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春久》长山客

33、莫问前程

　　将巳鳞之推测与来时所想悉数说与他听，却只见他眉头愈发紧锁，阳冬更觉此事蹊跷，恐其无果，不自觉摆弄起袖口，些有无措。
　　手法诡谲，匿于阴翳，杨鸣和在脑海里头理了又理，可怜他存世至今从未想过这般难题，一团迷雾无从抽丝剥茧，只好稍稍拣紧要信息记下，开口向其询问，好再究些蛛丝马迹出来。
　　“可知是妖魔鬼怪哪一方？”
　　“不知。”阳冬轻轻摇头，答道，“但我身边似有一鬼物环伺。”
　　“鬼物？”听闻他言，杨鸣和凝神探查，眉心愈锁。自心神看去，眼前之人身上并无鬼气，只有三道气息萦绕，一青如风中江柳，一玄若砚上浓墨，余下一道至刚至纯却千变万化，好似有意促狭。他不禁沉吟好一会儿，才睁眼答道：“奇也怪哉……你身边鬼气没有，倒是有三种不同的气息，我只能辨其二，一是子青，二是那位白玉京主人，还余一道隐秘而强大，我从未见过。”
　　还余一人？这下轮到阳冬发愣，他怔然，旋即记起途上所遇那仙人指路一事，又细细说与杨鸣和听。
　　听罢他言，杨鸣和自然也解了惑，眼中略过一丝钦慕，说到：“许是那仙人在庇护你，叫鬼物不敢近身。”稍一垂眸，牵扯心思，正色而言：“话说回来，能做成此番局面之徒并不多，或是图夫、瓦鬼之流聚集，或是远高于我辈之鬼神。无论是哪个，皆非易事，其一治标难治本，其二无不螳臂当车矣。”
　　图夫、瓦鬼皆是喜捉弄人之鬼怪，或踪迹不定，或凡人不见，最喜聚而扰人，或招至噩梦，或烧毁房屋盗取钱财，不伤人性命，偏偏最是难缠。
　　若是更高位之鬼神，又是几般难？高于千岁之妖，高于山水正神……阳冬叹口气，抬起头眺望遥遥天际。天穹之上，真正神仙事。
　　又见他叹气，不知怎的杨鸣和忽有些无可奈何得发笑，倚在椅背上摇摇头，捏盏抿了口茶，笑得也不真切，似茶入口苦涩。
　　他搁下茶盏，迎着阳冬不解目光道：“依我所见，乃是继续南行，至天水府春神殿，请见春神。”
　　阳冬点点头，神色凝重。一时间山色寂静，两人不再言语，各自闲愁。恰在此时，杨鸣和望见他腰间的玉觽，忽的开口：“多年前我曾向子青发问，至今无解，不知你是否愿意听我说与你？或不求解，只道是你我二人相处时分，闲谈片刻。”
　　“请。”阳冬自是应允。
　　“如何才算得一个合格的山神？”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杨鸣和向庙中招招手，供桌上那碟梅花糕自己飞了来，落于两人之间桌上。他侧过身子自碟中拾起一块嚼着，好似确如他所说，不是十分在意。
　　只是阳冬也曾如他一般，如何看不出他故作镇定的模样？
　　他只看破不说破，斟酌起来，搜肠刮肚的，在脑海里，将往日看了又看的文章一一挑拣。忽的一阵乐声从山脚下传来，眼前山神却是头也不转，便向他说道：“那是陆家小女儿成亲，前些日子来庙里寻我发过喜糖，我本也想去送上祝贺，但如今这般模样，着实无颜以对。”
　　“下山去。”福至心灵似的，他脱口而出。
　　“什么？”阳冬说得突然，没一丝预料，叫杨鸣和愣了片刻。
　　对上眼前山神错愕目光，阳冬才堪堪反应过来，轻咳一声复行礼，为自己走神找补，缓声答道：“司马温公曾言：‘与百姓同乐，为太平之荣观’。冬以为如此。”
　　霎时，他记起那个寒风之月夜，年少自扰徘徊于庭中，一件尚残存体温的大氅自身后落在自己肩头，彼时先生什么也没有问，只从指尖变了一枝杏花塞进自己手里，留了一句话。
　　他说：“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

　　此后，杨鸣和沉默良久，久到余晖也散尽，徒剩庙中烛火摇曳。火光明暗不定，映照在少年山神之面庞，他抬起头将装有最后一块梅花糕的碟子，推向自己面前人，郑重其事道：“现下我以这块梅花糕贿于你，与我一同下山，可好？”
　　冬，欣然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