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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求药(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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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天朗气清。
苏怀黎静坐在镜台前,檀儿手执眉黛为她细细描眉,镜中的女子粉黛初上,只是稍稍点缀了一番,便如同谪仙一般。
檀儿瞧了眼镜中人,顿觉有些恍惚,静吸了一口气,便将眉黛放回妆奁处。
而后,她特地挑选了样式华丽的发簪递给苏怀黎。
苏怀黎轻拧细眉,她素来不喜过于矫饰,只觉两款簪子都太过夺目了些,清眸流转间,淡然道:“用沉花玉簪便好。”
说罢,她细手执起花簪,缓缓簪入发髻中,一边吩咐道:“母亲前些日子礼佛归家,府内积攒了不少内务,我担心她日夜操劳不顾身子,你待会便去主院替她打打下手,我今日身子爽利了些,你不用在黎湘阁贴身侍候。”
檀儿心中微微一颤,但不敢有半分质疑,乖巧地答道:“是。”
自从那日苏怀黎做了一场梦,檀儿便发现她的性子变了几分,不似以往那样温和,更像是淡然,还无端地生出几分冷,举手投足之间皆是贵气,令人愈加恭敬。
屏退了丫鬟后,苏怀黎朝外唤了一声“云归”。
“这几日,你有何新的发现?”
云归面露难色:“属下不才,日夜在那家药堂面前蹲守,还是未见到堂主的真面目。”
雁南街街角的百世堂,堂主名唤江枫,但却难以见到其真面目,此药堂坐诊是一名幼学小儿,名为江南,云归辗转打听到,此二人应是师徒关系。
苏怀黎心中泛起一丝涟漪,前世祝无恙信中提及那名神医,不可能是年仅十岁的孩童。
皇帝九五之尊,岂会奉一位孩童为神医?
百世堂的堂主,越是不显山露水,她越是好奇。
莫非真有些本事?
问毒一事暂且不提,若是能治好自己的病,也免去自己费力再寻其他法子了。
一直苦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她沉吟片刻,便吩咐:“备上马车,你同我出府一探究竟,瞧瞧这江枫大夫到底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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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的轮子缓缓碾过长街,苏怀黎抬手掀开车帷的一角,明眸往外探了探,雁南街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前世,她总是缠绵病榻,精神恹恹,不喜喧闹嘈杂的环境,这雁南街位于京城的闹市,离苏府不过几街之隔,她偶尔起了少女心性,才会来此处闲逛。
如今故地重游,心中骤然生出几分感慨。
马车行至雁南街的最南处便停了下来,云归搀扶着苏怀黎下了马车。
她抬眸打量百世堂的门楣,可谓平平无奇,甚至相较于这闹市之中的其他店铺,门面窄了不止一半。
据云归打探到的消息,此药堂的病人多为贫苦人家,堂主心善,若是碰到奇难杂症的病人,需要用到昂贵的药材,便会给病人免了一半的药费。
苏怀黎不禁腹诽一番,这药堂地处京城繁华地段,但店面修葺与装潢与这条街格格不入,也难怪没有世家贵人上门拜访。
不过常言道,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倒也符合隐世神医的做派。
苏怀黎与云归一同进门,果真见到一位十岁左右的男子坐在大堂,手执一本医术。
江南一抬头,便见一位品貌不凡的姑娘踏门而入。
外头寒风凛冽,堂内烧了竹炭,整个大堂暖烘烘的。
女子一进堂中,便解下羽鹤大氅,交给身旁的男子,女子容貌昳丽,虽只穿一袭素色襦裙,但掩不住出挑的气质,执剑的男子,应是这位小姐的侍从。
百世堂难得有此等贵客造访。
云归观此刻堂内无其他病人,正是适宜的时候,先一步上前道:“小大夫,我家小姐有一事求见你家堂主。”
苏怀黎语气温和:“我知堂主轻易不见人,只是小女这病症石药无医,素闻堂主医术高明,妙手回春,特此前来求医,烦请通融。”
得此话,江南暗自心生疑惑,他端看一眼这位姑娘的面色和体态,除了皮肤过于白皙,血气不足,断然不像是个身患不治之症之人。
“无妨,让我先行为姑娘诊脉。”
这话便是暂且婉拒了她求见堂主的心思。
苏怀黎也不着急,自然地伸出手,露出一截白皙的藕臂,素帕盖在手腕处。
半晌后,她便见到他脸上浮现出纠结为难的神色。
这神情她再熟悉不过了。
从一开始父母为她求医治病时,十个大夫里面,有九个大夫都如他这般,紧锁眉头,亦或者啧啧作叹,半天也琢磨不出头绪。
“小大夫,你观我脉象,可有药医治?”她试探般地问道。
江南没有即刻回答,眉却拧得更深,稚嫩的脸庞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深沉。
“我得这病以来,家中父母操碎了心,请遍名医为我诊治,不惜花费重金采买昂贵的药材给我续命。”苏怀黎神情黯然,敛下双眸,似是郁郁惆怅。
“我如今也不奢望能够痊愈,小大夫,你就告诉我,我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她刻意放缓了声线,尾音轻颤,多生了几分哽咽。
自古红颜多薄命,就是天底下心肠最硬的人听了这番话,也会忍不住惋惜。
江南一时间有些慌乱无措,他的确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脉象和症状。
但见苏怀黎愁容难以消解,想来深受痼疾困扰,他只好咬咬牙:“姑娘莫急!稍等片刻,我这就去请师父。”
她浓密的长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怔忡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她来之前准备了满腔的腹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曾想竟这么容易。
“姑娘,可否进后堂一叙?”
江南从后堂走了出来,朝她拱手道。
神医神龙见首不见尾,能见她一面已是难得,她又何须拘泥于一些礼教束缚。
苏怀黎眉心舒展,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自然。”
她低声吩咐云归:“把药交给我吧,你在外面守着即可。”
甫一进入后堂,便见到一位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公子。
其身着青白色织银丝绣云纹锦袍,仪表俊朗,温润如玉。
金漆铜青色博山炉内熏了袅袅的苦艾香,烟雾缭绕,看着面前这位端方公子,颇有修仙问道的意思。
彼时她只不过是及笄之年,这位公子,端看这面容和气度,应是比她年长约莫十岁。
苏怀黎徐徐上前,躬身作揖:“小女苏怀黎。”
“苏小姐,请坐。”江枫也没有端着架子,神色温和,平易近人。
非特殊情况下,他不露面诊治病人,但能让江南束手无策的奇难杂症,委实不多。
思量片刻后,秉着行医救人的原则,他还是应了下来。
苏怀黎伸出一截手臂,让江枫为她诊脉,顷刻后,却也见到他面上显出极淡的疑惑。
一晃而过,但被她收入眼中。
适才在外面,她那番失落是装出来的,而现下心底委实有几分黯淡和不甘。
江枫的手从素帕上移开,尾指有细微的颤抖,压下心中的猜测和震惊。
片刻后,他略带低沉的嗓音道:“小姐,你的脉象极为虚弱,阳虚气尽,此等脉象我只在气数将尽的耄耋老人身上见过。”
也就是将死之人的脉象。
“但我观你四肢康健,意识清醒,与你的脉象相差甚异。”
苏怀黎细眉微蹙:“此话怎讲?”
江枫又抬眸细细察看她的神色体态,语气多了几分肯定:“你的脉象虚浮,早该卧病在床,行动不得,不日便会魂归西去,但你如今行动自如,这就是怪异之处。”
江枫的话似乎点醒了她,前世多名大夫为她诊脉之后,都断定她时日无多,但事实上,她在苏府呆了三年,嫁给祝无恙之后也活了两年多,身子虽常感不适,并非大夫们说的将死之兆,活不过数月半载。
或许,她真正是死因,是秦曼曼给她下的那味毒。
“你的意思是,我没病?”她大胆猜测道。
江枫面色讶然,心觉这姑娘心思灵巧,聪慧过人。
“姑娘所言不错,这脉象,应是有心之人给姑娘服用了特殊的药物,营造出来的假象。”
苏怀黎凝眉困惑:“那这人为何这样做?”
“这个问题,姑娘问倒我了,或许你可以想想,生了这“病”之后,发生了哪些异常的事。”
苏怀黎细细回想前世自己刚从苏府醒来的那些日子,似乎并未有特别异常的情况出现。
“只觉得身子不爽,平日里老是困倦,无精打采,其他并无不妥。”
再深想,猛然忆起一事。
苏怀黎明眸一亮:“约莫三年前,我被家人救下之后,就丧失了记忆,全然不记得此前十几年发生了什么,或许,是因为服用了您说的那特殊的药?”
听完她的描述,江枫的内心更是泛起了波澜。
他面上不显,循循答道:“那应是如此了,江湖传闻有一药名为断尘草,服用此药后便会彻底失了记忆。”
她追问:“那断尘草可有解药?”
“鄙人不才,医术有限,无法制出解药,”江枫叹了口气,怅然道,“此药乃是一位隐士高人所制,可惜此人已然不在人世。”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苏怀黎怅然若失,说不难过是假的。
“无妨,如今知道自己性命无虞,已是大幸。”
山高水远,世事无常,她既然能捡回一条命,总有一朝柳暗花明,拨云散雾。
江枫唇线紧抿,委实有些怜惜苏怀黎的遭遇。
“普通人服了断尘草之后,不仅会失了记忆,还会致使身体孱弱,久而久之根基受损,若是女儿之身,不加以呵护,婚后甚至难以有孕,为防止日后出现棘手的问题,江某可给姑娘开一些对症的药。”
听了一番话,苏怀黎才恍然想起今日百世堂一行的目的。
她将随身携带的药材递给了江枫:“这是我生病之后一直服用的药材,麻烦江大夫看看是否有所不妥。”
江枫接过药包,拆开之后,细细看了一番。
“此药用料昂贵,是滋阴补阳的上等药材,虽说无法让姑娘恢复记忆,但对治疗姑娘的身子应是极好的,稍后我往里面再加几味药材,不出三月便能痊愈。”
苏怀黎眼神微微一凝,短暂地怔忡一瞬。
若是这药无毒,那前世自己为何吐血而亡?
秦曼曼分明说过,她每日服用的都是毒药。
她原以为是秦曼曼指使檀儿,在她的药中做了文章,但是现下仔细想来,檀儿没理由为了一个借住在府上的表小姐,干下毒杀人的勾当,若他日东窗事发,她一个丫鬟,可担当不起谋害主子的罪过。
江枫见她若有所思,便唤一声:“苏小姐,请随我到大堂开药。”
云归奉命守在大堂,孑然不动,江南正为一位妇人开完药方,转身见两人一并从后堂出来。
他面露讶异:“师父?”
平日里,江枫几乎不会迈出后堂一步,面诊和取药都是江南一手负责。
苏怀黎病因奇异,用药自然不能遵循寻常之法,一味药材的用量,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于是江枫便亲自来到多宝阁前,替她取药。
师徒二人都在忙活,苏怀黎走到云归身旁:“你速回苏府,到黎湘阁的小厨房中,将我煎药的罐子取来。”
云归离开后,江南正巧将药材都配好,裹成药包,递给苏怀黎。
她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道:“小大夫,可否拿一瓶金疮药?”
江南颔首,拿了一个白瓷瓶递给她。
她接过手的一瞬,便听到身后有人唤自己。
“阿黎?”
苏怀黎转身,见到一位身穿雪银色绣鹤纹大氅,俊秀儒雅的男子朝自己走来。
“我在外头见到堂内有一女子,身形像极了你,便过来瞧瞧,没想到真是你,阿黎,今日怎有雅兴出府?”
苏怀黎嫣然笑道:“阿黎见过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