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小叔爱而不得》泠织

1、叔侄

　　雪花簌簌地掠过路灯，在昏黄的光晕里划过一道道急坠的银线，每一片都在强光中显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的小小投影，旋即没入下方的黑暗。
　　暮色沉凝，雪势却丝毫不减，反而愈发猛烈，路面、枝头、屋檐，都已铺上了一层茸茸的白，将世间一切的棱角都温柔地包裹起来。
　　沈誉的车碾过新积的雪层，发出轻微的“嘎吱”声，缓缓驶入大宅的院落。几个佣人正费力地清扫着通往主屋小径上的积雪，见到这辆熟悉的车，连忙扔下扫帚迎了上来。
　　沈誉刚从一场冗长的会议里脱身，疲惫揉着眉心。大过年的，老爷子下了死命令，要求一大家子必须团团圆圆、美美满满地吃这顿年夜饭，谁也不许缺席。沈誉拗不过老爷子那不容置疑的口气，只能自己驱车赶来。他身上那身笔挺的藏蓝色制服还未来得及换下，这样穿进去，势必又要挨老爷子唠叨——老爷子立下的规矩，家庭聚会时，谁也不许把工作的痕迹带进宅子。他顺手将制服外套脱了，扔在副驾驶座上，里面只剩一件纯白色的衬衫，布料挺括，却显得分外单薄。
　　他就这么推开车门，大喇喇地下了车。凛冽的寒气瞬间包裹上来，夹杂着冰凉的雪沫，打在脸上如同细小的冰针。几个佣人见他只穿着一件衬衫，都吓得变了脸色，慌忙围上来。沈誉却浑不在意，他天生体热，并不觉得这寒冷有多难挨，忽略了佣人惊慌失措的神色，随口问：“我爸也回来了吗？”
　　“少爷，您快赶紧进屋吧！这怎么只穿这么点，小心着凉啊！”
　　沈誉长腿一迈，刚要走，又一阵低沉的引擎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雪夜的静谧。一道炽白的车灯如同利剑，劈开纷飞的雪幕，打入院落。
　　沈誉下意识地微微侧过头。一辆通体锃亮漆黑的轿车，如同蛰伏的魅影，无声地停在了院门口。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深棕色长风衣的男人跨步下车，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荧荧蓝光映亮了他半边深刻俊逸的侧脸。
　　有人眼尖，已经招呼出声：“择爷也回来了！”
　　男人闻声抬头，目光越过飘飞的雪花，率先捕捉到的，便是雪夜中立着的那个近乎单薄的身影，他太打眼了。惨白的衬衫几乎要与这茫茫雪幕融为一体，只有乌黑的头发和深邃的眉眼，构成强烈的对比。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沈誉率先移开了目光，喉结微动，声音在寒风中显得平静而微弱：“小叔，回来了。”
　　严择深邃的目光在他单薄的衬衫上停留了一瞬，才轻轻“嗯”了一声，音调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
　　“怎么穿成这样，进去你妈又要唠叨了。”
　　这话像是一下子点醒了沈誉，他顿时觉得头更疼了。是了，他怎么把他妈给忘了？比起老爷子直来直去的训诫，他妈沈乔云那才叫难缠，要是看见他就穿着这么一件衬衫在冰天雪地里晃荡，能从今晚一直念叨到明天早上，不，可能整个正月里都会反复提起。
　　看着沈誉下意识微蹙起的眉头，严择几不可闻地轻嗤了一声，带着点说不清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意味。他转手利落地解开了风衣扣子，将身上那件厚重暖和的深棕色长风衣脱了下来，随手就扔到了沈誉身上，动作干脆，不容拒绝。
　　“穿上。”
　　男人里面只穿着一件浅色的羊绒薄毛衣，勾勒出精悍的身形。衣服一脱，他也不看沈誉的反应，更不在意这凛冽的寒气，就这么潇洒地转身，迈步朝主屋走去。
　　沈誉被带着体温和独特气息的风衣罩了个满怀，愣了一瞬，那上面残留的暖意和一股清淡好闻的男士香水味瞬间驱散了周身的寒冷。他来不及细想，赶忙手忙脚乱地将宽大的风衣套上。衣领很高，几乎包裹住了他大半张脸和脖颈，那阵似有若无的、带着雪松与一点烟草尾调的沉稳香气更加清晰地萦绕在鼻尖。沈誉自己不怎么用香水，分辨不出是什么牌子，只觉得这味道沉稳冷冽，却又奇异地让人感到安心和舒服。
　　他裹紧衣服，快步跟上前面那个挺拔的背影。
　　老爷子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新闻，听到玄关的动静便看了过来，见到一前一后进来的两人，脸上露出些笑意：“呦，这么赶巧，叔侄俩一起回来的？”
　　正窝在沙发里撸着一只布偶猫的沈乔云耳朵尖，立刻放下猫，像只欢快的鸟儿般跑了过来。“儿子！怎么回这么晚？妈妈从下午就开始等你了！”她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娇嗔和关切。
　　沈誉弯腰换完鞋，赶忙迎过去，亲昵地揽住她的胳膊，放软了声音：“妈，我的错。明天就给你买礼物赔罪，好不好？”
　　沈乔云确实非常漂亮，即使如今已步入中年，岁月似乎也格外厚待她，眉眼间依旧保留着少女般的娇俏灵动。一听说有礼物，她眼睛立刻亮了亮，那点小小的埋怨瞬间烟消云散。她和丈夫严琮山感情极好，当年严琮山心疼妻子生育辛苦，便决定不要孩子，转而领养了沈誉，并让他随了母姓。夫妻俩对这个孩子喜爱得不行，真正是视如己出。老爷子当年亲自为他取名“誉”，寓意他能为家族带来荣誉，而沈誉也确实优秀，从未辜负这份厚望。
　　然而，相比较沈誉旁边刚刚进来的严择，在老爷子眼里就显得“不太像那么个东西”了。
　　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收敛，手中的拐杖带着风声，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严择的小腿，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你个鬼崽子！又野哪去了？公司公司也不管，过年都不知道早点回家！”老爷子中气十足地呵斥道，语气里是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却也夹杂着对这个小儿子的挂念。
　　老爷子越看他越不顺眼，那挑剔的目光简直像探照灯似的，从上到下扫了个遍，什么毛病都要挑一挑。最后视线落在他单薄的毛衣上，火气更旺，“这穿的又是什么东西？大冬天里耍单儿，怎么不冻死你！”
　　这话音刚落，一旁的沈誉面色几不可察地一僵，身上那件还带着严择体温和气息的风衣仿佛瞬间变得滚烫。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点隐秘的惊慌，朝着严择看过去。
　　目光再一次在空中相撞。
　　严择正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含着一丝极淡的、似有似无的挑逗，仿佛在说：“怕不怕我现在就给你挑出去？”
　　沈誉脸色微微一衰，带上点恳求的意味。
　　男人几不可见地挑了下眉，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心情看起来竟不错。他没再理会老爷子连珠炮似的数落，径自转身，潇洒地抛下一客厅人的目光，进了厨房。
　　丰盛的饭菜很快被佣人端上桌，长长的餐桌被各式佳肴点缀得满满当当，洋溢着浓郁的年节气氛。沈誉也趁开饭前的间隙回了趟房间换衣服。他平日里并不常回严宅住，但这间属于他的卧室始终被打理得一尘不染，整洁如新，这都是沈乔云花费心思亲自收拾的。
　　严琮山端出最后一盘菜，也笑着落了座。一时间，餐厅里灯火通明，笑语晏晏，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看起来颇为其乐融融。
　　——如果旁边那个男人没有在吃饭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敲打，发出“啪啪”的细微声响，就更完美了。
　　老爷子严正清就最看不惯他这副吊儿郎当、心不在焉的样子，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忍不住，手中的筷子“啪”一声拍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严择！”老爷子声音沉肃，“把你那破手机给我放下！吃饭都没个吃饭的样子！”
　　被点名的严择稍稍抬了下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出乎意料地，他很听话地立刻按熄了屏幕，将手机随意地往旁边一放，然后拿起筷子。
　　老爷子面色稍霁，不再理会这个糟心的小儿子，转而看向另一侧的沈誉，语气和缓了许多：“小誉，最近工作忙吗？”
　　沈誉放下汤匙，恭敬地回答：“还行，爷爷，不怎么忙。大过年的，那些闹事的也都老实安分了不少。”
　　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不忙就好。那就在家多住几天，好好陪陪你妈。她天天念叨你。”
　　旁边的沈乔云闻言一喜，立刻转头看向儿子，眼睛里满是期待的光芒。沈誉看着母亲殷切的眼神，心下无奈，却也只好点头答应：“好，我知道了。”
　　老爷子嗯了一声，目光又扫向刚刚安静下来的严择，没好气地补充道：“你小子也是！多住几天！别总是吃了饭就想着往外面跑，外面有什么好的，比家里还舒坦？”
　　严择一听这个就不干了。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待在老宅，在老爷子这双封建大家长的眼皮子底下，简直束手束脚，什么事都干不了。他当即摇了摇头，故意用那种漫不经心又带着点恶劣的语气恶心老爷子：“不行啊，爸，外面一堆小情人等着我呢。大过年的，我得去挨个送温暖、发红包，不然该闹脾气了。”
　　老爷子果然被他这番混账话气得够呛，手指着他，“你……！”了半天，胸口起伏，硬是没说出下文。
　　而一直埋头安静吃菜的沈誉，夹菜的动作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眼神瞬间黯了黯，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只是这个停顿极其微小，转瞬即逝，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继续用餐，无人察觉到他这片刻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