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与鸟儿难相恋》深雨

65、看看大海

　　“什么意思？”罗一贯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心理咨询的本质并不是心理医生治疗患者的心理疾病，而是心理医生引导患者自己治愈自己。如果不能从根本上说服患者的心，那么一切都是空谈，而说服患者的最佳人选，就是患者自己。”绍言这样说道，“所以，我的治疗一直都是给出引导，让患者自己找到自己的答案。他们并不是真的迷茫，找不到前路，而是隐约中看到了却没有注意到。”
　　“我是真的没有注意……”罗一贯脱口而出，然后戛然而止。
　　“你的问题，是曾经很多学院学生共同有过的问题，也是曾经异能未曾出现时教育面对的问题。一直追求排名和得分，却忘记了孩子们真正想要什么。现在的世界，努力把孩子们塑造成强者，让他们发掘天赋，不断努力，成为强者——但是，迷茫的强者最终会成为败者，生活真正的意义也不在乎强弱胜负，而在于你是否找到了自己，找到了真正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想要实现的目标和梦想，这才是最实在的东西，你并不是单纯地为了变强而变强，你有什么愿望或是梦想吗？”
　　“……好像，好像没有。”罗一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这样回答道，“以前都没有考虑这样的事情。”
　　“那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
　　“好好休息，放松一下。所以跑出来了。”罗一贯下意识地回答道。
　　“所以啊，你们都是一样，没什么目标，一直在努力，本来在努力过程中寻找目标也不是不行，但这样的中途也是很累的。”绍言叹了一口气，这样说道，“中转所没什么放松的地方，伦彻斯特稍微好点，去上面看看风景吧。
　　“风景？”罗一贯顿时想到了看海的张涛涛，“您的意思是，看海？”
　　“仔细去看，然后完全放松下来，你会感觉好很多。这样也就有时间想想那些平时没能想清楚的问题，比如梦想，还有你所处的环境，之类的。”

　　当夜。
　　罗一贯又在同一个位置看见了张涛涛，就好像她一直都在那里似的，只是看海，除了看海以外，什么事情都不做。她看海的时候，由于位置偏僻，边上也几乎没什么人，偶尔走过一两个人，也不会上前搭话，或者停留。
　　像是幽灵一样的美丽少女。
　　罗一贯没有说出他的感想，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十四岁的少女，看着她远远眺望的大海。
　　于是平生第一次，罗一贯静下心来，去看风景，去看大海，去看那一片黑蓝黑蓝的颜色，去看自己究竟想看到什么。
　　晚风，海风，冷风，本来是困倦的精神，顿时也就消除了疲劳。温度冷得恰恰好，没有白天的日光，而只有冷冷的星光洒在身上，弥散在空气中，于是空气中除了海水的淡淡咸味以外，也有了星空的味道。
　　无尽遥远的星空，对于现在的人类来说已经不再神秘，太空电梯如高楼林立，高强度的纳米材料和各种奇异的法具，科学与异能一同使人类突破了地心引力的束缚，奔向星辰之海。月球，火星，还有水星，那里的地下都市已经发展出相当的规模，在行星开采出来的丰富资源又支持其迅速发展，来自地球母星的源源不断的支持使得这样的正反馈得以保持，太阳系正在一步步变成人类的后花园。
　　新世界，每天都在变化，人也一样，不然，就追不上世界的步伐。
　　那么，自己在这个节奏越来越快，不断加速，不断加速，不断发展的世界里，又要追求什么呢？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能够清楚地知道吗？此前从未考虑过的问题的答案，若隐若现的模糊，一次次想抓住，却又从指间溜走的答案。
　　即使看着大海，内心平静下来，即使想了那么多，也不知道答案，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去问大海吗？
　　罗一贯翻身跨越栏杆，走下海堤，一步步迈向那起伏的海浪，那仿佛在向他招手的海浪。脚步最后停在断崖一般缺失的砖墙上，罗一贯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因为他此刻已经完全放空了大脑，什么都不想，只想从大海那里得到回答。
　　“加速。”没有焚焰，甚至感受不到异能的波动，这不是咒言，这只是口中的喃喃自语，罗一贯的身影便虚幻起来，下一瞬变消失，只在面前卷起的海潮上留下洞穿的痕迹。
　　“星象的恩赐……纯粹的加速吗……”张涛涛看着被打出泛白泡沫的黑色海水，自言自语道，“牛宿，牛宿几来着？”
　　然后就是几声闷响，厚重的海水仿佛被深水炸弹惊起波澜，罗一贯的身影重新出现，充满潮湿，以恐怖的极速翻腾着重新回到了海堤上。
　　张涛涛看着边上浑身湿透的罗一贯，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安静地看海，看着看着，总感觉哪里不对，于是便抬手抚平了波涛，让海浪的节奏重新平稳下来。
　　“找到了吗？”张涛涛这样问道。
　　的确，自己和张涛涛来看海，都是在寻找着什么，寻找一片宁静。罗一贯现在明白了，所有来看海的人，是来寻求大海的力量，寻求大海的美，大海的韵律，大海的此起彼伏，大海的潮湿，大海的滋润。然后，找到自己的宁静。
　　罗一贯稍微走开一点，因为他知道现在浑身湿透的自己并不适合与女生站的太近。出于礼貌和尊敬，他没有做出任何动作把水抖落，以免洒到她身上，只是撩了一下头发，任由全身的海水淌下：“大概找到了，我想要的，是一直加速，一直加速，享受加速的过程和结果，一直到世界的尽头。”
　　“你是要作一次旅行吗？”
　　“不，我可能是需要四万千米的跑道。”罗一贯打趣地说道，却发现张涛涛始终没有笑，像一个冰山美人，让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嗯，你为什么一直在这里看海呢？你也是为了找到自己的宁静吗？”
　　“不，我只是爱上了大海。”张涛涛平静地回答道，只说了这一句，“我只能远远看着，这也不错。”
　　罗一贯没说话，因为他虽然听懂了，却没能理解，因为他并没有爱上大海。他也知道，张涛涛对水过敏，一碰到就过敏，平时只能接触自己用异能创造出来的水，虽然这样饮食洗漱都没什么问题，但还是得对雨水和海水敬而远之，甚至还因为被诅咒的异能闹得家破人亡，甚至因为水而失去了一切。
　　但她还是爱上了。
　　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大海，去接近随时可能置自己于死地的大海。这是她的期望，她的梦想，她向往的美好，没人可以阻止她一步步靠近。
　　如此复杂而矛盾的情感，如此真实的一个人。
　　他大概了解了，来看大海的人，他们大都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宁静之后便走开了。如果以后丢失了宁静，那他们会回来的，他们只是一批现实的人，自己也一样。但真正地爱上大海并且沉醉其中的，也许就只有张涛涛一个人了。
　　罗一贯心里这么想着，就准备回去了，他是从内院跑出来执行委托任务的，最近以这个理由为借口偷跑出来的内院学员好像特别多。
　　又一天，黑夜。
　　罗一贯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希望再次看见张涛涛，但是他已经不准备打招呼了，因为的确很尴尬。她好像真的一整天都在这里看海，似乎不用上课，应该也没有委托看海的任务，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是外院的学员。
　　张涛涛没有理会罗一贯，所以罗一贯也没有理会张涛涛。罗一贯昨天晚上已经花了洗澡的时间和躺在床上的时间想清楚了，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所以他要在这里开始，因为他的疑惑在这里结束，算是一个纪念。
　　罗一贯后退好几步，深吸一口气，刚准备冲出去，就被一个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到，差点摔了个跟头。
　　“喂，你要走了？不再多看一会儿？”张涛涛突然开口叫住了罗一贯。
　　“干嘛呢，平时不说话，突然冷不丁喊一声，吓死我了。”罗一贯转过身来，忍不住问道，“我又不像你对大海爱得那么深沉，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诶。”
　　张涛涛没有回答。
　　真的是对大海爱得深沉吗？为什么眼神中又透露落寞？如果不是错觉的话……说真的，有谁真的可以对着大海，看上一整天呢？
　　“他们说我是塞壬，但我不唱歌，只是远远地望着。”张涛涛突然转过身来，这样说道，“我可以听到大海的声音，所以不怎么说话，却知道了很多。也许我会在海边和每一天的潮起潮落厮守一生，独孤终老。”
　　“很浪漫的梦想呢。”罗一贯也索性多陪张涛涛说一会儿了，“你知道我原本想干嘛吗？想体验在海上一直跑到日出，那样肯定很舒服。我还想去浮空岛看看，这辈子还没坐过太空电梯，那东西好贵好贵的，后天我就得回内院了。”
　　张涛涛转过身去，继续看着大海，这样说道，“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年全世界都像发了疯一样发展航天吗？”
　　“因为地球上的资源相对来说不太够用了，外星移民从长远来看，收益是很大的。”罗一贯搬出来了学院里教科书上的解释。
　　“那为什么军事防御的投入那么大？”
　　“因为要防止意外，比如异染和星神教。”这也是教科书上的官方解答。
　　“但冥王星是重点布防区，而且是对外。”张涛涛提出了一个盲点。
　　罗一贯稍微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回答道：“为了防止外星入侵……这不是官方的解释，但，你难道还要告诉我有其他的答案？”
　　“很久很久以前，外院是有天文部的，后来，天文部被废部，所有成员都因为不明原因进入了内院。他们对其中故事一字不提，毕业后全部加入了移民计划，现在都在冥王星。”一阵风吹过，撩起张涛涛的长发，冷得可怕，安静得可怕。
　　空气有些凝固。
　　“水是剧毒的。”张涛涛突然说出了这句话，停顿，又补充道，“但我爱上了大海，喜欢有味道的饮鸩止渴。”
　　意义不明，或是意味深远的话之后。
　　“罗一贯，你知道，什么叫星辉之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