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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除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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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塔休憩的石台后,有一间木屋。
倾斜着屋顶,木材缝隙间漏着日光。
还未散去的湿气让屋子中的纯木板凳凉得硌人。
像是上世纪的建筑风格,乔问枫嫌弃地移开目光。
进门时顺手将枪杆靠在墙边,才刚坐下,转身看到扶着墙跟过来的殷塔。
长过脚踝的白发拖在地上,和雨后潮湿的泥土黏在一起。
“殷塔,”
那双白眸看过来。
“你的头发脏了。”
雪白的身段蹲下去,殷塔试着去摸沾地的头发。
更多的发丝掉在地上,很快混成一团。
没有视力的神迷茫地捧起几缕长发,黏腻的触感闯进手心。
就蹲在门槛旁边,捧着头发越擦越脏,原本无瑕的手掌、衣袍都仿佛被泡进泥中搓洗过一般。
“别动了。”
乔问枫还记得自己装出来的脚伤,瘸着腿走过去,一把握住还在擦拭长发的手。
伶仃手腕被他锢进手掌,凸起的腕骨抵在手心。
山灵之子,看着挺高一个,蹲下去还没有他的枪杆高。
头发脏了也搓不干净,他真的是神吗?
乔问枫怀疑的目光投向身前蹲着还在用另一只手坚持拾头发的神。
连脸颊都蹭着泥水。
粗粝的拇指拭去脸颊上的赃物,带出一道刺眼红痕落在脸边。
这个笨拙的小瞎子终于不再动弹。
“我擦干净了吗?”
乔问枫不知道这个小瞎子哪里来的自信问出这种话。
还瘸着一条腿,他把小瞎子从地上拽起来。
小瞎子被晃得一个踉跄,纤瘦长长一条的身板直直往前撞,被乔问枫面无表情拉进怀里。
他拽着人往外走两步,又被脚下纠缠的长发闹得心烦。
“我给你洗。”
他就没见过这么笨的神。
忽略神推拒的动作,他一把将殷塔连着头发扛在肩膀,一脚低一脚高的人把肩上这位山灵之子带到清潭边。
潭中水清,一眼望到底部圆润的青黑石头。
乔问枫把肩上的神放在岸边,提着沾着泥的头发扔进水里。
飞溅的潭水打在安静的殷塔脸上,不动声色的脸颊上蹙紧眉头,他微乎其微往远离水池的地方撤了撤身子。
敏锐观察到对方动作的乔问枫冷笑。
小瞎子还不喜欢洗头发。
四散的白色长发在水面上荡开一片,仿佛亮夜映进水中的皎皎月光。
乔问枫手指毫无阻碍穿过长长秀发,沾水即掉的泥点很快消匿水中。
“重”
小瞎子半天吐出来一个字。
乔问枫手指停住,他好笑地转头。
面无表情的瞎子神坐在水边,好像刚刚语带委屈的话并非出自他口。
过半沾水的长发却是分量不小,盯着手指都要扣进泥地保持平衡的小瞎子,乔问枫左手一甩,溅起的水珠划过一道凌厉刀光。
“看在你帮过我的份上,免费帮你割掉些。”
“神没有必须要长头发规定吧?”
小瞎子没说话,只是拧过头,将整个后背留在他视线中。
手起刀落,肩膀以下的洁白长发被斩断。
乔问枫还未展开手心细细去看,点点白光绽放于白发之上。
这是什么——
无声无息间,骤然破裂,白绸缎似的长发仿佛从未存在。
只剩下飘在空中的光点上浮着消失在天光之中。
被昙花一现的景观晃了神,终于按下他是不是升起的是否为神的怀疑。
乔问枫按住小瞎子好奇地去摸肩上发尾的手。
泥土粘黏在两人手心间。
如果殷塔真的为神,他带来的那支枪能杀死对方吗?
他垂头看着坐在身边一动不动的殷塔,人偶似的五官并没有因为长发的消失而逊色,反而常见的披肩发为他增添几分人间烟火气。
若是不说,谁能想到这看上去应该被好好保护的洋娃娃,是守护四方青山徐流的山灵之子,是需要生童献祭的万物之神。
俯身将殷塔的双手按在水中,流动的潭水让殷塔的手瑟缩一瞬,乔问枫察觉到了,他偏头,眸子中泛出无机质的残忍:“殷塔,人要怎么杀死神?”
神佑人,神对人知无不言。
第一次见面,殷塔就告诉过他。
骨节宽大的手指穿梭在殷塔纤长的五指间,细心将手心手背的泥点洗净,又撩水一点点耐心冲刷殷塔蹭进指缝间的泥土。
他摸得到殷塔腕间的脉搏起伏,动作温柔到仿佛照看情人。
深陷眼窝中的瞳孔封着深不见底的暴戾。
神既然为自己做出如此选择,就应当承受如此后果。
殷塔还是一副洋娃娃模样,没有多余的疑问,他坐在地上,轻声道:
“神是不能被人杀死的。”
话音刚落
喉间一凉
刀尖带出的血线一直延伸到几米之外,澄澈潭水中溶解成粉红色。
血液顺着殷塔脖间的伤口涌出。
才温柔割掉殷塔累赘长发的刀刃再次出鞘,没有任何阻力割破殷塔的喉管。
乔问枫被溅一身,闻到锈味和腥味。
原来神的血也是红的,和凡人一样,也有味道。
不过瞬间,外涌的鲜血回流,喷溅地面水潭的血水沿着来时的轨迹逆行,破开的皮肉完好如初。
乔问枫还维持着划出短刀的动作,瞳孔中白发白瞳的殷塔已经恢复原状。
“你杀不死我。”
剪短的发丝从乔问枫鼻间甩过,殷塔抽出自己的手,从地上站起身。
受惊的鹿和虎涉水而来,将殷塔与他隔开。
虎头拱在殷塔腰间,殷塔试探着伸手按住虎头,慢吞吞爬到虎背上坐住。
未着鞋履的莹白脚丫沾着泥土,蹭在老虎的虎毛上,老虎没有任何抗拒,静静站在原地。
支着长角的公鹿低下头去,耐心将殷塔脚上的泥土舔干净。
直到绕过水潭的红眸白兔来到他们身边,三只动物才带着殷塔远去。
回到几十米之外的木屋里去。
乔问枫在他们离开后就低下头,他盯着自己手里的短刀,一尘不染的短刀仿佛从未沾过血。
但他知道,他割破殷塔喉管的瞬间并非错觉,虽然只是短短一个瞬间。
咧开的嘴角兜不住锋利的牙齿,乔问枫将刀刃收回到腿间绑着的刀柄中,原地吹了声口哨。
如果他没看错,这小瞎子刚刚抽手的时候是生气了吧。
猛然皱巴的鼻梁和微扬的斜挑方眼
站起身的瞬间又变成那个仿佛没有任何情绪的山灵之子。
虽然也只是短短一瞬,乔问枫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会生气的小瞎子
他还以为这小瞎子真跟自己说的一样,是个只会庇护世人没有私心的神呢
乔问枫手臂放在脑后,变换的视线最终停留在湛蓝的天空。
他跷着二郎腿,枕在河边晃脚。
比起研究怎么杀死瞎子神,好像琢磨怎么惹小瞎子生气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