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阳》狸末

2、运气

　　隔天是周日，苏岑每次囤东西一般不会囤太多，大概就够她一周吃。
　　她把买东西的时间定在周日，因为这天刚好放假，她也不用火急火燎地赶时间。

　　中午吃过饭，简单收拾了下东西后，她将门锁上。
　　刚走到楼梯拐角，迎面撞上于易炀。

　　他今天没穿校服，一身干净的白T恤很好地衬出他的少年气。
　　毕竟也打过两次照面，苏岑率先和他打了声招呼。

　　于易炀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自来熟地问了句：“你上哪儿去？”
　　这也没什么可瞒的，苏岑如实回答：“去超市。”

　　“行呗。”
　　听他的语气，似乎还有些失落。

　　这会换苏岑眼里闪过诧色了。不过没等她回话，身前的少年已经抬脚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偶然有一阵风，宽大的衣摆往苏岑的方向吹去，轻轻地划过她的指尖。与之而来的，是少年身上一股淡淡的清香。

　　再回头，人已经消失在拐角。
　　苏岑收回视线，嘴角有淡淡的笑意。

　　超市里。苏岑按着前一晚记下的清单很快拿好东西。
　　只是要去结账时，脑海中不经意地闪过少年的脸。

　　他会不会还来吃宵夜。
　　如果会的话，这些好像不够。

　　她眼眸弯了下，推着推车重新走进售卖区。
　　回到租房的时候，还算早。苏岑把买的东西分类放进冰箱里还有一个零食箱。

　　整理完，她洗了下手，走到书桌前坐下。
　　桌上还放着那本日记本，她拿起，指尖轻轻摩挲那只火红的火烈鸟，眼中再次浮现笑意。

　　晚上，苏岑没去晚自习。
　　她坐在自己屋内，翘着脚垫着写作业。

　　写到一半，感觉脖子有些酸。她抬起头来，手指捏了捏后颈。

　　视线不经意往外看去，有个人正趴在她门外的栏杆上，身上那件白T还没换下。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少年转过身来。

　　他的手肘撑在身后的栏杆上，夜风肆意地吹着他的衣摆、额发。他嘴角挑着张扬的笑，那双轻佻的桃花眼都跟着弯了个弧度。

　　苏岑下意识将笔盖合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屋外的人，像是在问他有什么事。

　　于易炀见苏岑停下手头的事情，直起身走到门边，双手环臂：“同学，你这有水果吗？”
　　“只有苹果，可以吗？”
　　于易炀走进去，在旁边的空椅子上坐下：“当然。”

　　苏岑把作业放到桌上，起身从箱子里拿出一颗苹果。洗净后，她特地帮忙削了皮。

　　她将苹果递给于易炀，顺带说了句：“你以后有事的话，可以直接敲门的。”
　　毕竟，如果不是自己刚好往外看，她不知道他还要在外面等多久。

　　于易炀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想到什么，他又问道：“你今天怎么不去教室自习？”

　　“教室人多，有些压抑。”
　　苏岑说得平淡，让人分不出真假。

　　她拿起桌上的作业，继续放到腿上写。
　　写了一会儿，耳边突然一声：“你还挺认真。”

　　苏岑笔尖一顿，缓缓抬眸，疑惑地问道：“你们没有作业吗？”

　　在苏岑的认知里，写作业是义务，应该跟认真挂不上钩。
　　顶多只能算是，为了完成任务。

　　于易炀坐得恣意，弯着眉眼轻飘飘地回道：“有啊。”

　　不过，苏岑这几天好像都没见过他写作业。自己回来的时候，隔壁传来的只有打游戏的声音。今天她没去上晚自习，他好像也跟个没事人一样到自己这来溜达。

　　碍于刚见面几天，两人也算不上熟，苏岑没有问深。

　　*

　　周二那天，平州迎来了这个月的第一场雨。
　　雨势比以往一场都大，像是台风入境裹挟来的暴雨。

　　苏岑在屋内写作业写到一半突然断了电，她打电话给房东，房东说是楼下有人过度用电，导致她这一排屋子都断了电。

　　苏岑问什么时候能来电，房东说还得好一会儿。
　　没有办法，她只能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当光源，只是这样写着终归是不舒服。

　　她又想要不等一会儿来电了再写，门口蓦然出现一个身影。
　　“你来我屋里写作业吧，我那没断电。”

　　屋内是漆黑的一片，只有门口处有少许的光影。她看着站在光影下的少年，刚想开口拒绝。

　　却像是被猜到了心思，下一秒只听他说道：“小爷都不跟你客气了，你也不必跟小爷客气。”

　　这下苏岑没了拒绝的理由，她嗯了声，收拾好材料朝门外走去。
　　见她有所动作，于易炀先一步回到自己屋内。

　　这会儿雨势还很大，大滴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在铁围栏上，爆发出一声声清响。

　　苏岑突然有一种冲动。
　　她走近栏杆，将材料用一手压着，另一只空闲的手缓缓伸出窗外。

　　从指尖到掌心，湿意与凉意瞬间一并袭来。

　　连着不断下落的雨珠，思绪仿佛也一同被拉到了高一那个晚上。
　　那一天，也是倾盆的大雨。

　　她忘记带伞，只能站在一楼的长廊等待熟人经过。

　　那时候，碰巧黄盈盈要回宿舍，她便问她能不能帮忙撑一下自己。只是她非但不加犹豫地拒绝了，甚至眼中不加遮掩地流露出厌恶的神情。

　　后来又来了几个人，但都是连同黄盈盈一块儿不假思索直接走人。

　　那一晚，她终于知道了。
　　自己是好像是不受人待见的。

　　雨水还在掌心冲刷，一声声“同学”的喊叫在耳边响起。
　　她的思绪一点点被抽回，终于反应过来身后有人在叫她。

　　她伸回湿漉漉的手掌，转身看见于易炀正倚着墙抱臂注视着她。
　　猝然，他走进，拉起她的手将一团东西塞进她的掌心。

　　苏岑低头一看，是几张面巾纸。她掌心揉了揉，让纸巾将手上的水分吸干。

　　“还有。”
　　苏岑闻言顿了顿，后知后觉感受到脸上的一道凉意。

　　她指腹准确地贴上脸，擦去那滴垂到唇边的泪滴。

　　身前的少年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那双黑眸深不见底。

　　苏岑眼中蓦然闪过一丝慌乱，但转瞬即逝，她开口解释道：“不是因为你。”
　　她哭不是因为他。

　　像是被逗笑了，于易炀噗嗤了声，懒洋洋地说道：“小爷当然知道。”
　　“好学生，进去写作业吧。”

　　于易炀侧身给她腾路，这回他没先进去，而是两只眼睛看着她走进去后才跟上她的脚步。

　　苏岑进去下意识环顾了下四周，他的房间收拾得很整齐。床边的书桌上还堆了几张卷子，最上面的那张数学卷子六道大题只写了最后两道。

　　于易炀给她挪了把椅子让她坐，见她放下东西，于易炀抓起桌上的手机冲她说道：“小爷借你房间一用。”

　　“啊？”
　　于易炀把手机屏幕亮给她看，是王者荣耀的房间组队界面。

　　不用多说苏岑也懂了，她点点头表示同意。
　　约莫一个小时，苏岑偶然瞥见自己屋内有灯光传出。

　　她知道来电了。
　　她收拾好东西，刚走到门口，于易炀正好也出来了。

　　苏岑抱着那堆材料，目光停滞了几秒。她手臂力道收紧，眼眸垂下的瞬间又迅速抬起。

　　“那个…谢谢。”
　　声音不轻不重，正好能让于易炀听清。

　　他勾着唇，“嗯”了一声。

　　“那我…走了。”说着，她伸出食指和中指一前一后地摆动着，做出一个要走的姿势。
　　分明两人才刚认识几天，但苏岑却不同往常见生人那般谨慎，而是直直地对上他的视线。
　　像是在很早之前，他们就已经认识了。

　　于易炀倒是无所谓，嘴角笑意仍在，依旧是那一声“嗯”。
　　苏岑挪开视线，连同脚步一齐从他身边挪开。

　　她作业已经写得差不多了，回房间把最后一篇英语阅读写完就熄灯睡觉了。

　　这场雨持续了很久。
　　夜半，她是被雷鸣声吵醒的。

　　这一醒，就难以入眠。
　　她伸手摸上床边的开关，“啪嗒——”一声，屋内瞬间一片明亮。

　　她缓缓起身走到书桌前坐下，视线不自觉地落在房门。

　　屋内的雨声和雷声还在交奏。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很想出去看一看。

　　她确实也这么做了，只是拉开门的瞬间，她一眼看见倚在旁边墙面的少年。
　　听到开门声，他也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向苏岑这边。

　　一时间，两道视线交织在一起。

　　“怎么还不睡？”于易炀先问道。
　　“睡不着。”

　　于易炀笑了声，明明苏岑没问他，他也自己回答了起来：“嗯，我也睡不着。”

　　他的目光落到苏岑左眼角的那颗泪痣上，有些出神。
　　又怕被她觉得奇怪，他挪开视线，漫不经心地说道：“你那泪痣挺好看的。”

　　苏岑下意识去摸，忽地想到了一些事，眼角弯了弯：“曾经也有人这么说过。”
　　于易炀“嗯”了一声，两人之间恢复平静。

　　良久。

　　苏岑问了一声：“同学，你为什么选择住在这里啊？”

　　按理说，育才中学附近也有租房才对，而且那里还离学校更近一些，上学也方便点。
　　她想不出他有什么合适的理由选择这里。

　　于易炀却只是淡淡应了句：“想碰运气。”

　　碰运气？
　　苏岑没明白他的意思。

　　不过像他这般随心所欲的人，应该可能是脑子一热。
　　苏岑没再过问。

　　不知不觉间，时间过去了好久，苏岑困意重新上来了。

　　她打了个哈欠，模糊不清地说道：“我有点困了，先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

　　转身的瞬间，于易炀突然叫了一声：“同学。”
　　苏岑脚步一顿，下一秒听见一句：“晚安。”
　　她侧头看他，微笑着点点头。

　　锁门的声音响起，屋内传出来的光线也很快消失。

　　于易炀微微颔首，双手揣进口袋里，语气有些庆幸：“小爷还挺幸运的。”

　　他记得初三那年，他偷偷跟着一些家长混进明日中学来找朋友打篮球。
　　那天晚上他们学校正巧在举办学生才艺表演的活动。他出于好奇，跑进馆里站在一旁看。

　　那时候，台上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女主持人长得很漂亮，长发盘在后颈处，左眼角露出一颗泪痣。

　　他盯着那颗泪痣，又反复打量着那张脸，隐隐约约有记忆浮现。但他又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见过她。

　　那会儿活动正接近尾声，他就在会馆里看到结束。等到人散得差不多时，那位女主持人穿着水蓝色长裙从后台款款走出来。
　　两人间的距离不断拉近。

　　他忽地听到自己身后有人朝女主持人喊了一声：“苏岑。”
　　苏岑…

　　模糊的记忆缓缓变得清晰。直至她从自己身边经过的那一刻，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两人同时偏了下头，她的那张脸一览无余地暴露在他的视野里。

　　是了。
　　他记起来了。
　　那位…苏山今同学。

　　在她走后，身后突然有一个人揽上他的肩膀。于易炀侧头，还没说什么，就听那朋友指着身后的苏岑说道：“那妹子漂亮吧，公认的段花。”

　　“人家成绩也好，直升考考了前十，我们学校领导一直劝她留在本校读高中。”
　　于易炀难得肯听他讲这些无关己的话，甚至还问道：“那她怎么想？”

　　“当然是留下来喽，合约都签了。”
　　因为这一句话，高一那一年，他毅然地选择在这里租房。

　　好在，他没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