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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都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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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黄昏,姜序拉着许明霁下馆子。
“说吧,还要兄弟做些什么。”姜序掏了一沓银票给许明霁,他知道王玚的钱多半都往西都送去了,空有碧瓦朱甍的将军府,实际花销可能还比不上他这个打算盘的。
姜序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那些个心疼孩子远嫁的老父亲,私下给孩子补贴。
“不用给我,趁南江的事情还没被爆出来,正好多囤些低价药材。”
算算时间,南江现在已生水患,许明霁尝试过直接说洪灾人祸,可还未发生之事不可与当世之人言说。旁敲侧击,大抵会被当成装神弄鬼,或者失心疯,毕竟南江那边的信息仍滴水不漏。
离那场宴会的时间不多了,许明霁只想尽早准备,多挣一份碎银,多得几副良药。
各家都点起了灯火,月色皎皎。
虽然只是离开了一天,但许明霁没忘记竹院里还有个小许,他不会趁自己不在,一会扫院子,一会晒书卷,老是在王玚面前晃悠吧。
菀菀类卿就像心病一样,潜藏在许明霁心里。
以防万一,许明霁打算借常家众多文人墨客之手,先自行散播爱情故事。
这事要靠姜序私下和常子乐说,为了尽可能促成这笔买卖,王玚和许明霁的故事自然是越正面,越惹人艳羡,才越能敛财。
说曹操曹操到。常子乐仍旧不放心,总觉得姜序这种难得的算账能手会被许明霁挖角,没一会就跟到酒楼里来。
同一时间踏进酒楼的,还有五乙。他来买下酒一流的酥香鸭,主子想饮酒得时时背着李老,下酒菜自然也得背着李老悄悄准备。
未曾想,得来全不费工夫。五乙不过是往窗边的屏风多瞥了一眼,便瞧见那宽肩窄腰的身影,着实眼熟。
常家那位掉钱眼里的也在,另外一个头发短到只能扎个小辫的五乙不认识,但他似乎和阿明很是熟稔。
三人正要互相道别,一道身影闪了进来,许明霁后颈一疼眼前一黑,随即晕倒。
五乙捞着许明霁,他也不过多解释,把人给主子带回去才是要紧的。
“欸——”
姜序袖子都撸起来了,就要干架,常子乐连忙拦住他。
“那是王玚贴身的侍卫!”
小明心上人的人带走小明,姜序稍作沉吟,应该没关系吧。
王家的府邸正门两重,南向,大门三开间,前置石狮一对,二门五开间,占地甚广。
偌大的地方却没多少仆人,如今府里的小工大多是王玚去郊外布施时,顺手捡回来的孩童。没有工钱发,但管饭包住,小工们干活很卖力,青石小径上连灰尘也不多见。
府里最精心修筑的,莫过于前院东南角小巧别致的花圃。待到橙黄橘绿时,在此处饮酒对弈,观星赏月,最是惬意。
夜里回廊下灯笼高悬,朦胧的光晕引来飞蛾萦绕。池水波纹潋滟,鱼戏其中,王玚只能偶尔看见那灵动的身影。
“谢成?”
探子行事迅敏,今日许明霁在小村庄遇见谢成,又主动去凤山阁寻常子乐和姜序的事情,王玚都知道了。
可惜他的人稍晚一步,许明霁离开了凤山阁,暂不见踪影。
短短一日,许明霁就结识如此多狐朋狗友,王玚心里莫名很不爽,就好像许明霁根本不需要他。
酥香鸭带着热油激出的孜然椒麻味飘进鼻腔,王玚转头想让五乙避着些人,就看见了不省人事的许明霁。
“主子,都打包带回来了。”五乙一手拎油纸包,一手扛许明霁。
“阿明跑哪里去了?他不愿意回来?”
许明霁被安置在红木榻上平躺着,这里是王玚的房间。
五乙很贴心,还给他脖子下塞了个锦绣软枕。许明霁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即使自己力道已然十分克制,但五乙还是担心许明霁经受不住。
虽然主子不说,但五乙能感觉到主子其实挺在乎许明霁的。
掩上门扉,屋里只两人。
博山炉吐着静心宁神的香,很安静,王玚数着许明霁一呼一吸的声音。
阿明要赠礼,中途被我带回,不知这礼可曾备好?阿明身边的黑豹也不见了,只有两只玄猫窝在他身侧酣睡,又是一桩奇事。
王玚的房间许明霁再熟悉不过,他躺得舒坦,梦中呢喃。
“玚儿……公子等我……”
这天底下,忽的多了个阿明。王玚忽然冒出一个古怪的猜想,难不成这世间还有一人,是自己这般模样?
烛光明明灭灭,王玚笑自己多虑,子不语怪力乱神。
“……小阿一……我的……”
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许明霁,在小世界里将照顾王玚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一心把自家公子捧在手里。如今他在梦里也如此,对王玚时时挂念。
许明霁梦中和心上人卿卿我我,眼角眉梢荡漾着欢喜,王玚眸中的雾霭却越来越浓重。
除去家中血亲,没人知晓自己的乳名。阿明唤的是谁?他心里藏着的某某是谁?
在战场上看惯生死,王玚不信神佛之说,可眼前人此刻梦中含糊不清的称呼,像一根细针刺破了王玚的心防。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许明霁脸颊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影子让许明霁的面目割裂,竟有种诡异的美感。
王玚猛地收回手,转身去到窗边,望着庭院里被风吹动的树叶,久久出神。
翌日,打着哈欠醒来的许明霁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在王玚房里,外间的红木榻。我怎么忽然在这?王玚昨晚“清醒”了?是想起我了吗?
心下欢喜,许明霁左右开弓,逆着毛把四殿和小黑都呼噜了一遍,服帖的脑袋炸毛了,活似被吹了半口气后剩下的蒲公英。
小黑一无所知,酣睡中猫爪子踩了踩身下的细绒毯子。不等四殿作何反应,许明霁一个鲤鱼打挺,闪电般蹿下床榻去洗漱,他要找王玚。
恰好春怡来请许明霁到书房,说是王玚有事相商。
许明霁一口应下,也不等春怡带路,沿着连廊一直走,到了岔道处便左拐。
“许公子未曾到过府里,却识得书房在何处?”春怡忽然发问。
坏了,自己太过高兴忘了人设。许明霁笑着回道:“一时性急,走在姑娘前头了,姑娘莫怪。”
春怡狐疑,倒也没多说什么,上前带路。
今日王府有客至,厨子听王玚吩咐蒸了许久未做的蟹粉包子。掀开竹笼,白雾裹着鲜香弥漫,包子皮薄,透出些内陷油亮的黄。
书房里泥炉上正煮着花茶,配着热乎乎的蟹粉包,常子平吃得身心愉悦。
王玚很怀疑自己手里捏着的黄麻纸,常子平画此平安符时,有没有误把狼毫笔蘸上酱肉包的汤汁。
“玚儿切莫多虑,你且看。”常子平示意王玚瞧好了,“黄纸,铜钱,朱砂,桃木剑,哪路妖邪都得敬而远之。”
许明霁一推开门,眼前啷哩啷当垂下几串红线相连的铜钱,和一把沾染霉斑的木剑,剑刃还蘸着朱砂,那是去年端午插在王府柴房门前驱虫的旧物,看起来全都不干不净。
这些东西放在通风的门窗处,指不定如何污染空气质量。许明霁把这些如此……脱俗的装饰一一摘下。
我家公子的品味怎么——不对,这是在试探我吧。
“公子为何,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许明霁朝自家公子扬起嘴角,看来是常子平的馊主意,“是阿明生得好看吗?”
“……”这人没个正形,成日只会在自己眼前卖弄相貌,王玚暗忖自己多心。今日一身粉白,倒衬得阿明愈发明媚。
“公子不答,莫非是嫌弃我不够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又不是人人皆断袖,哪有男子日日念着男子的容貌,王玚只说:“你当谁都是你,日日烦我。”
我很烦人吗?许明霁神情都黯淡三分,难道王玚其实更喜欢文静的书生?
他想起刚才路过院子,看见小许都开始修剪花草了,那人真闲。
“久闻不如一见,想必这位公子便是坊间传闻的书生,亦是玚儿的相好?”
“正是,在下许明霁。这位兄台是?”
常子平这个半路出家的道士来试探自己,许明霁也乐得配合。他正衡量着要不要借鬼神之名说些“胡话”,比如南江已出大事。
“玚儿好友,在下常子平。”
“常兄,幸会。”
许明霁落座,还要把椅子挪到王玚身边,端起茶盏也不问是谁的杯子,“公子,若有疑虑,不妨直接问我。”
茶里掺了雄黄,竹笼旁边青瓷盏里盛着生熟糯米,任谁看了都知来意。
“哦?阿明有何事瞒着我?”王玚默默捏紧了轮椅的把手。
“我叫许明霁,家中经商,父母健在。有日在林中忽遇一人,万种情思皆系其身。”许明霁越说离王玚越近,似乎恨不得掏出真心给王玚看。
“公子可曾听信一见钟情?”
王玚避开了许明霁灼热的视线,他想信,却不敢。许明霁心心念念的公子是自己吗?为何我们相识不久,他却对自己那么熟悉?
即使世间真有奇事,他恋的想的也是王玚,但自己关乎这份情与爱的什么记忆都没有,又凭什么要自己接受?王玚不想要掺杂着任何第三人的情意。
“你听。”许明霁不让王玚躲,直接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心脏跳动的地方,“心跳不骗人。我绝不会伤害公子分毫,以命起誓。”
“闭嘴!谁准你立誓?”
王玚挣了挣,他没使什么力,许明霁抓着他也不松手。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说话。
常子平忍住了吹口哨的冲动。他亦不信鬼神,修道也不过修个本心。此次拜访,一为旧友相聚,二是让王玚借由旁敲侧击,不曾想倒看了一出告白戏。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立在王玚和许明霁之间。
“此乃蛊毒,种下后需月月服用解药,压制毒性,否则不日便七窍流血而亡。”
话音落,许明霁就拿过药丸咽下,毫不犹豫。王玚需要的安全感,他来给。现下这般,最起码说明,王玚是想把自己留在身边的,不过是有些疑虑罢了。
“你!”
许明霁服得轻易,王玚本应放下的心,却更烦躁了。
这是毒药啊,哪能说吃就吃。