。 没更的两天在更别的文,指路: 西方罗曼——《奥丽芙与伯爵大盗》 现言——《不可能三角》 另有完结古言《嫁人后,死去的白月光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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