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今天又在作妖》姬月歌

7、第七章：黄龙

　　“……您走吧。”

　　良久安静，天香忽地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素手拣起一把小剪刀漫不经心地修剪着烛芯，明亮的灯光洒在轻轻垂落的柔软纱帘之上，镂空的金丝香薰炉透出一缕缕淡淡的香气。

　　灯下，红袖，正添香。

　　若非对面端坐的只是一名看上去还不到十岁孩童，如此旖旎多情的场景，不知能勾动多少才子旺盛的创作欲望，恨不得以身代之。

　　傅君寒眉头一皱，电光火石间，他似乎略有所悟：“幕后之人是谁？实力如何？”

　　“如果能够选择，谁愿意成为恶人呢。”粉衣佳人双目含怨，涟涟动人，“天香不愿助纣为虐，可惜身不由己……阁下，倚翠楼这一批孩童您可以带走，只是莫要继续追查下去了，除非——您身后有法相老祖庇护！”

　　“幕后之人是法相境？”傅君寒的小脸上看不出喜怒。

　　莫说是东川镇这等王朝中的边陲小镇，便是寻常地方，修士若有灵胎境的修为，便足以开山立派，受万民供奉；若是法相境，更是足以称尊道祖，横行无忌。毕竟再之上的羽化境，已是整个天下间都有名有姓的强者，非有大气运，便是出身大宗门，仙踪难觅。

　　天香点点头又摇摇头：“小女子不过是被某一家招揽的门客，被调派到此做好把关，要求小女子依照资质，将送来此地的孩子们逐一分类，譬如：上乘的资材、特殊的好料、勉能入眼的鸡肋、平庸的薪柴以及无用的废品……

　　“小女子不知道被带走的孩子都去了哪里，是被魔道手段炮制，还是训练成为死士……此非小女子可以获知。”

　　说到这里，已经察觉自己无法动用半点灵力的天香无声暗叹，保持楚楚可怜的柔弱姿态，继续泄露更多的情报：

　　“天香的主人家不过是幕后之人其中一位合作者，倚翠楼老鸨红娘子正是另一位派来的主事。我和她实力相近，彼此制衡，相互监督……相比小女子，她应当知晓更多内情。小女子便是曾经从其口中探知，这些寻来的孩子，最终都是送往‘黄龙道人’那处。”

　　“‘黄龙道人’？有何来历？身在何方？”

　　天香摇头：“红娘子不曾提及。她当初不过是见小女子怠慢行事，于是以‘哪怕是法相境老祖，黄龙道人亦无惧之’吓唬小女子。那些个摸索着蛛丝马迹寻来行侠仗义的凡人和下境修士，都被红娘子解决了。”

　　“祸水东引。”傅君寒跳下圆凳，平淡地俯视着不觉已经软软倒在毛毯之上的天香。对方撇清自身并试图借刀杀人的目的，简直不能更明显了。

　　他原本的计划是顺藤摸瓜，以被拐幼儿身份直入腹地，拿下幕后之人。只是计划虽好，意外难测，已知其中有修士手笔，他并未奢望能一举获胜。

　　如今行至半途，被迫现身，他只能选择先救下这一批孩童再逼问出幕后者的情报止损。天香态度多变，上来点明他来者不善，拖延时间令迷香散发，发现无用并被他反向下药而自身无法解开，才吐露出所谓“内情”，乃至妄图撇清干系，难说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倚翠楼中，全是你们的人？”傅君寒打开箱子，稍稍检查几个孩童的情况，确定仅仅只是昏睡，并无大碍，便将目光再次投向弱柳扶风似的粉衣女子，“其他孩子藏在哪里？”

　　“小女子床铺底下有一条密道，尚有十余幼童被安置在暗室，只待明早运走。”天香毫不迟疑道出机关所在，“暗室中还有另一条密道通往镇外一处猎户小屋，阁下在外若有同伴接应，可提前解决把守之人，直接通过密道离开东川镇。”

　　傅君寒淡淡地看了看至今仍在试探他的天香，后者则是满脸真诚地劝说：“倚翠楼中，唯有红娘子与我是知情人，顶多再添上我俩手下奴婢几人，其余女子与来客都是无辜的，还望阁下勿要大开杀戒。小女子愿意配合阁下行动，只望能留下一命，此后定不再参与此等恶事！”

　　.

　　哒哒，哒。

　　摇摇晃晃的马车很快便停下，傅君寒的思绪也从两年前回归当下。

　　当年，在天香主动配合下，他成功药倒了所有人，从暗室中救出那一批尚未来得及转移的孩童。然除却得知曾有一位合作者以法相境相欺，黄龙道人竟能与其不分高下，再未能从红娘子等人口中问出更多关于其人的底细。

　　而红娘子等人倒是刚烈，宁死不肯透露背后主家的身份。等到傅君寒将孩子们妥善安排好，回来却发现倚翠楼被一把大火烧个干净，天香亦不见了踪影。

　　两年前，他未竟全功，未能获知黄龙道人所在。倚翠楼大火过后，失踪的幼儿变少，踪迹亦更加难寻。兜兜转转，如今他所雇佣的李三木失踪，可能与黄宅有关，而那位“黄员外”，全名正是唤作“黄龙”！

　　特制的毒粉已经随着夜风、随着药蝶的振翅，逐渐洒满整座宅邸，只欠一个引子，便能起效。

　　傅君寒本人则彻底展开身法，几乎化作一道贴在地面的影子，冷眼旁观那些或为凡人或为锻体境修士的“家丁”，如同提溜货物一样搬运着马车上昏睡的孩子，将他们带入最深处。

　　大院曲折回旋，假山奇石罗列，深宅青砖雕花，灰瓦覆顶。

　　显然是主卧的院落中，有一名衣罗穿锦的中年人正负着一只手站在一棵大槐树下，另一只手则在半空虚握，似乎捕捉到什么东西。

　　此人身高六尺余，身材枯瘦，双眼满布血丝，眼神阴鸷，唇上两撇八字胡，嘴角低垂，光看面相就不似好人，与所谓的“大善人”完全不搭边。

　　而一众家丁虽然意外对方竟然会在此时于此处现身，却纷纷口呼“主人”“大人”“仙师”……这似乎表明，他就是黄宅的主人——黄龙！

　　中年人冰冷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划过，他不出一言，冷哼一声，蓦地朝着人群便是一拳！来自更高境界修士的强力压制，致使无人能够在此时动弹，无尽的不解与绝望蔓延上每一张脸庞，就连被他们携带的孩童也在这股灵压下本能地瑟瑟发抖！

　　轰——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一阵烟雾聚拢又散开。为虎作伥者已倒了一地，奄奄一息。而被绑架的孩子们却尽数被转移至院落之外，虽然仍未转醒，但面色红润，似乎并未受伤。

　　与之相对的是，灰衣易容的傅君寒单膝半跪，手背正在抹去唇边仍在不断流淌的血水。他注视着眼前那道与中年人合二为一的虚影，抬起的琥珀色双眸亮得惊人：“虚相……你是灵胎境巅峰！”

　　“鬼鬼祟祟的小老鼠。”中年人毫不惊讶自己随意的一拳被人挡下，右手紧紧一握而后松开，一只蓝色蝴蝶的残骸碎成粉末落地，“杀你，绰绰有余！”

　　随着“余”字落下，周遭的空间仿若凝固，一声奇特的咆哮声响起，仅仅听见，几乎都要骇得心脏停止跳动。

　　傅君寒眉头轻蹙，被抹下的鲜血在他的引导下化作道道红线，却是朝着后方的幼童而去，缠绕在他们身上，护住一点生机。在此同时，他掐碎了一个药瓶，绿色的雾气升腾，本该连绵不绝的咆哮声戛然而止，离他头颅不到一指之距的拳头同步迟滞。

　　中年人的表情变得扭曲起来，就像是在跟某种东西作斗争，身体剧震，难以自控。就连另一侧与之同步进攻的虚影，亦是突然当场崩散。

　　趁着现在，傅君寒几步后跳远退，挥袖以灵力之风将孩子们送得更远——他本想直接将他们送出黄宅，可惜受阵法所制，难以成事。过程中，又一个药瓶被他摔碎，紫色的粉末在掌风下四散。

　　中年人好不容易将侵入体内的蛊虫抹除干净，看到这一幕后，眼角不由微微抽搐。亲身领教过傅君寒的“邪门歪道”，此刻的他再无猫戏老鼠的悠然，心念一转，就要借助阵法全力将人炼化，以免夜长梦多。

　　然而……

　　“怎么可能？”

　　阵法明明还在正常运行，他这个主人为何无法控制？

　　短短瞬间，已经足够傅君寒再次打碎一个药瓶，白色的轻烟如昙花一现，他那张带须中年人的易容脸挂上一个极具嘲讽意味的冷笑：“‘黄龙道人’……我一直以你为法相境作为假想敌做准备。”

　　锻体，通明，灵胎，法相，羽化，天人。

　　无论正道魔道，修士最终目的便是谋求超脱于天地。锻体、通明两大境界虽为一切的基础，但在斗战上难以拉开距离。然从灵胎境开始，每一个大境界就是一次生命的巨大蜕变，令光凭自身以下克上无限接近不可能。唯有以外物辅助，方能增添几分胜算！

　　傅君寒从未想过以己之短攻敌之所长。

　　白天借殷唯之能惊鸿一瞥，他辨认出黄宅布置有厉鬼炼尸大阵。此阵原为魔道白骨门所有，后来白骨门跟错了主子，上上下下万口人被魔帝反手掠夺，自此道统不存，唯有残篇在散修间流传。

　　厉鬼炼尸大阵是以束缚的厉鬼为阵法力量源泉，有围困来敌、掠夺血气、炼人为尸的威能。最大的弱点在于阵眼，一旦阵眼被破坏，阵法便废了；但最强的地方也在于阵眼，破坏阵眼就要对上其中的无数厉鬼。

　　黄宅之中这一阵法，其阵眼无疑是主卧院落中那棵大榕树，傅君寒一时半会儿拿它没办法，但他可以另辟蹊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