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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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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管家已经进来催过两遍了,可是杨县令依旧没有要挪窝的意思。他手里攥着帕子,漫不经心地拭着嘴角,阴郁的眼睛却不时瞟向对面坐着的夫人。他费力地想从她的眉梢,眼角,鼻孔,甚至是她头上戴着的钗钏里找出那么一丝丝愧疚的情绪,但是,没有。那只钗子上头雕着一只活灵活现的鹧鸪,这会儿它正高昂着脑袋。杨县令觉得它那只绿松石做的眼睛里也充满了对他的不屑。
杨县令用目光更加频繁地向夫人发起进攻,他必须尽快结束这场冷战。可面对他相当凌厉的攻势,他的夫人只是垂着头,用勺匙不急不徐地搅着碗里的粥。杨县令的目光落在夫人微微隆起的腹部,终究是软了下来。他站起身,将帕子递给一旁服侍的林妈妈,吩咐道:"那粥怕是凉了,你去帮夫人热一下。"
"是。"林妈妈低头应道。
杨县令走到大门口,管家已然备好了车子,恭敬地侍立在一旁。杨县令扶着管家的手正要上车,却见他的妾室杜秋芳袅袅娜娜地走过来。这杜姨娘今日穿了件水红色的琵琶襟小褂,笼着翠色的散花绉裙,整个人似一朵娇艳的玫瑰。杨县令情不自禁地走上前,伸手向她的腰上摸了一把,笑道:"你怎么来了?"
杜秋芳一双美眸泛起莹莹泪光,轻轻地从杨县令怀里挣脱出来,颤颤巍巍也冲他福了一福:"妾身听下人说,昨天夜里夫人和老爷为后院盖戏楼的事争执。这原是妾身的主意,没想到会惹夫人不快。妾身恳求老爷不要再盖了,夫人现在有了身孕,实在生不得气。"
杨县令见妾室一幅泫然欲泣的模样,大为不忍,连忙扶她站好,安慰道:"戏楼的地基已经打好了,建起来也不费多少事。至于夫人,你不用担心,回头我自会劝她。"
杜姨娘仿佛不胜欣喜地依偎在杨县令身上,娇声道:"妾身听闻夫人出身蜀地的书香世家,当年老爷捐官,夫人的娘家出了很大的力。妾身想盖戏楼,不过是为了老爷闲的时候能散散心罢了。老爷不值得为这样的小事和夫人拌嘴。"
杨县令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霾,旋即笑着捏捏妾室的手,温言道:"好,好,你的心意,我明白。"说罢转身登上马车。
屋里,林妈妈还在原地站着,额上的冷汗已经差不多干了。她看了眼手里皱巴巴的帕子,又看看依旧低着头搅粥的夫人,终是犹豫着开了口:"夫人,粥凉了,我给您热一热吧。"
夫人没有回答,继续重复着刚才的动作。林妈妈感到额头上的汗又冒了出来。许久,夫人抬起头,笑容温婉,语气平和:"不用了,林妈妈。你站了一早上也累了,下去休息吧。记得吩咐彩画,让她把檀香点上,把佛经和素纸备好。"
林妈妈怔怔地望着夫人的笑脸,只觉得喉头一阵酸涩。她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她冲夫人点点头,挪动着僵硬的双腿缓缓退下了。
杨县令的管家名唤杨忠。今日本该他赶车,他却一把将缰绳丢给一个小仆童,自己弓着腰钻进了车厢里,在杨县令侧面的空地方斜签着坐下。杨县令素喜杨忠头脑机敏,能说会道,见他这般尊卑不分,倒也并不责备,只是淡淡问道:"怎么,有事?"
杨忠仿佛很是惶恐地立起身子,却嘭地一头撞在车厢顶上,这下倒把杨县令逗笑了。杨忠不顾头痛,忙向杨县令作揖,恭敬地说道:"小人这两日听见个新鲜事儿,想跟老爷说说。"
"哦?是什么?"杨县令阖上眼养神,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四月初四是文殊菩萨生日,好多人都在寺庙里供了海灯。据说这海灯就是菩萨的法身,据说在佛前供灯可以光谱四方,得于天眼,得善智慧……"
"行了行了,打住!"杨县令不耐烦地摆摆手,"你要是闲得发慌,就给我好好盯着后院的工程,别出了什么岔子。"
杨忠赶紧闭嘴。等快到县衙了,却又像是自言自语地嘟嚷起来:"小人听街坊邻居们说,何县尉在玉佛寺捐了个三两的海灯……"
"什么?他的月俸才几个钱,竟肯在这上头花恁多银子?"杨县令猛地睁开了眼。
杨忠一脸委屈地说:"没准他是想捞个好名声。毕竟写了名字挂在庙里,看到的人谁不夸个好字?一想到他上回为一件芝麻绿豆大的案子当众让老爷下不来台,小人心里就——"
"大不了,我也捐个海灯,捐个五两的,比他捐的大。他的供在玉佛寺,我得再找个地儿。"
杨忠一看有戏,连忙道:"老爷觉得县城东关的光明寺怎么样?那地方风景优美,地灵人杰……"
杨县令抚额道:"都行,只要不和他的在一处。你替我去办吧。"
这时马车在县衙门口停住了。杨忠急忙爬出车厢。他一只手拉住车帘,另一只手扶住杨县令。进了大堂,主簿早已将卷宗整齐地摆在桌案上。杨县令挥挥手,杨忠会意,忙瞪着眼冲主簿说道:"县令大人坐车累了,需要休息一会儿。你先把那堆东西搬走。"主簿喏喏地应了,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堆东西退下了。
杨忠先服侍杨县令洗了脸,又奉上一杯香茶,方才赔着笑脸说道:"小人有个愚见。老爷既然在寺里捐了海灯,何不顺便请几个和尚来家里念叨念叨,保佑夫人这胎平安顺遂?"
杨县令眯着眼,懒懒地道:"也罢,反正也不是什么麻烦事。既然海灯供在了光明寺,索性就请光明寺的师父吧。"
杨忠见事成了,心中欢喜,不由得笑道:"听说光明寺里现有个师父,诨号叫玫瑰和尚,老爷可知道么?"
杨县令刚喝一又茶,听了这话差点喷出来:"什么,他一个和尚,居然叫……这是什么意思?唉,真是世风日下!"
杨忠笑道:"他到底是什么人,老爷见了,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