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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劫 ...


  •   暮春的风裹着桃瓣扑进窗棂时,凌枕杳正盯着砚台里凝固的血渍出神。

      那是今晨楚墨替他挡箭时溅落的毒血,此刻凝成朵黑色曼陀罗,与后山桃林的落花遥相呼应。

      他循着满地残瓣往林深处走,鹿皮靴碾碎的每片花瓣都渗出金粉——正是楚墨每早送来的"晨露"气味。

      穿过第七道溪涧时,凌枕杳突然顿住脚步。眼前三百棵桃树虬枝扭曲如鬼爪,每株树干都刻着血淋淋的"杳"字,最陈旧的刻痕里竟嵌着他幼时的乳牙。

      "小公子擅闯禁地,是想与我共赴巫山?"楚墨的声音裹着桃香从树顶飘落。

      凌枕杳抬头望去,那人玄色衣摆浸透鲜血,正用匕首在树皮上刻字。

      他的刀尖每划一次,对应的桃枝便绽开朵血色桃花。

      凌枕杳攥住飞落的血瓣:"这些树...都是你种的?"

      "每救你一次,便种一棵。"楚墨跃下桃枝,指尖还滴着混金粉的血,"三年前你被毒蛇咬伤,第七十二棵;上月刺客箭袭,第三百棵。"

      他忽然扯开衣襟,心口三百道伤疤正与桃树年轮重合,凌枕杳在桃林深处发现个土坑。腐朽的棺木中堆满青瓷瓶碎片,每片都黏着干涸的"晨露"。

      最底层的冰绸里裹着把银锁——正是他八岁被囚地牢时,楚墨亲手戴在他脚踝的那把。
      锁芯突然钻出金翅蛊虫,虫背上刻着生辰八字:庚辰年三月初七。

      凌枕杳如坠冰窟,这分明是楚墨的生辰。

      “砰——”楚墨猛地将凌枕杳按在桃树干上,那树皮竟突然渗出鲜血。

      那些刻着"杳"字的沟壑变成血管,将两人缠绕成茧。

      "每棵树都连着我的命脉。"他咬破凌枕杳的指尖按在树干,"现在,你也成了共犯。"

      桃林突然地动山摇,三百棵树根破土而出,每根都缠着具冰棺。

      凌枕杳看见棺中全是自己不同年岁的尸体,最年幼的那个攥着半块杏花酥——正是楚墨儿时哄他吃药用的点心。

      "这些替身替你死了三百次。"楚墨抚摸着冰棺轻笑,
      "而我在替你疼。"他扯断根桃枝刺入心口。

      每具尸体心口同步出现血洞,凌枕杳的凤凰纹却泛起金光。

      凌枕杳夺过染血的桃枝:"疯子!你究竟在我身上下了多少蛊?"

      "不是蛊。"楚墨突然撕开他衣襟,凤凰纹尾羽处浮现琉璃心影,"是你七岁那年,我剖给你的半颗心脏。"

      暴雨冲刷着满地血桃,凌枕杳在泥泞中摸到块残碑。

      碑文被苔藓覆盖处,隐约可见"楚氏冢"三字。当他用袖口擦净碑面,赫见下方刻着:爱侣凌枕杳之墓。

      月光穿透桃林时,凌枕杳发现每棵桃树的年轮都是逆生长的。
      最古老的年轮中心嵌着片襁褓碎布,纹样竟与楚墨每日佩戴的香囊完全相同。

      朱雀大街上,八百盏描金宫灯将夜色烫出星星点点的洞。

      凌枕杳被裹挟在涌动的人潮里,腰间缀着的错骨簪撞在玉带上叮当作响。

      他伸手去扶歪斜的银狐面具,突然嗅到一缕混着血腥气的沉水香。

      "小公子当心。"

      骨节分明的手掌撑住他后腰,楚墨的竹青色广袖掠过他耳畔,将差点撞上灯柱的顽童轻轻拨开。

      那人今日戴着半张鎏金傩面,露出的下颌沾着糖霜,倒显出几分难得的孩子气。

      凌枕杳拍开他的手:"谁要你..."话未说完,楚墨指尖的龙须糖已经塞进他唇间。

      甜腻在舌尖炸开的刹那,十二座祈福灯楼突然次第亮起,漫天灯火映得楚墨眼底金芒流转,像是将熄未熄的野火。

      "听说鹊桥阁新得了西番的走马灯。"楚墨的玉骨折扇轻敲他肩头,"要不要赌一局?若我能猜中灯谜,小公子便许我..."

      破空声骤然撕裂喧闹,凌枕杳瞳孔紧缩,楚墨傩面上那道狰狞的裂痕正渗出暗红。

      三枚淬毒的柳叶镖深深钉入身后灯柱,镖尾系着的朱砂符咒在夜风中簌簌作响。

      "闭眼。"

      温热的掌心覆上他双眼,凌枕杳却从指缝间窥见楚墨的傩面轰然碎裂。

      鎏金碎片如折翼的蝶纷纷坠落,露出眼尾新鲜鞭痕——那道伤口沿着眉骨蜿蜒至鬓角,暗红血珠凝成三颗朱砂痣,恰是他生辰的数字。

      更刺目的是烙在太阳穴的暗卫令牌印痕,玄铁铸造的"癸"字还在冒着丝丝白烟。

      凌枕杳喉间发紧,这分明是刑堂处置叛徒的黥刑。
      他想起三日前楚墨称病缺席晨课,原来所谓风寒...

      "别看。"楚墨笑着用袖口擦去血迹,广袖滑落时露出手腕缠绕的锁魂钉。

      那些浸透血色的银钉穿透经脉,随着他抬手动作发出细碎铃音。

      "不过是给朱雀大街添点彩头。"

      凌枕杳抓住他欲遮掩的手腕,指尖触到凹凸不平的旧疤。
      那些疤痕纵横交错,最新的一道还翻着粉白皮肉,像是被人用钝刀反复切割。

      "谁伤的?"凌枕杳颤声问他。

      "小公子这是心疼了?"楚墨突然倾身逼近,染血的睫毛几乎扫过他脸颊。

      血腥气混着沉水香织成密网,将凌枕杳困在灯影斑驳的墙角。

      "不如猜猜看,昨夜我在刑堂受刑时,想的究竟是凌家的《机关要术》,还是..."

      惊呼声骤然炸响。

      斜刺里冲出的黑衣死士挥刀劈来,楚墨揽着凌枕杳旋身避开,绣着银竹的衣摆在空中绽开青莲。

      凌枕杳后腰撞上冰凉的剑鞘,这才发现楚墨今日佩的竟是刑堂刽子手的断头刀。

      "抓紧。"楚墨咬住他耳垂低笑,腕间锁魂钉突然暴长三寸,化作淬毒银链绞住刺客咽喉。

      凌枕杳被迫贴在他染血的胸膛,听见心跳声与骨骼断裂的脆响诡异重合。

      当第七具尸体砸翻糖画摊子时,楚墨终于松开桎梏。

      他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脑浆,从满地狼藉中捡起盏完好的兔儿灯:"方才说到哪了?哦,昨夜他们用玄铁鞭抽了三十七下..."

      凌枕杳突然夺过兔儿灯砸向那张笑颜。灯烛倾覆的瞬间,他看见楚墨本能地护住他发顶,燃烧的绢帛在玄色劲装上烙出焦痕。

      爆燃的火焰中,那人沾血的唇擦过他手背:"真可惜,差半步就能骗到你的眼泪了。"

      子时的更鼓穿透血腥,楚墨哼着童谣将最后枚锁魂钉按进刺客天灵盖。

      “你!”凌枕杳愤愤,转身欲走,却被塞进掌心冰凉物件——是半枚染血的杏花笺,硝石粉写就的诗句在血渍中若隐若现:

      "恐惊堂前燕,不敢问春风。"

      暗巷深处传来铁链拖曳声,凌枕杳回头时,只看到楚墨黑袍翻卷的背影。

      那人赤足踏过满地血灯,脚踝银铃缠着从他锦囊偷走的青丝,在月光下晃成破碎的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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