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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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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mo的录制工作远比单纯唱歌更磨人,这首歌更是需要多种变化,情绪需要层层递进,咬字、气息、每一处转音的处理都被反复要求、精准调整。
走出清潭洞的录音室时,已是晚上八点多,南允知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颈,将获得薪水放入包中,里面的数额刚好够下周的房租。
正是依靠这些零散却至关重要的收入,她才能在一个月前,从嘈杂混乱的群租房里搬出来,租下现在这间位于老旧居民区顶楼的单间。
她用钥匙打开房门,打开灯,一张窄小的单人床,一张二手书桌,一个简易衣柜,便是全部家当,走进房间关上门,本打算再在手机中搜寻关于其他还未尝试过的小型独立音乐厂牌或工作室,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却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屏幕上闪烁的,是【奶奶】。
南允知指尖顿了顿,没有立刻接起,只是电话铃声在过于安静的小房间里显得格外执拗,一声又一声,她走向窗边,最终在铃声快要断掉之前按下了接听键。
“允知呀?”听筒里传来奶奶的声音,比记忆里更沙哑些,夹着细微的电流杂音。
“嗯,奶奶,是我。”
“吃饭了没有呀,这么晚了,还在忙吗?”奶奶声音温和的询问着她,带着惯常的絮叨,“会不会打扰你工作呀,你爸爸妈妈都让我不要跟你打电话,说会影响你工作,但我好久没听到我们允知的声音了,就想打个电话问问你。”
“吃过了,刚结束工作。”南允知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没有打扰我,奶奶别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在外面要按时吃饭,别总吃那些冷的。”奶奶念叨着,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里带上了轻快的笑意,“对了,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一趟?奶奶做了你喜欢的……”
话说到这里,信号忽然变得断断续续,滋滋的电流声盖过了后面几个字。
南允知握紧了手机,“奶奶?你说做了什么?”
信号卡了片刻,终于又清晰起来,但奶奶的话似乎被打断了,她只是重复着:“……做了好多呢。你呀,别太拼了,记得照顾好自己,你爸爸刚才还在念叨着首尔天气凉了吧,要多穿点……”
翻来覆去的家常嘱咐,南允知垂下眼帘,心脏某个地方,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再听下去,某种用理智和忙碌构建起来的堡垒,似乎就要被这温吞的潮水浸软。
“知道了,奶奶。我还有事,先挂了。”她匆匆打断,声音保持着平稳的尾音。
挂断电话后,她的耳边似乎还残留着奶奶声音里的温度和那未听清的后半句话,独自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窗户玻璃映出她模糊的轮廓,和身后房间里那片简素到有些寂寥的布置。
她没有去猜测奶奶究竟做了什么,有些具体的念想一旦在脑子里清晰成形,反而会变成沉甸甸的东西。
沉默地坐回桌边,她点开手机银行,将账户里为数不多的积蓄转出大半,转账成功的提示音清脆而短暂,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在没有拿出像样的成绩之前,那个名为家的地方,她没有回去的资格。
生活的虽然艰涩,终究还在继续,demo录音工作虽不固定,但因为完成度和口碑,通过金在元的介绍,她开始零星接到其他邀约。
另外,为了不让自己彻底遗忘站在舞台上的感觉,也为了另一条微薄的收入线,周末深夜,她会去往梨泰院或弘大一些不起眼的地下酒吧驻唱。
没有闪亮的灯光,有时甚至没有像样的伴奏,不需要舞台妆,一个麦克风一把椅子,有时会有吉他或钢琴,但对于她来说已经足够。
这天一如往常,她穿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和牛仔裤,头发松松束在脑后,在弘大一条背巷深处的地下酒吧唱歌。
这家酒吧舞台有一把吉他,她站上舞台后选了一首老歌,但在和弦进行上做了极简的改动,降了调,放慢了速度,开始演唱。
声音出来的瞬间,原本有些嘈杂的空间忽然静了一瞬。
不再是偶像舞台上的甜美明亮,也不是在录音室里时刻注意技巧,在这个弥漫着烟酒气和自由散漫的地下空间里,她的声音像褪去了所有包装,露出了最本真的质地,真实的清澈全部暴露无遗。
角落里,原本正低头刷手机的权至龙,动作停了下来。
他今晚是被一个做独立音乐的朋友硬拉来的,说这里“偶尔能听到有意思的声音”。他本打算露个面就走,连日密集行程带来的倦意让他对所谓“地下好声音”提不起兴趣。
直到这个声音出现,他抬起头,微微眯起了眼。
是她。
目光穿过昏暗的光线和稀疏的人群,落在那个小舞台上,在昏黄的舞台灯下,女孩的皮肤显得有些苍白,不再像上一次画着舞台妆,但轮廓清晰利落,难掩眉眼精致。
是她。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冰凉的杯壁。
朋友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低声问:“认识?”
权至龙没有回答,只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始终锁在舞台上。
南允知唱完了第一段主副歌。短暂的间奏,她低头拨了几个和弦,在第二段做了即兴的改编,在某个长音处加入了轻微的、类似呜咽的气声转音,极为短暂,却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破了空气中弥漫的散漫氛围。
台下的听众放下了手机,看向她。
权至龙的指尖在杯壁上敲了敲,节奏与她弹的吉他音微妙重合。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她睁开眼,似乎才从自己的世界里抽离,看着台下对着麦克风很低地说了一声“谢谢”。
掌声稀落但真诚,老板从吧台后对她竖了下拇指,南允知放下吉他,走下舞台,去吧台领报酬。
老板数了几张纸币递给她,随口道:“唱得不错,下周三还能来吗?可以给你排靠后点的时段。”
她接过钱,低声说:“好,谢谢。”
正要转身离开,一道身影拦在了她面前。
南允知脚步一顿,抬起头。
酒吧后方最昏昧的光线里,权至龙站在那里,黑色皮夹克,简单的黑色长裤,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目光平静而直接,让她瞬间想起打歌节目后台,他站在阴影里投来的最后一瞥。
“刚才第二段,那个即兴的转音,”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背景里低迷的爵士乐和隐约的交谈声,清晰地递到她耳边,带着纯粹的、创作者式的探究,“是怎么想到的?”
南允知怔住了,她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与这位云端之上的顶流前辈重逢,更没料到他会问这样一个细节的问题。
“就……下意识。”她听见自己有些干涩的声音,“感觉那里,旋律和情绪走到那里……需要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权至龙点了点头,那双总是显得深邃难懂的眼睛里,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像是感知到意料之外的可能。
“是吗?”他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问,“你还在坚持要成为偶像?”
南允知抿了抿唇,被这位云端上的人问及坚持,让她感到一种荒谬的刺痛。
“前辈认为呢?”她抬眼对着他的目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陈述事实般的反问,“已经在这条路走了那么久,还能选择放弃吗?”
权至龙静静地看着她,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清晰映出的、毫不掩饰的倔强与孤注一掷,她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打破困局,面对这只竖起尖刺却更显生机的幼兽,口罩下的嘴角勾起了满意的笑容。
“很好。”他收起笑意,目光认真,“我认为你应该有更多的可能……”
顿了顿,在她略显诧异的目光中,清晰地补充,“不止偶像。”
说完,未等她反应,不远处传来朋友的呼唤,权至龙对她微一颔首,便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心血来潮的即兴评判。
他刚坐下,朋友便凑近,朝南允知离开的背影抬了抬下巴,语气带着了然的笑意:“怎么样,我就说能发现好苗子吧,这个声音很特别,长得也完全是大明星的料子。这种资质,放在这里可惜了。”
权至龙端起酒杯,未置可否。
朋友观察着他的神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要是有兴趣,不如早点抛下橄榄枝,这女孩一看就是还没签公司的自由身,晚了,恐怕就被别人圈走了。”
权至龙晃了晃杯中的冰块,目光追随着那个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还差一点。”
他没有再多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比起直接的邀约,更想看看,凭她自己的那股劲儿,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此时的南允知推开酒吧厚重的门,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又雀跃地撞击着,一种混杂着酸楚与灼热的情绪缓慢蒸腾。这份来自云端的审视与肯定,比任何廉价的同情或泛泛的夸奖,都更直抵核心。
她深吸一口气,将纸币仔细收进外套内侧口袋,忍不住勾起了嘴角,首尔深秋的夜风瞬间裹挟上来,带走室内烟酒气,也让她发热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不止偶像。
那是什么,创作人,歌手还是别的……她尚未清晰,沿着背巷往大路走去,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巷口路灯昏黄,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请等一下!”
一个略显急促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南允知停下脚步,回头看去,一个穿着深灰色大衣、约莫三十五六岁的男人快步走近,气息微喘,显然是小跑着追过去的。
“抱歉,突然叫住你。”男人在几步外站定,从大衣内袋掏出一张名片,递向她说,“我叫李政勋,是一名电视剧制作人。刚才在酒吧里,听到了你的演唱。”
南允知微微诧异,接过名片,纸质厚实,上面印着【Studio Dra娱乐制作本部 电视剧制作人李政勋】。
“请问有什么事吗?”她抬起头,语气礼貌而平静。
李政勋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解释着来意:“我正在筹备一部新的水木剧,剧中有个配角,是位在酒吧驻唱、怀抱音乐梦想却屡屡受挫的年轻女性。这个角色戏份不算最多,但有几场关键的演唱戏份,需要演员本身具备一定的演唱实力和某种气质。”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我看了好几轮试镜,专业演员唱功达不到那种真实感,专业歌手又缺乏镜头需要的叙事表现力。直到刚才看到你,你的声音以及气质都和角色非常符合,所以我想邀请你,如果有时间的话,下周可以来公司试镜吗?”
“我会认真考虑,并准时联系您。”她微微躬身,“非常感谢您的邀请。”
“期待你的联系。”李政勋笑了笑,也点头致意,转身离开。
南允知将名片小心地放进钱包,电视剧……一个全新的未曾设想过的领域,曝光度、片酬、或许还能接触不同的资源,也许就是她的转机,又或许是那位前辈所说的更多可能?
虽然夜风更凉了,她却感觉血液在缓慢升温,而就在她犹豫是否要接下这个踏入全新领域的机会时,接下来的邀请,将更猛烈的方式撞入了她的生活。
在她不曾知晓的地方,自己曾经录制的demo,已通过各种曲折的路径,流向了不少娱乐音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