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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玉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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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堂内,青影伫立,画卷舒展而下,纤手抚之,画中竹影微动,孩童戏水,撩起水面涟漪,夫妻谈笑,把家还。
“母后。”
沈施一惊,迅速收回覆在画卷上的手,这不过是一副的墨竹画,单单只有竹影与竹叶做伴,却触及她过往的记忆。
裙摆随着转身飘动,恰似因风摇晃的荷叶。
门外不远处季随静默地站着,沈施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后便下移,宠溺揉了揉抱着她的“糯米团子”。
穆公公在沈施临盆前都未找到下胎药中最主要的药材,被以欺君之罪判处死刑。
于是沈施腹中的孩子最终仍是生了下来,名元弘,小名唤平乐。
结果不过几行字,可一路的过程都在沈施身上刻下了一道道的印记。
孕初时,身子虚弱,连流食亦咽不下去,咽下一点又吐出来,后来季随来看她,她一看见那张脸便开始干呕,他一靠近,她就忍不住颤抖。
这种情况持续了几月,御医冒死建议季随非必要勿踏入鸾凤殿,此后沈施逐渐有所好转,到了临盆时又大出血,险些将命留在了鬼门关。
季随闯进来威胁在场人,若沈施出事所有人一同陪葬。
沈施本以为她快死了,一点劲都使不出来,甚至安慰自己如此也能早日同家人团聚,就是放下不下朱颜,怕她在宫中受了欺负。
可当她在模糊中瞥见季随的脸上,心里团着一口气,一咬牙竟将孩子生了出来。
季随走来握着她的手,她都无力抽出,晕了过去,只隐约听见稳婆说:“或因真龙之气护体,娘娘才脱离危险。”
自此,沈施彻底昏了过去,再睁开眼时,一旁的嬷嬷手中抱着金黄色的襁褓蹑着步子走来。
“娘娘您生了个小皇子呢,以后定会与陛下一样。”
原先在腹中时,沈施便不喜,听了她这句话,更是心生厌恶,像季随真是完了。
“小皇子之前一直在找娘娘,难得哄睡了,娘娘不如给小皇子取个小名罢。”
嬷嬷轻拍着手中的襁褓,轻柔的将他放置在沈施身侧。
而沈施闭上眼装睡不想去看他,耳边嬷嬷还在劝她,说着刚出生的皇子有多么娇小玲珑,企图唤醒她的母爱。
她不回话,躺在床上,嬷嬷没招了,默默退出寝殿,让两人培养母子之情。
闭上眼,沈施耳边响起,她母后的声音,沈逸刚生出不久,招呼她过去。
“凝意,你瞧怀思,比你刚出生时粗陋多了。”
“还记得你刚出生时便长得水灵,如今愈发可人了。”
沈施还记得沈逸刚出生时脸都是皱在一起的,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沈施撑起身子。
襁褓中一个不过小臂长的孩童安详地躺着,眼睛紧闭,鼻子小巧玲珑,鼻尖还带着微微粉红。
沈施伸手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脸上不自觉洋溢起笑容,“叫平乐,好不好?”
平乐依旧闭着眼睛向沈施偏头,“不喜欢啊,那没办法母后不会取名呀,小平乐,真希望你平安快乐地长大。”
既被冠以皇子,又怎会仅被期望平安快乐,季随为其取名为元弘。
元,为首;弘,为大。
一定程度上,平乐的出生暂时杜绝了前朝大臣的口舌,起码大宁后继有人,不过只要一阵风让平乐染上风寒,就会化作朝堂之上的阵阵妖风。
但至少目前维持着风平浪静,于是季随有了更多的时间到鸾凤殿转悠。
掐准沈施不愿在平乐面前争吵,季随父凭子贵同沈施在平乐面前伪装作恩爱伉俪,一装就是六年。
“平乐学了甚,可否同母后讲讲。”沈施蹲下来理了理平乐的衣裳,柔声问道。
平乐笑着点头,拉着沈施的手往屋里走去,口中说着,还手舞足蹈地演示,甚是生动,将沈施也逗乐了。
外面站着的季随很是自觉地跟了上来,坐到沈施旁边,抱住她。
手刚覆上沈施的腰,她身子一僵,笑容凝在脸上。
“母后,怎么了?”
“平乐刚才讲的母后有些不懂,可否再讲一遍?”沈施又恢复原状,手托着下颚,闲适地靠在小桌几上,含笑望着平乐。
等讲的差不多,平乐扑到沈施身上,沈施拿着帕子擦去他额角冒出的细小汗珠。
“今日庖厨里做了新的糕点,让朱颜姑姑带你去,好不好?”
“好,平乐最喜欢母后了。”
待平乐走后,沈施扯开季随的手,朝内室走去。
她尚未走出几步,又被抱住。
沈施偏过身子,手抵着季随的胸膛想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平乐还在呢。”季随抱着她换了个位置,方便沈施用余光瞥见门口返回的平乐。
趁着沈施心虚地将推开他的手放下,季随吻了上去,他身上的手握成拳却不敢推开他。
平乐刚跨过门槛的脚顿住,随后收了回去,拉上朱颜就要蹑手蹑脚地逃离现场,却见朱颜还杵在门口,视线落在屋里交叠的身影上。
他小声道:“朱颜姑姑,咱们先去拿糕点,过会再拿香囊罢,虽不知是何样,但姑姑做的一定是最好的。”
朱颜回过头,半蹲着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无奈笑道:“就你嘴甜。”
说罢,任由平乐拉她离开,而刚才还挂在她脸上的笑容早就不知所踪。
朱颜失神地拿着刚做出来的糕点,不甚被烫到,糕点掉到地上。
糕点沾上些许草木灰,平乐捡起来用袖子擦了擦,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
“掉到地上就别吃了,脏,还有很多呢。”朱颜蹲下来,握住平乐的手腕。
平乐摇摇头,“太傅说,粒粒皆辛苦,这一枚糕点可是抵得上几斗米呢,可不能浪费。”
“是,平乐说得对,不过这也应该是姑姑来吃。”
“为何,谁吃不是一样的吗?”接着,他将糕点掰成两半,扭着手看看,将稍微干净些的给朱颜。
朱颜接过糕点道谢,“姑姑还不如平乐呢!”
“不对,平乐与姑姑都是独一无二的,无需比较。”
看着他小大人的模样,朱颜笑了笑,将他头上一缕翘起的发丝抚平,“是。”
即便朱颜甚是讨厌季随,但不可否认的是季随将平乐养得很好。
平乐又吃了一小块糕点,嚼了半响,见朱颜心情还不错后问道:“姑姑,你同母后怎么了,为何都心不在焉的?”
平日里,沈施总会专注地听他说道前几日里发生了什么,可最近她总是走神,还有朱颜也是,适才分明心思不在此地。
朱颜装傻充愣,“啊,没有啊,平乐多心了。”
平乐不再刨根问底,大人总是有数不清的秘密,他默默站在一旁安静地捧着糕点,看朱颜干活。
她们身上当然有心事,只是不能与平乐讲罢了。
寻常一日,阳光正好,沈施坐在中堂里,盯着远方,连朱颜的到来都没有注意到。
还是朱颜走到她身边,她才回过神,疑惑地问,朱颜何时进来的。
又问朱颜适才平乐是否来过,她好像听见了平乐的声音。
“来过,他说过几日再来,近日课业繁重,不愿让公主伤心。”
“甚好。”
中堂里又陷入一片寂静,朱颜在一旁抿着唇,忍着不发声,其实平乐根本没来。
类似的事,发生不止一次,有时是沈施忽然听见沈逸的声音,有时看见先皇先后……
朱颜一开始还摇头否认,而后沈施总会黯然神伤,又沉默了许多。
她也曾找来书籍话本给沈施解闷,最后那些书册全被堆在库房里落灰。
后来朱颜懂了,沈施不想这些东西勾起有关季随的回忆,所以割舍了许多喜好。
深宫中的人与物来去总是那几样,无甚根本上的变化,每个人都被它同化成枯燥的景物,成为它的一部分。
朱颜想去打破这份枯燥,却有心无力,沈施最近出神得更为频繁,有时还会同她交代后事。
“朱颜,我知晓自己的身子,有时也想反抗,最后还是同被困在这里一样,如何挣扎都在被渐渐吞噬。”
“若是那天我撑不住了,答应我一定要照顾好平乐,好吗?”
“他本不该出生的,就算我们再怎么装,有些东西,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总会有破绽。”
“但这一切或许会随着我的消失一并烟消云散。”
因为沈施就是这样用回忆来熬过这十年的,慢慢地一切都会越来越模糊,她甚至无法辨别某段记忆是真实存在,还是她假意虚构,她将自己困在甜美却如砒霜的梦里。
当现实与梦境的分界融合得不分你我,过往的恩怨也将长埋于黄土之下。
朱颜不能接受曾经如此耀眼的长公主就这样陨落在宫闱之中,更无法原谅她也是其中的一道推手,她亲自将一捧土覆在了花根处。
原以为那捧土肥沃足以让鲜花再此绽放,可在过没多久那土板结抑制了根须的生长,想去松土时已经硬如磐石,再难去除,而它上面的花朵下垂,逐渐凋零。
她当时已经意识到了不对,最后仍是选择不再多想。
她有罪。
所以当看到季随借着平乐与沈施装作亲昵时,不只一次恶毒地想将掩盖事实的那层薄纱掀开,将所有的真相摆到平乐面前,即使沈施会怨她恨她,总比看见沈施在她眼前香消玉损来得好。
平乐扯了扯神游的朱颜,“姑姑,我们将糕点带回去给父皇母后吃罢。”
朱颜回过神,淡淡点头。
看着眼前的三人和睦融融,若是忽略相拥两人对视时的淡漠,这还真是温馨呢!
“平乐,不可多食。”
伸到盘边的手默默收回,平乐躺倒在沈施怀中,望向头顶上靠在一起的两人,“父皇母后,今夜我们一同睡罢。”
在平乐看来,最近奇怪的不只他母后和姑姑的心不在焉,还有父皇母后相处起来甚是微妙,可在他心中他们俩一直都很恩爱啊,所以他要再观察一番,肯定有什么是他所不知的秘密。
季随与平乐都望向沈施,等着她的发话。
只见她轻轻点头,鸾凤殿内室里今夜便躺了三人。
平乐尚处在爱玩闹的年纪,平日里被管束着,到了这沈施便不想再多约束他,希望他玩得尽兴,能多陪他一会就多陪一会。
待平乐玩累了,倒头就在沈施与季随之间呼呼大睡。
沈施将他身上盖着的被脚压实,回望了一眼投来的视线,她没什么想同季随说的,转身躺下。
安静了良久,一只手悄悄挪走了平乐,而后抱住了沈施。
沈施无需多想就知道是谁,正想将偷摸上来的手挪开,耳边轻声响起,“凝意,别推开我好吗?”
转过身,又借着月光瞥了一眼沉睡的平乐。
“季随,你不要演着把自己骗了。”
“若不是你用诡计,让平乐降生,我们之间连演都不可能。”
沈施用力将季随的手从她身上拉开,咬牙切齿地说:“所以我们之间只是仇雠,我恨你。”
季随轻笑,身子贴了过来,任凭沈施如何推都没用。
她又忘了,怨也好,恨也好,在他眼里都与心悦无甚区别。
就在沈施放弃抵抗之际,平乐带着惺忪睡眼插入两人中间,各从两边拉了一只手交叠在一起放在他腹胪上。
沈施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他是否听到,就这样僵了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