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于己》洄庭树

38、新启（二）

　　林旌第二天返了校，巧的是吉长在不在。这倒让林旌松了口气，她现在实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吉长在。

　　在林旌回班后同学们大都面面相觑，只有知道实情的李成泽冲他们使眼色。

　　林贤出事李成泽是知道的，葬礼上他和他家人也都来过。林旌和他对视后，李成泽浅浅地笑了笑，少了平时的不着调，多了一分安慰。

　　林旌笑不出来，朝他点了点头，两人也再没有说过话。

　　林旌已经接近一周没来学校，略微感到有些不适应，但还是打起了精神。

　　下课后林旌也还是继续坐在座位上做题，也没有人来打扰她。林旌在昨天晚上决定要来学校后就给杜英发了消息，所以杜英也再没有找她谈话，只是在课间时告诉她注意身体。

　　已经快出夏，枫城一到这个时候天气就开始转凉，早晚的温差还是很大的。林旌出门前忘了这一茬，只套了夏季校服的衬衫就来了，然后现在她就觉得自己脑袋有点儿疼。

　　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烧了，她转身就往宿舍走。幸运的是，她上次在校医那儿买的感冒药还没完，要不然就今天她这经济状况，可能就得硬扛了。

　　关键是，就这个感冒，林旌还真扛不过去。

　　喝了药后，林旌继续在教室做题。这时候是早上的大课间，时间比较长，有的同学在操场活动，但林旌班大多数都在做题，因为期末考试已经临近，而这次考试结束后，走班制会依然施行，也就是有一部分人要离开这个班了。而这样的话，本就在4班排名比较靠后的同学，就有压力了。

　　林旌心态平平，比起这个，她还是更担心下学期升入高三后，如果自己退步了怎么办。

　　或许在同学们眼中，林旌学的毫无压力，无论是文还是理，都好的过分。但只有林旌自己知道，高中课程的难度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所以她在中考结束后的暑假就去自学了高一的内容，这才有了现在的成绩。哪有他们口中的天赋异禀，或许林旌在数学上确实有点儿天赋在，但更多的只不过是一日复一日的努力罢了。

　　和所有人一样，林旌会在做不出题时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够聪明，是不是不适合吃学习这碗饭，会自我怀疑，会焦虑到彻夜难眠。

　　这是大多数高中生的通病，几乎所有人都避免不了。会在看到自己攻克了好久的题被别人两三下做出来时，感到深深的无力感。
　　但是学习本来就是一门苦差，哪有什么轻松不轻松。
　　尽力就好。

　　枫城的玫瑰种植地广，但为了生态环境，树啊，绿植什么的，也种了不少。

　　像林旌家这边，也就是城西，柳树居多。而城东和城中心，则主要以梧桐为主。所以一般在不同的季节去不同的地方，会看到不同的风景。

　　不变的是，无论是枫城的任何地方，都有的永远是玫瑰。但又不尽相同，玫瑰的品种不一样，林旌家这边是卡罗拉，而其他地方的玫瑰品种比较杂，粉色，黄色都有。林旌最喜欢的是城中心的戴安娜，实在美的惊心动魄。林旌每次路过都会找各种角度拍照，以至于相册里满屏的粉色，其实拍玫瑰压根不需要咋找角度，随手一拍都是好看的。

　　林旌一直觉得，枫城这个地方真的很浪漫。可能是因为玫瑰花多的缘故，每次这里告白的小青年都看起来分外美好，让人觉得，仿佛有了花的爱情，总是多了一丝甜蜜。

　　林旌的思绪随着飘到她手边的一片梧桐叶回来了，林旌拿起这片叶子端详，看着叶子上清晰的脉络，半天才反应过来，原中在城西，哪儿来的梧桐叶？

　　就算现在天气已经没前些天那么热了，但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风吧。所以……它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这样想着，林旌脑袋里鬼使神差地想出了一句话，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笔已经写了下来。

　　字迹少了做题时的整齐，多了一分随性。

　　“总有一天，风会翻山越岭，带来关于你的一切讯息，然后告诉你，我很爱你。”

　　林旌不知道自己是情由心生还是有感而发，反正她写完之后大脑一片空白。刚抬起笔想划掉，却有点儿下不去手。

　　就好像……这句话并不是凭空出现的，它应该有它的用处。

　　那就留着吧。

　　索性这张卷子也做完了，林旌把它放进了文件夹，想了想，又放进了最里层。

　　如果……风也能带来关于他们的消息就好了。

　　在学校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眨眼就放学了。但就算放学了，也还是有两三个同学留了下来。

　　林旌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去吃饭，再低血糖可就不好了。

　　但真到了食堂，林旌又没有胃口了。明明原中食堂饭菜是出了名的好，但是林旌逛了一圈儿，又走出去了。最后林旌还是去小卖铺买了一包面包，一瓶酸奶，打算应付一下算了。

　　正当林旌咬着面包看题时，余光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林旌动作一顿，眼底暗了一瞬。

　　是吉长在。

　　她好像想找林旌说话，但不知道怎么开口，转过来好几次，但又转了回去。

　　林旌等着她开口，却见她去做题了。林旌扯了扯嘴角，现在连话都不想和她说了吗？

　　真够绝情的。

　　林旌对自己感到陌生，明明按道理来说，对于感觉来的快的人，通常只是一时兴起，很快就会消失的。

　　林旌刚开始也是这样以为的。

　　她以前没喜欢过人，但她见过别人谈恋爱。李成泽谈过那么多，但林旌能看出来，那都不是喜欢，因为她从李成泽的眼睛里就能看出来，那双眼睛在以前只有玩弄，没有一丝真心。

　　她也问过李成泽为什么不喜欢还要谈恋爱，李成泽给她的答案是……

　　不合适的花，不也修好插进花瓶里了吗。

　　是啊，再不合适的花，修好了依然可以配上好看的花瓶，可修花，是为了和花瓶更契合，那人呢？人也可以吗？

　　林旌不知道。以前不明白，现在依然不清楚。

　　所以林旌在李成泽给出答案后沉默了，李成泽笑着告诉她，不要学他，人要是和他一样，这辈子就完了。

　　这是纯骗人的话。

　　而就当林旌以为自己的三分热度肯定持续不了多久，因为她知道，自己第一眼有好感的，是吉长在的脸。

　　都是看脸了，怎么会这么喜欢？

　　她一定是中邪了。

　　这肯定是上辈子欠了她的，所以这辈子来给她还债的。

　　林旌憋不下去，既然吉长在不说，那就她自己开口。

　　“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吉长在迟疑地一会儿，开口：“有，你这几天怎么了？”

　　林旌想听的不是这些，她转过头看着吉长在漂亮地眼睛，“没怎么，家里有事。还有吗？”

　　林旌没看到的是，吉长在眼神变了一下，又恢复了正常，“秦……宋雅欢是谁？”

　　“我姐，你怎么知道的她的名字？”

　　吉长在顿了顿，没有告诉林旌那天的事，“她不让我进你家时，我问的。”

　　林旌不在意地“哦”了一声，有些恼怒，“没有别的了？”

　　吉长在有些错愕，她想了想，确实没有什么了啊。

　　“没有了，应该还有什么吗？”

　　“呵。”林旌冷笑，“你跟我出来。”

　　吉长在跟着林旌来到了操场，这个时间，操场上没什么人。

　　林旌刚一转头就看见吉长在的头发被风吹乱了，刚伸出手，又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

　　吉长在注意到她的动作，自己把碎发别了过去。两人一时间都选择了沉默，谁都没有开口。

　　林旌刚要说话，突然感觉喉咙有些痒，一时间咳得停不下来。吉长在连忙拍了拍林旌的背，见林旌还是难受，又跑到小卖铺接了一杯温水，递给了林旌。

　　林旌这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把接过喝了一口，才勉强缓过来。

　　“你是不是感冒了？有吃药吗？”说着作势要摸摸林旌的额头。

　　林旌躲了过去，语气冷淡，“吃了，没事。”

　　感受到林旌的疏离，吉长在有些不知所措，林旌这些天一直不太对劲，到底是怎么了？

　　“林神……我是不是哪儿惹你生气了？”

　　林旌鼻子猛然一酸，她到底在委屈什么啊，要委屈也不应该是她委屈吗？

　　“你说呢？”林旌故意作出强势的语气。

　　见吉长在还是一脸无辜，林旌快要气死了，声音都有点儿抖，“你……”林旌被自己吓了一跳，咋哑成这样？

　　她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但还是没好多少，“我……”

　　吉长在一把拉住她，“好了，先回教室，一会儿更严重了，我的错，等你好了再说吧。”

　　林旌想反抗，但觉得自己身体软绵绵的，坏了，这是发烧的前兆，一下子身体就没啥力气了。

　　本来两人要回教室，但是中途碰到了杜英。杜英看到林旌的样子一看就不对劲，一问，直接给她批了假，顺便让吉长在去照顾她。

　　林旌恍惚间听到杜英的话，觉得稀奇，这老太太今天心眼儿怎么这么好，肯定是她烧糊涂了。

　　然后林旌就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一路哼哼唧唧地到了宿舍。吉长在刚要把扶着的林旌放在床上，林旌就已经自己滑倒在了床上，发出“咚”的一声。

　　吉长在吓了一跳，连忙看了看林旌的头，确认没什么大碍后，才放心给她盖上了被子，去给她倒水。又去医务室那儿买了几盒退烧药。

　　回来后，吉长在把水放到了床头的柜子上，把林旌扶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林旌，起来喝点水，再把药吃了，吃了再睡。”

　　林旌缓缓睁开了眼睛，就着她的手把药吃了下去。吉长在正感慨林旌乖时，就见林旌转过头捧住她的脸，“我……我怎么还活着啊……”

　　吉长在叹了口气，“就这么不想活着啊。”

　　林旌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自顾自地说着，“怎么会呢……不应该啊，我不是……不是生病死了吗？”

　　林旌说的断断续续，但吉长在听的清清楚楚。她不敢置信地抓住林旌的手，“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林旌眯了眯眼睛，突然眼泪就掉了下来，“对，我死了，我死了好久了。你也死了，是……”

　　吉长在使劲晃了晃他，看到她脸色难看后连忙松开了手，“对……对不起，我忘记你生病了。”

　　林旌哭的止不住，“阿……阿砚，我死了……”

　　吉长在明白了，拍了拍她的背，低声哄道：“好了好了，不哭啊，你没死，阿瑾没死，阿瑾一直活着，活的好好的。”

　　活着，一直活着。

　　她的阿瑾果然没死，一直都是。

　　吉长在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她终于知道自己对林旌的那种莫名其妙的感情是从哪儿来的了。

　　都是一个人，怎么会不喜欢？

　　在吉长在一阵又一阵的哄慰下，林旌终于安静了下来，但肩膀还是一耸一耸的。

　　哄林旌睡下后，吉长在抚平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自己千方百计都想让活过来的人，就在自己身边，怎么会不激动呢？

　　过了这么久，原来都是你。

　　吉长在看着林旌睡着的脸，虽然脸和她完全不像，但眉眼里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她轻抚林旌的脸，手依次滑过眼睛，鼻子，最后到了嘴。

　　吉长在顺着林旌的唇形摸了摸，最后俯下了身。比吻先落下的，是吉长在的眼泪。

　　还好……真好。

　　林旌揉了揉自己快要炸开的头，一脸痛苦地坐了起来，天黑了，看了看宿舍，已经没人了。

　　林旌掩了掩内心的失落，把腿搭在了床边上，刚要起身，就见本该离开的人走了过来。

　　林旌被她吓了一跳，一句脏话差点儿崩了出来。堪堪压住后，咬牙切齿地开口：“你还在这儿干嘛？”

　　吉长在笑了笑，可能是林旌的错觉，吉长在的这个笑分外好看，无论什么都会在这个笑面前黯然失色。

　　“醒啦，渴不渴，还难受吗？要不要喝点水？”吉长在太殷勤了，林旌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林旌不知道咋想的，自以为看破了她的阴谋似的自信开口：“你别想给我转移话题，我和你的账还没算呢！”

　　吉长在走到跟前，摸了摸林旌有些炸的头发，还是笑，“行，你想怎么算怎么算。”

　　林旌满脸的问号。

　　不是吉长在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她哄孩子呢？

　　林旌一把拍开吉长在作乱的手，“好啊，算是吧，那我俩就好好算算！那本笔记本怎么回事？”

　　吉长在愣了一下，“什么笔记本？”

　　林旌冷笑，“还装？就你那本写满你暗恋的人名字的那本笔记本！”

　　吉长在奇怪地看着她，“你从哪儿知道的？”

　　“你桌兜里放着，我不小心看到了。”林旌小声解释，“重点不是这个，你快点儿说，怎么回事？拿我当替身是吧？！”

　　吉长在看到林旌的反应就憋不住笑了，这让林旌更加气愤，扑过去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使劲摇晃，“你笑什么笑？这很好笑吗？”

　　吉长在被晃得头晕，举手投降，“错了错了，不好笑不好笑。”

　　林旌看吉长在脸都憋红了，才放开了手，冷哼了一声，“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不然你就完了。”

　　吉长在乖乖开口，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林旌生气不已，“所以……林神，你是吃醋了吗？”

　　林旌一个白眼翻得惊天动地，“少给自己的臭脸贴金，你不配。”

　　“这样啊……”吉长在颇有深意地点了点头，“那你生什么气啊？”

　　林旌理直气壮地开口，“废话，你是我对象，然后你还惦记着别人，还拿我当替身，我能不生气？”

　　吉长在拉过林旌，把头放在了林旌的肩膀上，“没有别人，没拿你当替身，你想多了。”

　　林旌才不信，空口白牙就凭她一句话林旌就信？不可能。

　　“那谌瑾是谁？”

　　是你。

　　谌瑾是你。

　　吉长在没有说出口，把林旌的脸转了过来，用眼睛注视着她，“抱歉，暂时不能告诉你，但请相信我，我爱你，我是爱你的，这一点不需要怀疑，好吗？”

　　林旌被吉长在的话砸的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她说什么？

　　……

　　她说她爱她？

　　不是喜欢，是爱。

　　这个字太重了，林旌觉得自己承受不起。

　　“我……”

　　吉长在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抱住了她，“好了，不说啦，答案我自己想象好不好？别给我扫兴了。”上次没说出口的话，吉长在这次终于说出来了。

　　林旌迟疑了一会儿，默默地把脸埋在了吉长在身上。

　　算了，就算吉长在是骗她的，那就骗吧，反正林旌谁都不剩了。

　　反正骗她的人，也不止一个了。

　　记得小时候，小小的林旌问过爸爸和妈妈，问他们会永远陪着她吗，她记得经常不苟言笑的妈妈温柔地弯下了身，语气温柔到可以融化世间冰雪，她说会的。然后林贤也答应了她，会永远陪着她和妈妈，直到她长大嫁人。

　　然后……他们都食言了。

　　想到这，林旌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落在了吉长在的校服上。

　　希望这次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